布鲁斯主教一愣,而后,就看着少女手指轻轻一点,弗格斯夫人身上的特殊绳索被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一阵风托着弗格斯夫人,来到了少女的身边。
“您还好吗?”
柳余看了弗格斯夫人一眼。
大约是困久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看起来随时能跳起来怼人。
“放心,他们虽然捆了我,但没敢亏待我。”
罗芙洛教授、爱德华教授……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他们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爱德华教授更是道:
“当然!我们可不是那些没风度没教养的强盗头子,不会真正亏待一位尊敬的女士!”
柳余:“您将我的母亲捆住,就是您的风度?”
爱德华教授语塞。
布鲁斯主教抬了抬手,制止其他人说话:
“我知道,我们对您来说毫无分量,也没有任何可以打动您的东西,现如今,也只敢祈求您的怜悯……我想请求您告诉我们真相……”
他问:
“我们的神真的陨落了吗?这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神吗?是您的晋升,导致我神的陨落吗?”
老人看向她,眼泪浑浊而沉重:
“我神……还能回来吗?”
“光明……还能重降人间吗?”
“抱歉。”柳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有了坚定,“相信我,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我从沉睡中醒来时,世界就变成了这样。”
“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将光明找回来。”
每一个神,对于规则的领悟,都有自己的理解。
盖亚是“光”,她是“命”,以命运为网,罗织万物——
当然,也包括太阳。
在第二天,所有的星球上空,都出现了一轮与所有人认知都不同的“太阳”——这“太阳”不再是金色的,而带着幽幽的蓝色火焰。。
天地之间,不再漆黑一片。
人们纷纷从屋中走出,彷徨而新奇地看着新天地,对着城池中央新出现的女神像,向她臣服、为她欢呼。
而布鲁斯主教、光明神殿、光明圣殿的人们都怅然地看着天空,看着与他们所知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什么不可取代。”
布鲁斯主教落寞地道,最后,甩开他的权杖,朝她匍匐下去,“神,您可以吩咐了,甚至,取我的性命。”
“不必叫我神。”柳余道,“我对你们也并没有什么期待和吩咐。”
“我不会干涉你们,你们也不必信仰我,我不会聆听你们的祈祷,也不会满足你们的愿望。你们想要的一切,请自己争取。你们可以选择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任何,一切。”
“任何,一切?您不需要我们信仰?”
看着这些茫然的、似乎失去了生命重心的神职人员们,柳余什么都没说,她带着弗格斯夫人,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小别墅。
“神不需要信仰吗?”
弗格斯夫人一到家,就忍不住问。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不需要信仰吗?”
“也许需要, 但我想……并不必要。”
少女脸上的表情有些怔忪,不像悲伤,不像困扰, 倒像是某个埋在心底的记忆被不小心触动, 等回过头来时, 眼里却带了笑,“母亲, 怎么了?”
“噢, 噢, 也没什么。”
弗格斯夫人愣了会也笑了,“饿吗, 贝莉娅?母亲去给你做点吃的……”
等她环顾一周, 忍不住就骂了起来, 尖刻的嗓音回荡在不大的楼房里:
“噢圣光在上,这可真冷, 都怪那些该死的, 把我抓走后,那些仆人们一定也都跑了……看我以后还雇不雇他们……”
壁炉没点火。
大约是之前走得太仓促,窗户都还开着,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桌上吃到一半的薄饼和牛乳已经发了霉,仔细看还能看到一动又一动的……
柳余收回好得过分的视力,手指一弹, 蓝色的光晕充盈在整个小别墅。
不一会,所有灰尘都被涤荡一空。
连到那些食物残渣, 也消失了。
弗格斯夫人看着面前的一幕,眨了眨眼睛。
“哇哦……”她赞叹道, “这可真神奇。”
“不过,还是得找欧仆。”
柳余觉得有点麻烦。
“噢贝莉娅,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弗格斯夫人板起了脸,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严肃,似乎根本容不得她反驳,“你永远要记住,身为一个贵族,他不仅具有足够的财产和土地,还得有足够量的仆人。一个女孩但凡什么都要她亲自做,亲自打扫、亲自下厨,那么她就绝对不再高贵。”
“任何人都可以嘲笑她粗糙的脸蛋和手指,任何人。”
柳余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弗格斯夫人自小就接受的熏陶就是这样——一个合格的贵族,是不必要亲自做那些琐碎的事儿的。这是他身份的象征。
“可我现在是神了。”
“那又怎么样?”
弗格斯夫人看着她,那双上了年纪的蓝眸一弯,就有些傲慢的鱼尾纹出来,“你是神,可也是弗格斯家族的女儿,何况以前的神在,也召了很多伺候的圣子圣女……他们一个个都漂亮极了……”
“对,对,你是神,得有排场。”弗格斯夫人似是想到什么,“我得给你找几个侍从,漂亮些的……”
“母亲。”
柳余无奈地。
“贝莉娅,可别学平民的那一套,这行不通。你是神,高高在上……你如果表现得太平易近人,他们就以为你温柔可欺……何况,有人伺候你,说好话哄你开心,不好吗?”
弗格斯夫人的喋喋不休,让柳余闭上了嘴。
她心里的那丝沉郁,也被这吵闹尖利的嗓子一同驱逐了。
世界上的妈妈都这样吗?
唠唠叨叨。
明明应该烦躁,却让人感觉像是一脚踏回了充满烟火味的人间。
温暖。
连心都像是曝晒在阳光下,所有的沉重和阴郁都消失了,只剩下蓬松柔软。
柳余眼底泛起一股潮意,猛然间上前一步,抱住她:
“母亲,您真好。”
弗格斯夫人愣住了。
脸上的惊讶与喜悦同时泛起,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眼角的鱼尾纹都挤到了一块:“噢,贝莉娅,瞧你这样……”
“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关于神,关于我,或者别的。”
怀中的少女抬起头来。
那双蓝眸里,像是沉着温柔的水。
弗格斯夫人是过来人,她最知道一个女孩的蜕变意味着什么。
“那你想告诉我吗,贝莉娅?”
她问她。
柳余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有些事,她不能说,可有些……她不知道怎么说。
“看,孩子长大了,总会有一些秘密……”弗格斯夫人朝她眨眨眼睛,“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还好吗,贝莉娅?”
你还好吗?
贝莉娅。
柳余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她想起那个盖亚捏的复制品,果然不一样。
弗格斯夫人的蓝眸里,全是温柔的、能让人沉溺进去、永远都浮不上来的爱。
而她也永远不要浮上来。
柳余将头深深地埋入她的怀抱:
“我有点不好。”
弗格斯夫人拍拍她的背,什么都没说,嘴里轻轻哼唱起一首歌。
那歌的曲调她从没听过,却让人觉得心里温暖。阳光与清风穿过窗户,将这一切都照得暖融融。
“神他……还在吗?”
在柳余即将离开她的怀抱时,弗格斯夫人突然问,“所有人都说,神已经不在了。”
“我不知道。”
柳余眉间一阵怔忪,记忆似乎还停留在被他翅膀抱住的瞬间,后背被霞光洞穿的痛苦与他的怀抱一起……
她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窗外,照在大地之上的阳光是幽蓝色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应该是不在了,光已经从所有的世界消失了……”
“那么,贝莉娅,虽然这听起来对神有些不敬,虽然光明神救了我、我感激他……可是我觉得,你该找一个英俊的、讨人喜欢的侍从……”
这话似乎难以启齿,但弗格斯夫人依然说了出来,“有一个讨人喜欢的情人在,你的伤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柳余:……
“当初我为你父亲的离去那么伤心,可后来嫁了伦纳德,那伤心也渐渐淡化了。忘记一段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创造新的记忆……当然,我的女儿是神,你有尽情挑选的权利,甚至几个、十几个都可以……我相信,只要你喜欢,他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你、爬上你的床。”
弗格斯夫人越说越兴奋,两只眼睛简直闪闪发光。
“母亲!”
“噢别害羞,我知道,那些人必定比不上那位存在,可是……他消失了,不是吗?他怪不到你头上……噢,我得赶快去发拜帖,还得招一堆欧仆、管家……”
柳余无奈地看着弗格斯夫人一下子恢复了青春活力,从苍白的妇人一下变得热情满满。
在即将奔到厨房间时,弗格斯夫人半探出头:
“还没问你,贝莉娅,你会一直呆在这儿,对吗?”
“我也可以带您去别的世界看一看。”
“噢,那可不行!我还得让他们看看,我的女儿是多么的出色。”
很显然,这个热衷于办各种宴会的妇人,因为女儿的华丽归来,并不想离开曾经的交际圈。
“您确定吗?也许别的世界更有趣。”
“暂时不想!我还得享受一阵伊芙那红着脸、不得不巴结我的样子呢!你是没瞧见,像只蔫了毛的斗鸡!”
“伊芙?”
“噢,就是当初……我背着你去塔特尔医馆时,乘着马车经过、还嘲笑我们的伯爵夫人!”
柳余想起来了。
她知道,弗格斯夫人从前必定在贵族圈里备受歧视,现在她扬眉吐气了,那么,没享受够是不会走的。
“好吧,随您。”
成了神,一口气突然泻掉了。
柳余既没有当女王的野心,也并不想劳心劳力地创造一个世界,她只想呆在弗格斯夫人身边,享受一段脉脉的温情。
所以,只要是不过分的请求,她并不会拒绝。
环顾周围,弗格斯家变化不大。
绛紫色的丝绸窗帘,连楼梯拐角处掉了一块的墙都没修过,二楼的楼梯口两边摆着枯萎的花盆,她手指一点,花盆里的花重新长出了花苞。
弗格斯夫人去厨房做点心,柳余则去了二楼。
二楼连空气都充满了记忆,那记忆是躁动的,闭上眼就让人想起那些身体的痴缠,她什么都没动,又下了来。
吃完点心,睡了一觉,第二天才起床,门就被人从外敲响了。
弗格斯夫人披上晨衣、带了件斗篷去开门。
柳余坐在窗边梳头,视线穿过小花园,落到弗格斯家的门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排到另一条街,而更远处,一辆又一辆华丽的马车将整个索罗城邦都挤得水泄不通。
佩剑的守卫队,穿着白衣的神使,黄金战甲的骑士……布鲁斯主教,还有红衣大主教?
“笃笃笃。”
“笃笃笃。”
弗格斯夫人开了门。
“尊贵的夫人,我们特地来拜见新神,并且,向神献上我们的礼物。”一位年轻儒雅的贵族右手置于左胸,向她行了最高礼。
弗格斯夫人却注意到,不远处,排成一列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们。
他们个个英俊非凡,修长挺拔,而且,风格各不相同。
有秀气的、粗犷的,冰冷的、温柔的,甚至还有一个长得有些像神的。
“噢,请进,请进。”
弗格斯夫人脸上的笑更大了。
“那些……也是吗?”
敲门的人往后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那些是自告奋勇、来讨神欢心的少年们,他们还有些调皮。”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弗格斯夫人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
她在人群中穿梭, 高高翘起的下巴,玫瑰色的裙摆,和插了一根羽毛的帽子, 都让她——
“……像只骄傲的锦鸡。”
有贵妇人用扇子掩着嘴, 低低地道。
他们当然不大看得起贵族圈里曾经的荡·妇, 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
弗格斯夫人有个了不起的女儿。
这足够抹平一切, 让他们将她高高供起。
不大的弗格斯家挤满了从各处到来的人。
他们怀揣着不安、恐惧、茫然, 又藏着兴奋、冒险、激动——
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