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着。”
斑斑瞪着劳伦斯,身上的羽毛一根根都炸了起来:
[神也会下厨!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快乐糖是神做的!还有、还有你吃的星星饼,也是神亲自做的!而且,他长得还没有原来的莫里艾骑士好看!]
柳余:……
就在这时,一道“汪汪”声从门口传来。
昨天给他们驾车的勃朗特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奶狗进来,那“汪汪”声就是从他怀里发出。
[噢,狗!]
斑斑立刻就忘了刚才的喋喋不休,它一下飞了起来,绕着小狗转圈,[贝比,贝比,快看!是狗!]
“这是……”
叫勃朗特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狗放到地上,它毛绒绒的,像个肉乎乎的小团子,毛纯净得像雪,一点杂质都没有。
“尊敬的神,勃朗特想,也许您喜欢狗,就特地去买了一只。它很温顺,也不咬人。”
眼睛湿漉漉黑乎乎,一落地,鼻子嗅了嗅,就朝柳余的方向奔来,而后,在她裙边打转。
柳余伸手摸了摸,小狗像是十分喜欢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软软的,柔柔的。
柳余的心一下子软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哒哒哒”急促的皮鞋声,弗格斯夫人指挥着几个少年替她将几卷绸布抬着,见她先是一笑,紧接着,那笑就僵在了嘴角。
“贝莉娅,你不是……”
柳余瞬间感觉到了不对。
她的手还停留在小狗的脑袋上,可弗格斯夫人睁大的眼睛——就像是这一幕对她来说十分不可思议。
她一下子缩回了手:
糟糕,她大意了。
心不由砰砰直跳。
“贝莉娅!小心!该死的,是哪个将狗带来的……贝莉娅,你小时候被狗追过……一直很讨厌狗,看见一条都要打死的……”
弗格斯夫人恼地要踢,小狗“呜咽”一声,从柳余手底溜走了。
“母亲,我现在是神了,早就不怕狗了。”
柳余圆了一下。
“勃朗特,还是将它送出去吧。”
少年一脸尴尬地应“是”。
弗格斯夫人的惊讶消失了。
她又招呼柳余去看她新买的料子,并且道:“我请了裁缝上门……”
柳余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安却像是无法斩断的滕蔓……
挥之不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柳余吃完早餐, 就去了一趟集市。
集市上的人比昨天又多了些,许多人走出屋子,看着蓝幽幽的太阳, 脸上或是茫然、或是诅咒, 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她还去自己的石像那转了一圈。
“神啊……”
许多人围在石像前, 跪倒拜服,口中念念有词。
时常萦绕在耳边的祈祷, 让世界都变得闹哄哄。
柳余看向匍匐的人群, 心想, 即使她宣布不必信仰神,世界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金太阳变成了蓝太阳。
光明石像变成了她的——
即使如此, 她也不像个神。
柳余对回应祈祷并没有任何兴趣。
一个路人念念有词着经过她:
“神啊, 请保佑我务必攒到一千卢索, 我的二女儿又胖又矮,没有一千卢索恐怕嫁不出去……您是女神, 请保佑我的大女儿她生个可爱活泼的孩子……”
柳余:……
所以, 她不仅负责婚嫁,还负责生孩子?
“您好。”她叫住了这个路人,“我记得新神宣布过, 不必信仰她。”
路人听见了。
看见拦住他的,是个年轻的少女,也就不计较了,叹口气:“……噢没有神的庇佑, 这简直不可想象。”
“您就不怕触怒新神吗?”
“触怒?噢,不会的, 孩子,没有人会拒绝别人的仰慕和尊敬。”少女脸上的笑容很亲切, 他愿意多说一些,“信总比不信好……啊,我的二女儿要是像你一样瘦就好了……”
他可惜地道。
柳余:……
“谢谢。”
她微笑着提出感谢,路人摆摆手,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晃晃荡荡地回去了。
“斑……”
[为什么变得那么快呢?]肩膀上的灰斑雀蔫搭搭的,[他们以前那么信神,噢,你们人类真是长了一颗石头做的心,还不如我们鸟类!]
“有点难受?”柳余摸了摸软乎乎的鸟脑袋,斑斑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看向远方,“都是为了生存。”
你能让我变得更好,我就信你。
可一旦你离去……
为了生活,我也必须舍弃你。
如此简单而已。
[神要是知道,一定很伤心。]
斑斑扁了扁嘴巴,黑豆眼变得更小了。
“不,他不会的。”柳余看向远方,声音很轻很淡,“他不在乎这些……有也好,没有也好,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少女在阳光下的侧脸,白到几乎透明。
她氤氲在梦幻的浅淡的蓝光里,仿佛是脆弱又易碎的琉璃,可斑斑知道……她不是的。
她是石头。
世界毁灭了,星球毁灭了,也能独自流浪的石头。
[那……现在去哪儿?]
斑斑拍了拍翅膀。
“去买点东西。”石头笑了,笑得灿烂无比,“我得给母亲准备个礼物,她快生日了。”
[噢,礼物?你要准备什么?]
斑斑的兴致一下子高昂起来。
“我还没想好,你有什么主意吗?”
[虫子!吧唧一口可以冒出汁的虫子!]
“闭嘴!”
最后,买回来一车的鲜花。
纳撒尼尔的人喜欢用浓烈的香料来掩盖体味,只是那香味过于刺鼻,一到公共场合人的鼻子就不管用了……时间久了,和汗味混合在一起,会发酵成一种奇特又难闻的气味。
而贵族,却是以淡香为荣,他们有足够的条件天天洗澡——
柳余就想亲自做一款香水送给弗格斯夫人:这不难,只是有点费时。
她在神宫的图书馆,看神术看累了后,就会找一些闲书打发时间,其中有一本提到过鲜花提取液的配比。
[噢,贝比,你偏心!都没有给神和斑斑做过……]
“不,我做过艾诺酒、也做过蛋糕……还给你编过一个毯子。”
柳余道。
斑斑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居然从它肥嘟嘟的身体上看到了一丝落寞。
那落寞与平时的它截然不同,倒像是花开败后留下了一丝余香,它拼命地嗅,却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花了。
“该走了。”
————————
时间过得又慢,又快。
这几天,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想上门觐见的贵族或神殿之人,柳余一律拒绝了,只是这也无法阻挡周遭环境的变化。
经常有人附近徘徊,再远远地拜上一拜——
而更意料之中的是,这条街附近的房子都被人大手笔地买下了,那些置产的大贵族们为了更靠近她一些,斗得乌鸡眼似的,仿佛跟她接近一些,都能沾点神气似的。
而弗格斯夫人始终高高兴兴的,她进进出出,为了生日宴的到来忙得脚不沾地。
柳余只有在三餐见到她。
万幸的是,在生日宴的前一天,她调的香水好了。
弗格斯夫人适合更妩媚些的气味,她取了玫瑰、佛手柑、鼠尾草、苦橙叶等一点点调配,最后调配出更富层次的苦玫瑰气味,这香气冲入鼻间,就像一个富有故事和风情的女人在款款向你走来——
与时下单薄浓烈的气味相比,要更淡,更媚,显层次和高级。
而更难得的是,即使在刺鼻的香水里,这气味也丝毫不会被吞噬。
它就像袅袅而来的美人,没人能忽略它——
柳余花了很多心思,在调配时,甚至去了别的世界取材,有些特殊的材料,在纳撒尼尔是没有的。
她还为它捏了个相配的细颈瓶出来,符合时下审美的鎏金瓶身,瓶盖“捏”成了玫瑰花的样式,瓶身上镶嵌了红色的玛瑙,整个瓶子就十分精巧可爱了。
柳余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为另外一个人这样细致地做一件事:
这放在前世,简直是不可能的。
能让她这样尽心尽力的,只有客户,只有甲方。
而在这个世界,却不止一次了。
“好了。”
柳余收好香水瓶,楼下传来弗格斯夫人一叠声的呼唤,即使成为了“神”的母亲,她的仪态和脾气也并没有改善多少,依然是初次相见时,那个尖着嗓子的女人。
“就来!”
柳余头也不回地道。
今天弗格斯夫人亲自下厨,要和她度过一个独属于母女俩的生日宴——明天才是邀请了许多人的派对。
侍从们都离开了,整个一楼都焕然一新。
从楼梯口,就绑上了漂亮的缎带,弗格斯夫人穿着鲜亮华丽的丝绸裙子,带着高高的假发,仔细看,脸上还敷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
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餐厅里的圆桌前,桌子上铺了一层玫瑰紫的桌布。
桌上是一枝新摘来的蔷薇,鎏金烛台被点亮了,照着一盆精心烹制的蔬菜汤,一块煎牛排,一份奶酪点心,还有蔬菜拼盘。
食物的香气充盈在鼻尖,弗格斯夫人涂着红色的口红,坐在桌前朝她微笑——
她美丽得就像一副油画。
和她梦中所见的那样。
傲慢得像个女王,温柔得像个母亲。
“贝莉娅,快来!”
她一朝她招手,柳余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母亲!”
少女的脚步是那样的轻盈,裙摆微微绽开,像花一样——
斑斑用黑豆眼斜了一眼,又“哼”地一声扭过头。
它像个雕塑般蹲在楼梯口,时不时用翅膀挠挠背,再懒洋洋地睨餐厅口一眼。
餐厅里的弗格斯夫人也笑了。
她站起身,替柳余拉开椅子,一边问:“今天……喝点酒,怎么样?”
“好啊。”
柳余当然不会拒绝她。
“您想喝什么,母亲?”
“你等着。”
弗格斯夫人神神秘秘地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瓷罐,那瓷罐看得出有些年头了,深色的漆都磨得掉了一些。
“还记得吗?你父亲过世的时候,除了留给我们这一套房子,就剩下这一罐酒了。这是他珍藏多年的酒,说在你出嫁前,一定要和你在这儿好好喝一杯……你是他最宝贵的女儿,要不是他病了……你的父亲还没病前,可是整个索罗城邦最斯文最英俊的贵族,他会的东西可多了,唱歌、弹琴,还会用叶子吹口琴,会编可爱的蝈蝈……还会给你编头发。”
弗格斯夫人说起过世的弗格斯先生时,像个娇羞的少女。
那双蓝眸是那样的闪亮,带着点点润泽的水光。
对着这样一双眼眸,柳余狼狈地闪躲开视线:
从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让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卑鄙的盗贼,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亲情……
“不过,你现在是神啦,就算要嫁,恐怕母亲也等不到这一天了。而且这酒……应该在之前就开的。你猜,你父亲本来打算说什么?”
弗格斯夫人给两人都斟了一杯酒。
“……他想说什么?”
“你父亲想说,”弗格斯夫人温柔地看着她,像是要抚摸她的灵魂,“‘贝丽,谢谢你的诞生,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柳余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母亲,我……”
一股冲动迫使她张开嘴,想要将一切告诉对方……
可当看到弗格斯夫人温柔的眼睛时,她又退却了。
再过一阵吧。
再过一阵,让她再贪恋一会这样的亲情……
“来,喝酒。”
她举起手里的杯子。
漂亮的珐琅杯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喝酒!”
弗格斯夫人一饮而尽。
两人默默地喝酒,她还给她盛汤,罗宋叶、香菇和奶汁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香气。
她喝了两大碗。
牛排也吃了点,煎得有点老,不过,柳余还是全部吃了。
两人聊了很多,柳余还聊莱斯利,聊神,聊在神宫的一切。
“你爱他。”
弗格斯夫人无比笃定地道。
柳余笑,她喝得多了,一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补充:
“曾经。”
“为什么是曾经?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母亲年轻二十岁,也会不可自拔地迷上呢。”
弗格斯夫人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那少年迎面而来的英俊和强势——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抗拒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