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有些绝望,缓缓承认这个事实:“这个怪我。”
他甚至知道那把刀是沈靖随身带着的,不管是意外还是算计已久,他都是个受害者,沈妄没资格怪他。
而他对那个齐晟宁的母亲有着最深的歉意,没有让真正的施害者受到法律的制裁,反倒让她受到了二次伤害。他没指望过沈靖会为齐母出医药费,刚好老城区这个房子要拆,他索性弄成了网吧,在被拆之前把每个月的收入全寄去医院。
这仿佛就是蝴蝶效应,沈妄如果把沈靖送去自首,齐晟宁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沈靖那些话受到刺激。毕竟对一个单亲妈妈来说,自己的儿子作为人民教师是多么优秀又光荣的事情。
但有一天她的儿子被学生捅进了医院,她义愤填膺拿着刀去为他报仇。另一个人却告诉她“你儿子活该!你儿子畜生不如,是个猥.亵惯犯”!没有一个母亲能承受这种事实。
可谁来心疼沈妄呢,但凡他的父母不表露出觉得他是个多余的家庭成员,他都不会心甘情愿替沈靖担责。
然而没有人,沈珍大概还觉得后悔生下了沈妄。他不如沈靖聪明听话,和父母关系也不亲近。
那个时候沈妄把沈父沈母在脑海里的决定都预想了一遍,唯一没想过的就是他们会愿意相信他,更不曾想过自己和沈靖之间会有胜出的一次。
他给沈珍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沈珍的第一句话是:“你又闯祸了吧?能不能学学沈靖?”
而她的沈靖蹲在一滩血迹边上瑟瑟发抖,盯着那个被他捅伤的男人流泪,乞求沈妄帮帮他。他不想被贴上被男老师骚扰的标签,不想因为打官司错过名校的入学,不想因为自卫伤人而让十几年来的好孩子形象毁于一旦。
但沈妄可以,反正在别人眼里,沈妄不优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天之骄子的沈靖不是。
他只能对着电话那头苦笑一声:“对,我杀人了。”
法律上他们是受害者,沈妄赢了官司,但他也因为齐母成了植物人自责得要命。那道道德的枷锁没有困住沈靖,却困住了他。
迟三穗脊背发凉,她把自己的推测问出口:“你弟弟他好像没这么单纯......”
“嗯,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他顶了顶腮帮,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疏落清隽,他不在意地说,“江然说他一直想挤进我的圈子里玩,会在我那些朋友面前有意无意地贬低我。”
挺简单的心理,沈靖和他不亲近。
又是天之骄子,总希望别人的注意全在自己身上,自然而然把沈妄当成了假想中的比较对象。
但出了事之后,他唯一能求助的还是这个哥哥。一个懦弱卑怯且虚荣的人,尽管他是个天才少年,骨子里却依旧藏着黑暗的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会好的!穗妹也会超爱他!!!他是个硬汉!!扛得住!!!
第52章
优秀的人也会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污点, 比如伟大的球星有强.奸案底,著名的导演是个出轨惯犯,漂亮的女明星有偷窃癖......
迟三穗几乎还没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 凭什么呢?
她不知道那个十七岁的沈妄作为一个保护者姿态的哥哥,接过那把沾满鲜血的尖刀, 擦去刀柄上的指纹, 为弟弟脱罪。把自己送进监狱,想好这一切的后果和最坏的退路时,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假意洒脱, 实际上在黑夜挣扎。
而沈靖这种十五岁就敢拿着刀捅人, 被侵犯却因为面子不敢报警的人, 最后所有罪责由他每天鄙视的哥哥承担时,他到底有没有愧疚。
可在她眼里,她只看见了一个天才少年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的一切。
甚至想方设法和他身边的人有联系,为的就是窥探沈妄的生活, 可能还会站在高处俯瞰着沈妄的自责心,真扭曲啊。
这种人为国家和社会做出了贡献又如何?他的本质腐烂不堪,善妒狭隘, 连自己亲生哥哥的优点都不能容忍。
十五岁就被清华录取的天才少年自然也有阴暗的一面,沈妄一直觉得沈靖本性不坏。
他保护沈靖是因为他是哥哥, 也因为是他把沈靖送去齐晟宁那补课的,如果沈珍他们知道这件事,大概也会同意他替罪。
毕竟沈靖对于沈君峰的科研事业来说, 还有很多帮助。即使是亲生父母,也会在两个孩子之间权衡利弊。
沈妄是个重感情的人,可能也因为家人不多。没有谁生下来就勇敢无畏,要知道人的第一天性就是逃避,但从此他和沈靖之间还是有了嫌隙。
沈靖好胜心强,太喜欢抢他的东西,也太容易在他面前有优越感。他复读一年想考上清华,也只是不想和沈靖差得太大。
这其实很讽刺,他们是亲兄弟。
但也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能有血融于水般的爱,社会上看到的这些新闻也不少。
弑.父弑.母,拐儿卖女比比皆是......沈妄他或许还比较幸运,只是兄弟不和,父母不爱,表面上相安无事,至少还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
尽管他已经把自己和那个家划分开,能不用他们的钱就不拿分毫。
“迟三穗,我确实是个差劲的人。”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包括他的父母也一直是这样说的。
——沈靖是个优秀的孩子,沈妄差远了。
整个故事说完,他其实也没太多感受,好像没什么值得平反的,甚至他把太多细节只是一笔带过。
他没有说他在美国那段时间过得有多艰难,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样。他顺其自然遁入黑暗,等待意外,也不足为奇。
悲观者无处可去,乐观者死有余辜。
他当时想着,如果有人见过他这副潦倒又颓废,跌在泥地中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还能爱他就好了,可是没有。
直到在布鲁克林桥边被一个中国女孩牵起了手,她看见他混乱又肮脏的一面,却没有作任何评价。
迟三穗的善意对于他来说,像是在深渊里拉了他一把。告诉着他,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乱七八糟,你也值得别人的好。
哪怕是一个陌生人,都胜过他的家人。
万念俱灰是这个少年所有状态的最好诠释,而开学的时候,他的小同桌告诉他“一个人不被需要,那可以去追求自己需要的东西”。
又像是当头一棒,把他敲醒了点,给了他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
他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剧情他已经记不清,唯有那两句台词很清晰地在脑海里。
迟三穗于他而言是“you had me at hello.”
当她牵起自己手逃跑的时候,她就已经拥有他了。
但他更明白“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他缺少生活的热爱,喜欢上一个人就把所有希望堆积到那个人身上。但他忘了,别人不一定愿意成为他这种人的救赎。
走向他的人生,再路过他的人生,才是常态啊。
他在外面总一副坚不可摧、桀骜不驯的纨绔模样,穿名牌戴名表来伪装自己。在球场上意气风发,像是个能力挽狂澜的人。
而实际上从一年前开始他就已经眼里少了光亮,颓丧无比,孑然一身。没有一点少年的生机,无所谓又无所畏,活得很没意思。
沈妄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话题转到两个星期前那场沉默的争吵上:“迟三穗,少喜欢我一点也没关系的。”
迟三穗的眼泪顿时因为这句话涌了出来,他是多好的人啊。
即使齐晟宁的事被大家扭曲真相把他变成了一个暴力又无理的人,他为了沈靖那点形象尊严却没辩解过一句。担心她会因为过多的爱意感到负担,居然说少喜欢他一点也没关系。
她哽咽着推开他的手:“你这人是不是过分地无所谓了!我要是你,肯定死死拉着你的手,哭天喊地的也应该让你多同情我、喜欢我一点。少喜欢你怎么没关系了?有关系!很有关系!”
“不哭了。”他拿过纸给她擦眼泪,一贯的柔情,“别因为我流好几次眼泪,没必要。”
迟三穗理智上很想给他一巴掌,他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很卑微的位置。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他没被好好爱过,与其患得患失,不如装作万事云淡风轻的样子。
而感性上她沉默了几秒,问:“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也挺像个需要你保护的妹妹?”
沈妄一愣,迟三穗和沈靖一样大,对他来说好像是个挺小的姑娘。但这话问的有点奇怪,他要是真把人当妹妹,何必跟人谈恋爱?
他还没回答,迟三穗突然微仰着头贴了上来,温热的唇轻轻亲在了他的嘴角边,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
外头的雨势渐渐变大,雨柱强势地打在窗户玻璃上,还未落尽的梧桐叶哗哗作响。月光在亲吻海浪,乌云在亲吻树梢。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少年怔愣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上,而女孩半跪在沙发上,仰着头。修长纤细的脖颈线条如同一只高傲的白天鹅,眼里还含着水光。
沈妄屏着呼吸几十秒,浑身僵着往后退了退,舔了舔唇:“你.....色.诱我?”
迟三穗红着脸坐回去,心想沈妄果然是个性冷淡,骚话一堆,事实上没有一点实践力!
她羞愤道:“色.诱个屁股!”
他默了默,又问:“可怜我?”
迟三穗气愤道:“可怜你个屁股!”
“......”
沈妄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发苦:“喜欢我啊?”
“喜欢你......”迟三穗顿了顿,张开手抱了上去,拍拍他的背,声音软软的,“喜欢你啊,崽崽。”
沈妄喉咙紧了紧,绷紧了下颚没说话。
少女身体香香软软的,而他身上还有医院的消毒水味和这几天来为了提神的烟味,又提醒着他两个人的天壤之别。
“你把自己当什么,救世主吗?”他声音哑得厉害。
迟三穗抿了抿唇,笑了出来:“那我就是你的救世主啊。”
他靠在少女肩膀上,嘶哑的嗓子发疼,有些艰难地说:“迟三穗,我错了,我也不是什么都无所畏。”
对你,我永远有所畏。
求你多喜欢我一点,多可怜我一点,求你最爱最爱我,我只有你了。
这些话不用说出来,迟三穗都懂。沈妄从来没勇气说出来,他和别人不一样,喜欢的都没得到过,于是从不轻易说喜欢。
“会跑回来的。”她突然说。
像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那你会跑吗?”
-“会跑,但是会跑回来的。”
她没有办法不去心疼这样的少年,理性上她应该跑开,可感情上,她主观偏爱。
沈妄是唯一一个除了家人外没对她的脸盲症作任何评论的人,即使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张渡,又或者其他的追求者,他们最大的让步是一句“我不嫌弃你有病。”
迟三穗鼻头通红,嗡声嗡气道:“沈妄,带我去医院看看那个婆婆吧。”
*
晚上十一点半,安清市中心第三医院。
重症监护室在第二楼,楼道上和电梯里有血腥味,刚送过去一个车祸患者。
迟三穗闻得有些想吐,而沈妄面无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比新来的护士还要熟练,帮着一起推了推病床。
齐美欣是脑中风患者,接近植物人状态,时不时地就有几则病危通知书下来。
ICU病房住一天至少都要5000块,她是低保用户,勉勉强强还有点积蓄。沈妄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把这些年存着的钱几乎全扔在了这里,包括沈珍他们打过来的生活费。
“护工阿姨应该在,里面味道难闻,就别进去了。”他带着迟三穗走到了病房外的玻璃窗前。
那是个双人病房,病房里的另一个老人已经能慢慢下床走路了,精神也很好。而齐美欣距离上一次睁眼已经过了两个月,医生只是告诉他会有希望,其实不过是靠着药来吊命。
值班医生认出了这个少年,和3床那个老人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两个星期的抢救观察期一直都在。
看护ICU的病人和看护其他病人不一样,二十四小时必须一直有人守着。要定时叫护士来换快吊完的盐水,注意仪器上的血氧饱和度是否正常。
病人随时因为抽搐而拔开口鼻处的氧气管。一旦疏忽了几秒,就可能丧失最好的抢救机会,导致丧命。
所以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他还是个高中生,有好几次都是穿着校服匆匆忙忙赶过来。
他照例和沈妄说了齐美欣的情况,无非还是些套话,就算能苏醒也是个脑梗患者,相当于老年痴呆症。
......
迟三穗侧过头来看他,他一身疲惫不堪却站得笔直,在这世界单薄又执拗地面对一切。
明明这些都不应该是他的责任,好像善良者活该得不到救赎似的。
“沈妄,生日快乐。”迟三穗仰头说,挂钟上的时间是11点59分。
沈妄茫然地看了一下手机,才反应过来:“明天圣诞啊,彻底地成年了。”
是啊,所有人明天都会庆祝圣诞。而我提前一分钟祝你生日快乐,这是专属于你的一分钟,迟三穗弯着眼笑。
他挠了挠后脑勺:“我没准备礼物。”
“什么礼物?”
“女孩子过节日不是应该收到礼物吗?”
“......”
可是明明是你的生日,你应该找我要礼物。迟三穗沉默了一会儿,扯开话:“我明天要去北京考试了。”
“我就不说加油了,反正我女朋友最棒。”他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
这是多么不走心的彩虹屁啊,迟三穗拉过他的手往外走,打了个哈欠:“你都不困的吗?我们回家睡觉吧。”
“好。”他懒声问,“你家还是我家?”
“......”
“你你你!别以为大半夜就可以不做人了!”
迟三穗忍住想打他的冲动,赖在路边,朝他伸手:“走不动了,背。”
沈妄故意气她:“不知道大冬天.衣服加上你有多重啊?姓迟的,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自己挺轻的?娇气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