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间，外面的天色开始渐渐暗了下来。
陆泽递给王鑫一张纸条，说：“我走之后，你再去华盛超市，我在二楼的三号储物柜里存了一点东西给你。”
“存了什么啊？”王鑫接过纸条，看了看，是一张超市开柜专用的二维码。
陆泽轻轻笑着，说：“你到时候看见就知道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从李教授卡里取出来的那些钱。
他欠王鑫太多，因此留下自己和初瑶够用的钱之外，他把剩下的钱全部用黑色塑料袋装好，塞到了超市储物柜里，留给王鑫。
“行吧。”王鑫没做多少感想就将纸条揣进了兜里，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提议说：“现在不早了，这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我们一起去吃火锅怎么样？”
陆泽跟着看向窗外，吸吸鼻子，说：“不了，我还有事。”
“别介啊！”王鑫以为陆泽是在担心钱，于是说：“我请客，嘿嘿，你陪我吃就行。”
“可是天已经黑了，太晚了。”陆泽说。
王鑫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呢？”
陆泽起身，说：“我要去找瑶瑶了，她可能在等我。”
王鑫：“......”果然，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境遇，在陆泽面前，兄弟永远都不如女人。
“行......”王鑫不再强求，跟着起身，“那我就祝兄弟，早生贵子。”
陆泽笑笑没说话，想起什么，从脸红到耳根。
跟王鑫分开后，陆泽轻车熟路躲过监控，在夜色的掩护下，再次溜进了观澜别墅群的大门。
不过那一晚他却没能成功靠近初瑶住着的那一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别墅的各个角落全部守满了人，他们手上拿着装备，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立马引起他们的警觉。
陆泽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深深看了二楼卧室的方向一眼，偏身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他一直紧紧盯着他们，试图抓住一丝懈怠的机会。期间，害怕女人担心，他抱着一丝希望，拨下了她的电话。
电话一打就通，他忍着焦虑和心悸，说：“瑶瑶，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好一阵，一阵低沉男声才传过来，笑着说：“你猜。”
陆泽蹙眉，说：“你是谁？瑶瑶在哪里？”
“想知道的话，明天下午三点，到城北废弃钢厂来。”电话那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他甚至连威胁和恐吓都没有，只是报了时间地名，就掐断了电话。
陆泽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手脚冰凉，好一阵，才恢复思绪。
刚刚电话里的那个人，是季浩。
【你是一个机器人，你以后会有自己需要服侍和遵从的主人。但在那之上，是你的终极命令。】
【保护好自己，必要时刻，什么都舍弃掉，带着我给你留下的钱，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藏起来，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不断有早期训练的记忆碎片浮现在脑海，陆泽痛苦地抓着头，天旋地转间，画面最后定格。
那是一座隐蔽在深山中的实验室，有一个迟暮的老者，正坐在阳台的竹藤椅上，满目爱怜，却也愧疚难当地摸着他的头。
【对不起，我欠你太多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陆泽很想知道，李教授明明对他那么好，为什么要道歉。
***
季浩一意孤行，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将初瑶绑到了城北的废弃钢厂。
他在钢厂的每一个出入口都安置好了眼线，只要编号89757进来，量他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初瑶手脚都被粗麻绳缠着，嘴里还塞着白布。她一直呜呜叫唤着，这种声音季浩听了心烦，于是在茶水煮好之后，他蹲身摸了摸她的脸，说：“小瑶，我也不想对你这样。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就放开你。”
初瑶快速点头眨眼，季浩心情稍稍好转，亲手将她口中的白布取了出来。
“来，喝口水。”季浩递了一瓯茶给她，等了几秒，见对方没接，不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地笑着说：“我果真老了不成，竟然忘了你不方便。”
于是他亲自喂初瑶水喝，初瑶不敢不从，就着他喂水的速度，仰头滑动着喉咙。
她觉得季浩的心绪已经彻底失控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能运筹帷幄的商业巨鳄，他为情所困多年，终是蒙蔽了双眼，满门心思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不管旁人如何提醒劝慰，都不愿罢手醒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午三点过了一刻，季浩终于沉不下心继续等待。
他粗狠地踢翻了正煮着的茶壶，一手提着初瑶的衣领，便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
“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想跟那个人在一起吗？现在你看看，”他指着钢厂的大门方向，“你仔细看看，我都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了，他来是没来？”
他们此时站在置空横悬的一块锈迹斑斑的钢板高台上，足足距离地面五六米。
季浩像拎一只小鸡样的将初瑶拎在高台的边缘面上，双目赤红，双颊也是赤红：“我可以纵容你玩，但你不该动真感情。毕竟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成了我这样的可怜虫。”
他说着说着，又将初瑶往外推了几寸。初瑶眼里溢满了泪，求生的本能让她紧紧抓住季浩的手腕。她很清楚，只要季浩放手，她就会从高台上摔下去。
“季浩......”
初瑶面容上带上一抹惊恐，这种神情让季浩很受用，可他却还想听她亲口求他。
“终于怕了是吗？”季浩轻轻地在那笑，狭长的丹凤眼微微挑着，“你服个软，开口求求我，我就放了你。”
初瑶抿唇不言。她的脖子被揪起的衣领紧紧缠着，这让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有些艰难，更别提说话。
可她看透了季浩，初始的恐惧过后，她淡淡地笑了起来，艰难说：“你不会放了我的。”
一语就被戳中心事，季浩手掌猛然握紧：“你猜得没错，我是不会放了你。”
他抬起眼睑，又扫了眼钢厂半闭着的大门，突然大声说：“我不仅不会放了你，等我倒数三秒，只要89757还不出现，我就将你从这里推下去！”
说给谁听，彼此心里都清楚。大家屏气凝神，所有的枪支都对准了门口，只等着目标出现。
“季浩，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初瑶终于歇斯底里地叫唤了起来。
“三。”
“季浩，我一直都把你当家人。我愿意替你去顶罪，这些天我把口供都想好了，我求求你，及时收手好不好？”她终于开始求他。
“二。”
“季浩......”初瑶出现了哭腔，她无助地抓着他的手臂，眼泪一颗又一颗，顺着她瘦小的脸颊，连成线地往下掉，“编号89757是假的，他不是人工智能，他，他......他只是很聪明，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是么。”季浩这次终于停下了倒数，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浅浅等不了了，不管是真是假，不管冒多大的风险，他都必须试上一试。
“小瑶，我不会真正伤害你的。你的身后是工厂废弃的油桶，我早就派人往里面注满水了，待会你掉下去也没关系，只要等编号89757一出现，我立马叫人去救你。”
这是季浩留给初瑶最后的温柔，他从十二年前将梁浅的遗体冰冻开始便开始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他。
他彻底坚定了下来，面目狰狞，沉沉喊了声——
“一！”
钢厂里空空荡荡，不断回响着最后那一个字。
季浩闭目吸气，紧揪着的手掌就要松开。
初瑶停下挣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样也好。
那一瞬间，初瑶心里想着，只要陆泽不出现，就挺好。
可终究，他还是出现了。
千钧一发之际，钢厂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爆破的巨响。
所有的武装力量都齐齐对准了那个方向，一时之间，人影交织，枪声起落。
浓烟滚滚而来，所有的事物都看不清楚了。
第48章
初瑶瞳孔骤然瞪大，她被季浩拉离高台的边缘也无知无觉, 只知道定定地盯着亮光乍泄的方向看。
“浩哥, 停下来......”她不断地拉扯着季浩的袖口，不断地晃着, “浩哥，浩哥, 我求求你，你让他们停下来。”
季浩面色极度阴沉, 额上的青筋猛然爆起。女人迟来的哀求并没在他那里激起半分波澜, 他看着从门口滚进来的大烟筒, 任由手下按照既定的计划，继续逼迫编号89757现身。
枪林弹雨能够奈何得了凡人, 可编号89757不同，他是李怀瑾一手缔造出来的人工智能, 如果李怀瑾骗了他, 那就死有余辜。
“浩哥, 我求你了, 我求求你快停手，别开枪, 别再开枪了.......”
初瑶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地哀求着，她慢慢脱了力，拽着他的袖口，朝他跪了下来。
“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贪玩了, 我愿意去浩瀚传媒上班，只要......只要你放了他。”
“我求你了，浩哥，快让他们停下来，我求求你......”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沾到了季浩的衣服上、裤子上，他平日里是洁癖那么重的一个人，可这一次，他无动于衷。
他只是依旧提着她的衣领，直勾勾地盯着大门烟雾腾绕的方向，眼神彻底癫狂。
初瑶方寸大乱，烟雾太重了，她并看不清远处的情形。可枪响不断萦绕于耳，那声音太可怕了，每一声就像炸开在了她的胸腔一样。
知晓季浩这处求助无门，初瑶又困难地挪向他身后站着的孟凯和周寒方向：“凯哥，周老师。我求求你们，那是一条人命，我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他。”
未等孟凯和周寒做出反应，季浩突然转过身来，指着大门的方向，万般不可置信看向初瑶。
“你竟然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人，低声下气去求他们？！”
这就是他一手养大的初瑶，平日里是何等尊贵和高傲，到如今，为了一个连人都不算的怪物，竟成了人人可跪的堂下狗。
季浩怒火猛然斗升，拽着初瑶从地上站起：“你如果有骨气，就好好给我站着。”
初瑶张着嘴，大口呼吸。她与季浩对视，目光一丝一寸都爬满了绝望。
“你如果还对我心存一点怜悯，那就答应我，停下来。”
“好！”季浩大喝一声，“我倒要看看，89757真人到底是何种尊容，竟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他说着就要挥停，这时，高台上的钢板又是一声巨响，有人从顶端跃然跳下。
陆泽通身黑衣，一手撑地，利落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手里同样举着枪，猛地抬首，视线锁定，看着女人，沉声说：“瑶瑶，别求他们。”
他说完便扑了过来，动作之快，逼得季浩拽着初瑶连连后退了数步。
季浩久经商场，练就了一身临危不乱的本事。他很快恢复镇定，紧紧箍起初瑶的脖子，大笑着说：“识趣的就乖乖就擒，否则......”
他箍在初瑶脖子上的五指骤然锁紧，他用实际行动告诉陆泽，若敢轻举妄动，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不，不要......”初瑶不断冲陆泽摇着头，可嘴里发出的声音细碎不堪，就像溺水的孩童。
陆泽牙槽紧咬，顿了一瞬，便扔了之前从别人手中抢来的枪支，将双手举起。
孟凯在下一秒将枪口顶在了陆泽的脑门上，偏头看向季浩，问：“浩哥，下面打算如何做？”
季浩神色间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看周寒一眼，说：“你不是说还有事情要验证么，干愣着干嘛，过去啊！”
“好、好的。”
周寒一介书生，行事虽然疯狂，但真正经历的枪战也不过这一次。他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当终于意识到李怀瑾死死藏守着的编号89757就在眼前之后，他简直比季浩还要激动。他紧紧捏着那一段半年前从李怀瑾手中抠出来的黑纱带，一步又一步，朝编号89757走了过去。
周寒将黑纱带扬起缕平，笑容都变得狰狞：“你就是编号89757？我导师瞒得我好紧，我心心念念，肖想数年，如今终于得见了。”
“黑纱覆眼，就会再次认主。这是我从他的上千篇记录报告中得出来的结论，编号89757，你说我猜得对么？”
“不对。”陆泽紧紧盯着周寒，盯着他手中的那段黑纱带。
【孩子，你要记住，黑纱一经覆眼，你的认主程序便会得到重启。】
【我给你的整个生命周期只设定了三次，第一次刚刚已经用了，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不过我只负责教导你，你并不需要照顾我。等到下一次认主，那才是你真正的第一位主人，你需要好好照顾她，守护她。】
【为什么要设定第三次？我只服务一个主人不好吗？】
【傻孩子，我给你的第三次，是你重生的机会。】
重生的机会。
听上去多么诱人，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想要？
他只想好好的，和他唯一的主人在一起。
陆泽开始抗拒地往后退。
“别动。”孟凯撑住他的后背，伸手掰响了□□掰扣。
周寒不知何时已经染红了眼，他嘿嘿地笑着：“编号89757，别怕啊。认个主而已，让我们大伙都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现在世界上顶流的人工智能。”
周寒这次没有再等，他的眼中燃烧着对科学近乎病态的热情，双手顺着陆泽的耳侧一缠，黑纱带便被他盖到了陆泽的双眼之上。
所有的景象在那一刻都停止了。
陆泽缓慢地垂下了双手。
周围静悄悄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和他不再有任何关系。
原来这就是李教授最后留给他的，重生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