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霁辰想了想,竟然说,“有。”
他调个头,好像真有目的地。
“去哪儿?”
他镇定地答:“我家。”
车窗外夜景变换,远处高楼大厦,灯火璀璨,易佳夕歪歪地靠着,眼里的光亮慢慢熄灭,她的脸色苍白冷漠。
易佳夕不置可否,但心中有些失望。
现代人讲究高效,连恋爱约会都不再投入太多,对回报率斤斤计较,恨不得速战速决,第一次约会就想登门入室者比比皆是。
她只是以为,梁霁辰多少会有些不同。
道貌岸然,她想。
等他停下车,易佳夕正在考虑该如何同他周旋,虚与委蛇或是挖苦讽刺一番都是她擅长的,却不知为何,对着梁霁辰偏偏使不出来。
十多分钟后,梁霁辰把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口。
她还没说话,梁霁辰先一步松开安全带,说,“你在这儿等一下。”
“等什么?”易佳夕看着他。
梁霁辰:“我进去给你拿耳环。”
她愣了一下,“然后呢?”
他奇怪地看了易佳夕一眼,“然后我送你回家。”
说完,大约是易佳夕的眼神有些迷茫,梁霁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明天要早起。”
潜台词是:没那个美国时间陪你游车河。
易佳夕听明白了,一点没觉得被冒犯,反而低头笑了。
她原本想开玩笑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却突然觉得多此一举,她能猜到梁霁辰会怎么回答。
本就是自己误会了,再一问,更显得小人之心。
梁霁辰拉开车门,就要出去,易佳夕“哎”了一声,轻轻拉住他的衣服。
他停住,回头看她,目光停在易佳夕的手上。
她没用力,手指松松地挂在那儿,梁霁辰稍稍用力就可以摆脱,他却没动,直到易佳夕自己松开。
“不用了,放你那里吧,”易佳夕强调,“暂时。”
冷风吹进来,梁霁辰迟疑着关上车门,“你不要吗?”
易佳夕说,“要是要的,但另一只又弄丢了,等找回来你再给我吧。”
没想到,梁霁辰竟然问,“你很容易丢东西?”
“是啊,”易佳夕点头,极认真地答,“我经常丢东西。”
时间越晚,路上车子越少,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易佳夕楼下。
梁霁辰发觉不对,“你家离滨音大挺近的。”
易佳夕对他微笑,“是很近,出门走五分钟就是。”
他顿了顿,“那还要我来接。”
易佳夕坦白,“我只是试试,没想到你真会来。”
说完,她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这么直白。
梁霁辰却好像并不在意,他更直接,“我是想顺便把耳环给你,还有这段时间的甜品钱。”
一言不合,又开始针锋相对。
火花在看不见的黑暗中迸裂。
易佳夕心情出奇的好,笑着说,“不用给我钱,你喜欢吃就好,不过——”
她话锋一转,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小店下周开业,以后想吃欢迎来店里,不打折,不外送。”
梁霁辰收下,目送易佳夕离开。
她步伐轻盈,身形瘦削纤细,走路的时候不会东张西望,也不回头,夜风吹得衣袂翻飞,很快隐没在大楼里。
副驾驶的椅背被易佳夕调节过,梁霁辰想起她刚才为了不系安全带所耍的小把戏,心中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是得多轻多瘦,才能逃过安全带提醒装置的感知?
自那天后,易佳夕真的没再送甜点外卖。
薛玮憋到第三天,终于忍不住来问梁霁辰,“那天晚上,您跟易小姐闹崩了?把人惹生气了?”
“没有,”梁霁辰想着易佳夕那晚下车时眉眼含笑的样子,说,“她那天挺开心的。”
薛玮抓抓头发,“不可能吧,那怎么不给你送吃的了?”
他暗自后悔,那天就不该提前开溜,只是因为不想做电灯泡,就毁了许美伦老师对他的信任。
老师说了,梁霁辰就快而立之年,一点都不急,她身为老师不能坐视不管,他作为助理也要适当推波助澜。
这下好,给推到死胡同里去了。
梁霁辰把那天易佳夕给他的名片拿出来,“等她开店了,去这里买。”
薛玮沉浸在懊恼中,自言自语着,“真不该让你俩单独相处,又给气跑了……”
梁霁辰清了清嗓子,静静地打量他,“很闲是吧?”
“我忙得很!”薛玮心里一抖,抢了名片就跑。
Y.Bakery,预计下月初开业,装修完成后,还要跟进员工招聘,媒体宣传一干事项,正是忙碌的时候,虽说易佳夕把大部分事情都分配出去,还是少不得焦虑。
最烦的是,徐明华在这时候通知她,老太太有事要宣布,明天得去一趟。
第二天,嘉禾苑,易佳夕驱车前往,佣人开门将她迎进去,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偏房里摆了张方方正正的桌子,姚金玲坐主位,姑姑易文姗和姑父邱志添坐一边,易嘉泽大剌剌地坐在他们对面,看见易佳夕进来,沉默着拉开身边的椅子。
厅里没开灯,色调阴暗,气氛死气沉沉。
“有什么事?”易佳夕当没看见,语气生硬。
老太太头发梳成发髻,端坐着倪她一眼,一板一眼地说,“坐下。”
易佳夕深吸一口气,木着张脸坐下来,余光注意到易嘉泽在观察她。
阴郁,伺机而动,冷血动物一般的眼神。
所谓的有事,其实在场众人早已得知消息,老太太宣布要将集团的酒店产业交给易嘉泽打理,正式退休。
老太太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徐明华直直地站在旁边,弯腰为她点烟。
那毕恭毕敬的架势,真像是得了李莲英的真传,易佳夕忽然笑出一声。
全桌人都看向她。
桌上青烟缭绕,姚金玲开口,声音沙哑冷硬,“我老了,该到休息的时候了,嘉泽经验尚浅,集团会有人不服,这方面,文姗,志添,你们要提携帮衬些,知道吗?”
易文姗含糊地支吾一声,脸色很不好看。
姚金玲又问易佳夕,“听说你弄了个饭店?”
这个“弄”字决定了老太太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决定了易佳夕根本不必多解释,“算是吧。”
“给自己找点事做也好,个人问题也要抓紧了,自己积极一些,知道吗?”
易佳夕淡淡地“嗯”了一声。
姚金玲点头,弹落烟灰,“刚才说的事你没意见吧。”
满桌子人,目光又集中在易佳夕身上,这一回和刚才不同,气氛紧张。
充满暗示,鬼鬼祟祟。
易佳夕盯着墙上那面老式钟摆,“我没意见。”
有人轻轻抽了口气。
她不关心是谁,为什么,只知道现在六点了,是吃晚餐的时间,不该坐这儿大眼瞪小眼开会。
老太太挺满意,吩咐开饭。
徐明华也坐下一起。
满桌子的菜,可惜被残留的烟味毁了,易佳夕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起身要走。
“这就饱了吗?”老太太问。
“饭太硬了,消化不了。”
易嘉泽打过招呼,竟然跟着她一起离开,易佳夕前脚出门,他后脚跟上。
“哎……”易嘉泽低低地叫了一声,隐没在易佳夕的脚步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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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离开嘉禾苑不过两公里,易佳夕就被后车追上。
是姑妈易文姗,她的司机开车,和易佳夕并驾齐驱。
她们就近在路边停下,易文姗坐上易佳夕的副驾。
易佳夕:“姑妈怎么也出来了?”
“你说得对,米饭太硬,咽不下!”易文姗眼里满是愤懑。
易佳夕牵起嘴角笑笑,“有什么事特意追出来找我说?”
“你刚才怎么能同意?”易文姗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你就甘心把家里的产业让给那个……”
看得出来,易文姗很艰难地才忍下难听的词。
易佳夕不太想说这个,敷衍道,“那不是家里的,是奶奶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易文姗顿了顿,“小夕你才是正经的继承人。”
“姑妈你也是。”易佳夕定定的说。
易文姗冷笑一声,“我怎么一样,我是领养的,就算志添肯入赘,也轮不到我们。”
这话让人没法接,易佳夕一时无语,正在无聊,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易佳夕看了一眼,把手机翻过来捏在手里。
她想要找借口离开,易文姗忽然凑近,明明车里没有别人,还是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小夕,你几年都不在家,不闻不问,很多事都不知道。”
易佳夕意兴阑珊,“姑妈有话不如直说。”
“这几年,老太太私底下给易嘉泽做过几次亲子鉴定,这事情易嘉泽自己都不知道。”
易佳夕垂下眼睛,低声问,“结果怎么样?”
-
回到家,易佳夕感觉身心俱疲,包甩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瘫了几分钟。
刚才在嘉禾苑没吃多少,肚子很快就饿了,打开手机翻了好久都没找到想吃的外卖。
大部分时候,易佳夕都可以不吃晚餐。
只是刚才的聚会,犹如打了一场硬仗,她急需补充能量。
在车上和易文姗说话时,宋丛筠给她打过电话,当时没接。
易佳夕点开通话记录,打算拨回去,却不小心点到另一个号码。
梁霁辰。
她愣了一下,却没立刻挂断,那边很久都没接。
“是在忙吧。”易佳夕重新给宋丛筠打过去,原来她只是知道易佳夕今天回家,怕易佳夕心情不好,特意打电话过来关心。
“这有什么,”易佳夕笑了笑,想到刚才易文姗说的话,忽然问,“宋儿,你和易嘉泽熟吗?”
那边很快回答,“一般,偶尔碰见会聊几句,怎么了?”
易佳夕稍有迟疑,问,“你觉得他跟我爸长得像吗?”
宋丛筠像是吓了一跳,“怎么这么问?”
易佳夕没追问,她想了想,问,“我记得你二嫂是在亲子鉴定机构工作的吧。”
“是,”宋丛筠聪明,猜到易佳夕想做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怀疑易嘉泽不是你爸的亲生儿子?”
易佳夕面无表情,拨弄着指甲,轻轻地说:“可能吧。”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姚金玲为人冷酷刻薄,除了徐明华,连自己的亲人都不信任。
她看中血统,重男轻女,对易嘉泽这个半路出家的“亲孙子”有些防备,做个亲子鉴定并不奇怪。
只是,做一遍不够,还要做几遍,老太太的疑心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更何况,易文姗就算再仇恨易嘉泽,不满自己的蛋糕被他吞了,也不至于拿这件事来挑拨离间。
姑妈可不蠢。
挂上电话,易佳夕开始满屋子转悠。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特别想吃点甜的。
冰箱里食材不多,易佳夕没有多余的发挥余地,一时也懒得现买,做个双皮奶,烤几只乳酪蛋挞还是绰绰有余。
分别处理好塔皮和塔水,倒入预热好的烤箱中,设定好时间,坐等出炉。
搁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来,一声声震动。
西餐厨房离沙发较远,看不见是谁打来的,易佳夕心中却有所感。
看到屏幕上出现“硬木头”三个字,她竟然不太意外。
“你打我电话了?”
易佳夕:“对,你没接。”
梁霁辰说,“刚才在练琴。”
“哦,”易佳夕笑了笑,“我猜也是。”
电话那头很安静,梁霁辰说话的声音仿佛就贴在耳边,像是他手中大提琴的低沉。
大约有几秒的安静,谁都没有主动打破。
“找我有事吗?”到底是梁霁辰先开口。
易佳夕直言不讳,“也没什么事,刚刚按错了。”
梁霁辰:“……那我挂了。”
她什么也没说,按下免提,往沙发上一躺,阳光落在脸上,暖洋洋的,慵懒极了。
等了几秒,他也没挂。
这回换易佳夕先开口,“吃饭了吗?”
梁霁辰迟疑片刻,“没有。”
易佳夕抿起嘴角,“我也没吃,一起?”
她暗忖:这块木头要是敢拒绝,他从此就在她的列表里消失。
梁霁辰想了想,问,“吃什么?”
易佳夕回答得很干脆,“你在哪里?我来找你,见面再说。”
她又一次来到梁霁辰家门口。
按了几声喇叭,易佳夕看见梁霁辰的身影在客厅一晃而过,他出来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一件西装。
易佳夕想,他实在适合穿黑色,看上去沉稳妥帖,和他那股一丝不苟的劲儿格外搭配,男人肩宽腿长,才能撑起这样正式的着装。
她还真想象不出梁霁辰穿卫衣T恤牛仔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