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霜立刻将琴取了下来,摆正姿态。
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云舒入神地听着,弹得怎么样他不好评判,但催眠效果绝对一流。
看着脑袋逐渐变成小鸡啄米的云舒,谢景蹙起眉头,抬头看去,沈月霜正在全神贯注抚琴,并没有注意这边。若是看到这家伙这副模样,一定会很失望吧。
她用力戳了一下这个不识趣的家伙。
云舒只觉得肩膀一疼,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去,沈月霜还在弹琴,正巧抬头凝望自己。一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满是期盼。
他条件反射地冲她笑了笑。
沈月霜心中小鹿乱撞,赶紧低下头,掩去赤红的脸颊。
云舒这才转头瞪着谢景,自己会这么容易犯困为什么?还不是这些天跟着她苦练武功。要求太严格,经常练习到半夜。
沈月霜再悄悄抬头,就看到云舒的目光又落到了易姐姐身上,她心头酸涩,悄悄低下头去。
一曲完毕,云舒含笑鼓掌,“想不到月霜你还擅长这个。”
“只是雕虫小技,不敢跟陛下相提并论,当年陛下一曲破阵子,艳惊四座。”沈月霜笑道。
说的是谢景颇为出名的一段旧事。当年他在边关大胜归来,返回京城加官进爵,有些纨绔子弟很不服气,认为他就是运气好,瞎猫撞见死耗子。在一次宫宴上,故意用琴曲讥讽他不学无术。弹奏的《富贵春》讲述了一个小军官临阵逃脱,却凑巧遇到敌人粮仓,无意间放火烧掉,立下大功,之后自诩绝世大将军,四处炫耀,最终惨遭打脸,兵败身亡的讽刺喜剧。宴席上众人听出,暗暗讥笑,却无人说明。本以为这个大老粗听不明白,没想到男主在琴师弹奏完之后,要来古琴,当众弹奏了一曲作为回应。
一曲《破阵子》,琴音含杀,清如冰雪,震惊四座,结束后四面哑然无声。
男主扔下一句“靡靡之音也能奏出铁马金戈吗?”之后甩手离席。
说起来原主还真是个狼人,因为被人嘲讽不学无术,小小年纪痛下苦功,将琴棋书画都学了个遍。这种毅力,还有聪颖的学习速度,都是世间少有。
哦,对了,他的琴艺好像还是那位白月光小姐教导的。
想起那位段小姐和她身后站着的人,云舒无端一阵烦躁。好不容易搞定了朝堂上这一块,还有那个大难题。白月光死掉也就算了,偏偏还有那一位亲哥哥,原主的武功学识多得他的指点。
是个极不好糊弄的角色,只怕比江图南他们还要愁人。
“陛下怎么了?”沈月霜将琴放好,回头就看到云舒沉下脸色。
看到小姑娘担心的模样,云舒立刻甩开杂念,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烦心事,你弹得很好,音色美丽纯净,宛如置身静谧的大森林,旁边小溪潺潺清水流淌,脚下是柔软的绿草地,让人烦恼全消。”
沈月霜被夸奖地两眼放光:“那我再为陛下弹奏一曲。”
“呃,不必了。”云舒赶紧拒绝。再听一曲他真要睡过去了。
沈月霜乖巧地点点头,抱起琴去博古架摆回去。
趁她走远的功夫,谢景瞥了云舒一眼,带着不屑:“都听的睡着了,还说什么音色美丽纯净。”
“你懂什么,朕可是一片好心。”
“一片好心地说着违心之语?”
“违心之语又怎么了?她那么努力地为朕弹奏,当然要夸奖了。”云舒从上辈子就是坚定的夸夸团成员。
眼看着沈月霜回来,两人停止争执。
沈月霜看了两人一眼,敏锐地感觉气氛不对。
云舒干脆伸了个懒腰,起身笑道:“整天闷在宫里也没意思,咱们出去逛逛。”
沈月霜意外:“陛下要出宫去哪位大人家吗?”
“不是公干,是微服。今晚出去走走,体察民情。”云舒爽快地道。
沈月霜眼中闪现亮光,女孩子哪有不想出去玩的。
转头看去,一贯板着脸的某人竟然也动容了。云舒有点儿得意。
谢景心神颤动,从没想过,只是出宫一趟,竟然会让自己这么关注。
以前是这个皇宫的主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来没觉得出宫是什么大事儿。如今变成这般身份,这皇宫就成了不可逾越的囚笼。
沈月霜匆忙去吩咐外头小太监准备车驾衣裳。
趁着没人的功夫,云舒坏坏地盯着谢景:“怎么样,想出去吗?”
谢景眉头抽了一下,直觉感到不妙,下一瞬间就验证了。
“想出去就求我啊。”云舒笑眯眯望着谢景,可爱的表情说出的却是欠揍的话语。
谢景这辈子都没说出个求字来,从他五岁流落民间开始,就学会了一件事,再苦再难,也绝不求人,靠着自己拼杀出一条路来。
谢景挪开目光,“有意义吗?”
“没有,就是想看啊。”云舒承认自己很恶劣,他不爽她很久了,从来都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态度,这种高高在上不是明面上的。实际上无论在殿中侍奉,还是私下教导,她的礼数都如沈月霜一般无懈可击。
那种居高临下的鄙视是精神层面的。云舒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和鄙薄。这让他非常恼火,又找不到发泄的借口。
谢景没有看他,似乎还在犹豫的样子。
书房里一片静默,静地云舒几乎能听见角落香炉飘烟的声音。
他忍不住想,这家伙是女人吗?就算不想求人,说两句软和一点儿的话,或者撒个娇,呃……想象了一下对方撒娇的场面,云舒猛地打了个寒颤。按理说美人撒娇是一件好事,但这个词落到眼前之人身上,怎么这么雷啊!
他悄悄去看谢景。
她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只能看到天鹅般雪白雅致的脖颈,还有窈窕动人的身姿,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仿佛给她镀上一层金芒,明明是温暖的色调,却勾勒的纤瘦身影无端落寞,
云舒心中一软,脱口而出,“朕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谢景转过头来,晶亮的眼睛凝视着他,仿佛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云舒尴尬地笑了笑,“你就当朕没说过。”
悄悄忏悔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毕竟自己对她是绝对的压倒性的优势。
家门破灭,自身为奴,生死喜怒都掌握在别人手中。而且已经承诺放弃仇恨,甚至还在尽心竭力地帮助自己这个仇人学文练武。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能让人使用一下精神胜利法吗?
这个念头闪过,云舒霎时放开了,豁达了,佛系了。
“咱们准备出去吧。”他兴致勃勃地道,正好沈月霜也回来了。
夏德胜领着小太监送来各色衣裳,之前楚王也经常微服在市井中体察民情,准备充足。
云舒挑了一身淡青色祥云纹的圆领袍服,是时下读书人中最普通的。
沈月霜看他选定,立刻选了一身秋香色丫环服饰,也是小丫环中最普通的。
谢景扫了一眼宫人手中的衣裙,沉声道,“年节在即,街市行人多,穿着女装在外,行动不方便,不如更换男装。”
“这个主意好。”云舒拍手道,再怎么低调,一个书生带着两个这般千娇百媚的丫环出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两人火速去后面换了男装。出来的时候,云舒眼前一亮。早就知道眼前之人是绝代佳人,朴素的宫女长裙也能穿出遗世独立的天仙风姿,如今换成了男装,更多了一种飒爽的风情。
乌黑的长发梳起来,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有种脆弱又坚韧的矛盾感,大概是那清丽绝尘的眼眸中透出的光芒太过刚毅,硬是让这种倾国倾城的脸庞露出一种近乎中性的美感。
这样风流倜傥的美少年,出去可不得掷果盈车。
好在夏德胜准备充分,立刻有宫人上前,用一种淡黄色的脂粉帮忙化妆,不多时,就成了两个俊俏的小书童。
三人收拾完毕,很快出了宫,几个东锦司的高手扮作家丁,随侍在四周。
第29章 潜伏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 出宫也有过好几次了,但都是公干, 这般闲散逛街还是第一次。
寒冷的天气丝毫影响不到云舒一行人逛街的热情,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行人和店铺。
沈月霜也很兴奋,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贵女, 但这样不带侍女走在大街上, 还是第一次。反而谢景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一间间店铺,反复思量着今晚的计划。
她这样热切地期盼着出宫, 当然不是为了逛街散心,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联络宫外的势力。
这十年的拼搏, 从鲜血横流的战场到杀人不见血的朝堂, 他不仅在明面上建立起了庞大的班底, 暗地里也有一股江湖势力。建立的初衷是打探一些京城的情报,所笼络的也都是一帮江湖人士。
为了行动缜密, 这股势力是彻底两头保密的。也就是说, 心腹如江图南他们, 也不知道自己在暗地里有这样一股势力。而这股势力中的人, 也不知道他们的帮主是权倾朝野的楚王,如今新登基的皇帝。甚至不知道帮主是男之女,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戴着面具出现的。
这就给了现在的她可乘之机,将这股势力收入囊中,自己就不是孤军奋战一个人了。
正想得入神,突然一支红彤彤的东西出现在面前。
谢景吓了一跳, 停下脚步,就看到云舒站在面前,举着一串糖葫芦在自己鼻子底下晃了晃。
旁边沈月霜也拿着一只糖葫芦,正小口小口咬着,满脸餍足。
谢景只能道了一声多谢接过来。
“在想什么?”云舒也拿着一支糖葫芦,一边吃着,小声问道。
“没什么。”谢景随口应付着。
旁边跟随的几个东锦司高手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易素尘得宠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跟皇帝这种态度说话,只怕几位娘娘在皇帝面前都没有这么放肆吧。还有皇帝对这位的宠爱,竟然毫不在意她的无礼,还肯陪着吃这种小女孩喜欢的糖葫芦。
谢景注意到了,嘴角微抽。他已经不抱希望这些蠢笨的家伙会发现异样了,毕竟连江图南那种智商的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只是自己也要警醒些,跟这家伙相处久了,不自觉就松懈下来。
盯着糖葫芦,她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几个人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前面传来剧烈的女子尖叫哭喊声:“救命啊,救命啊!”
很快被气急败坏的喝骂打断:“臭婊、子!救什么命,你是我花了三十两银子买来的!”
中间夹杂着拳脚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云舒皱起眉头,走了两步,立刻看清楚前头发生的事情。
在一家灯火辉煌的高楼门前,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正狠狠打着地上一个年轻女子。雨点般的拳头下去,女子很快发钗凌乱,嘴角溢血。
一边打着,中年汉子还想要将女子往楼里拖拽,奈何女子抱着门前的柱子,死活不从。
云舒抬头看去,高楼门上横着一个匾额,写着“倚红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内中人来人往,划拳酒令不断,脂粉香气飘逸。楼里干什么营生的不问可知。
见云舒神情不悦,立刻有太监扮成的小厮上前喝道:“当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们管得着吗?”中年汉子放缓了拳头,扫了云舒几人一眼。
这等江湖上厮混的人,一眼就看出云舒是主人。上下打量衣着配饰,都只是中等富户模样,便冷笑一声,“关你屁事?奉劝一句,少管闲事可保平安。这婆娘可是我花了三十两聘金买来的。”
云舒蹙眉道:“既然说是聘金,就是明媒正娶,她是你的妻子?”
“是啊,那又怎么样,老子欠了债,若是还不上,就要砍手跺脚,只能把这婆娘卖了抵债。”
女子大哭起来,“你当初求娶的时候,立誓一定会善待我,如今我父母俱亡,你就将我的嫁妆败光,又日日在这里狂赌烂嫖,欠下的债竟然要将我卖入这见不得人的肮脏地方来。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中年汉子大怒,一记耳光甩下去,女子被打得半边脸肿了起来。
“臭娘、们,要不是你整日里唠叨,我怎么会日日破财,几个月都不见翻本的。”
云舒怒道:“国朝律令,纵然奴婢也不能滥用私刑,更何况是妻子。”
中年汉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哪朝的律令,不会是前头大梁朝的吧?哈,告诉你,管你哪朝哪代,男人教训自己婆娘都是天经地义!”
云舒怒极反笑,“难不成娶了一个女子,就从此可以任打任骂,发卖杀害都天经地义了?”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有些人见那女子形容萎靡,也有些同情,却无一人出言阻止。
若是掳掠良家女子发卖,自然有官府处置,但如今这男子卖的是自己妻子,便是天经地义的。
倚红楼门口也站着几个龟公护卫,笑着打圆场道,“黄老六,你也别太重手,若打坏了,能值几个银子?”
又有人朝云舒笑道:“这位小公子若是可怜她,不如多来咱们楼光顾她两次。生意好了,自然忘了前头的伤。”
“可不是嘛,咱们楼的姑娘可是极会服侍人的。”
云舒看着年纪轻,意气重。在这等人眼中,是最好的肥羊。
黄老六上前继续拖拽。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从的!”年轻女子哭喊着。
云舒还想要再开口,却见谢景上前,飞踢一脚。
也不见她如何用力,就看到倒霉的黄老六整个人飞了出去,当空十几米之后,才扑通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溅起满地浮尘。
云舒转头看着谢景。
谢景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
“废话太多。”
云舒噗嗤笑出声来。跟果然恶人讲道理是白费口舌,还是直接动手来得痛快。
唉,谁让自己是个从法治社会穿过来的守法良好公民呢。
黄老六从地上爬起来,瞪着谢景,难以置信。这家伙看打扮不过是个小厮,竟然敢对他动手。
大叫一声“畜生竟敢!”就愤怒的公牛一般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