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她艰涩地解释,很清醒地把问题摆出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国,而且沈妄,你不能总想着是我抛弃你,你也有自己的人生,不能......不能全押付在我身上不是吗?你不是个附属品,我觉得你在捆绑我。”
——我觉得你在捆绑我。
多严重的指控,或者说她明明可以说一句“你等我回来吧”,但她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就索性分开,她不愿意做那个自私的坏角色。
“沈妄,我很想爱你。但你不得不承认,我们两个人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支撑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异国恋。”
都是这么冷淡的人,该如何每天通过屏幕来诉说日常联络感情?
沈妄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悲哀,他这么活得浑浑噩噩的人曾经一度对这个理智又清醒的女孩无比崇仰。
但她为了让他好好高考,硬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现在。她自己扛完了一切,把两个人的关系分得无比清楚。
他一直以来都在依靠她,把自己的弱点和痛苦全暴露给她。她却在这些事发生之后却依旧在说着看似善意的谎言,多见外,多讽刺,多清醒。
就好比他在化学实验室里救了她,她第一反应是想逃离。她害怕亏欠别人,害怕不能以同样的感情回馈。
沈妄神色黯下来,平静地陈述道:“你喜欢我,可是也只到喜欢这里了。你不会开口让我等你,是这样吧。”
迟三穗没有说话,咬着嘴唇有些难过。
她是那种爱意过满都会觉得有负担的人,何况给一个口头承诺就让他一直等。
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何况是十七八岁的感情。热恋也会被距离打败,热情会被无法逾越的时差耗尽。
她也不想这么自私,有等待就会有启程。她只希望彼此的快乐应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耗到最后的沉浮稻草。
她对他没有信心,对自己也没有。理想主义总是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停在最绚烂的时候,仿佛这样就变成了永恒。
沈妄本就是荣枯随缘,遇合尽兴的人,他亦不会去追着什么不放手,从他们的相遇就是这样的。
“迟三穗,我抓不住你。”
也留不住你。
月亮也只是月亮,不会在乎地上多一个人的眺望。也许就不应该开始,本来那样的仰视也是一种好的方式。
他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疼痛又狼狈:“明天纽约会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感情就好比电话,不是你挂就是我挂。只要有一个人放了手,另一个人就算千般忧愁,也只能独自忍受。
多简单啊,她出国留洋,他留在国内沉醉于黄粱梦中不愿醒。这故事漫长,仿佛结局已定。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他俩之间的关系不对等.....两个人都有彼此的考虑。
妄哥一直卑微,觉得自己不好,所以穗妹什么事都没想过依靠他,爱意太满也会把人推远。
穗妹人太理智,不愿意亏欠别人,也没办法走感性的路来说什么“真爱跨越距离”。
不会分别多久,两年后见,穗妹在努力朝他跑回来。
第60章
北美西海岸新区, 加利福尼亚州。
坐落于圣塔莫尼卡以南的威尼斯海滩在下午四点半仍热闹非凡,沙滩上的阳光晒得刺眼。
到处都是皮肤晒成小麦色的少年,穿着花裤衩, 一手扛着冲浪板,另一手握着冰啤酒, 向躺在遮阳伞下戴着墨镜、穿着比基尼的美女say hi。
买了一袋子加州甜橙的黑人大妈正在和商贩讨价还价, 来自科罗纳多的牛仔大叔走在一群Latino之间搭茬闲聊,华裔和留学生们聚在巨杉树下比拼rap。
这是一个离经叛道却又声名远扬的自由都市,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在此找到他们的位置。
傍晚的海风伴随着焦灼的阳光,迟三穗半躺在敞篷老爷车里舒服地眯着眼睛。比起灰蒙蒙又冷冰冰的旧金山, 何溯的学校简直挑得不要太好。
葛烟拿了两个椰子过来递给她, 她在加州的医疗院里待了两年, 还在缓慢的治疗中。
葛烟问:“教授把你的申请通过了?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迟三穗直起身来,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我在看不到两个人的尽头时不敢许下承诺,但您已经好了, 我是自由的。”
葛烟对她终究有愧疚,她叹口气问:“你怎么知道两年多了,他没有找过女朋友呢?”
她真诚地说:“我不知道, 如果他身边有新的女孩,我会祝福他的。”
“真的吗?”
“假的。”她笑起来, 两眼弯弯含着水,“我至少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喜欢我的时候总是把我当成全部, 我也想有一次孤注一掷。”
葛烟拿开墨镜,以手挡了挡阳光,认真道:“你们之间的问题还是存在,你明明也觉得喜欢他很辛苦,妈妈在你的描述里只看见了他是一个从来不试图挽回你的人。他本质和之前的我是一样的,都在消耗你,只会向你索取爱。”
“可是妈妈,我和他的最大问题不是在于谁去消耗谁。如果您当年没有生病,我.....不会和他分开的。”她顿了顿,艰涩地说,“他不会挽回我,是因为他的家庭就是那样。”
他一直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不是不想挽回,而是觉得伸手也没用,所以沈妄总是在爱上一个人时失去自我。
但迟三穗也会自卑的,因为她始终不能治好这个病,始终和别人不一样。
分手时她也说了“捆绑她”这种严重的话,可对于这些来说,她更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心动的人,走在路上和他错身经过都认不出来。
——“我不想奔赴没有他的人生。”她说。
很多人会对她感兴趣,然后在被拒绝后就利落转身,没人再像他那样执着地喜欢过她。
“对不起。”葛烟说,“我生病时候说的那些话你都别放在心上,我们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也没办法责怪命运。但不能因为一个死不了的病,就一辈子活在它的阴影下。”
葛烟本就是个软性子,因为这两年的心理治疗已经瘦得快不成人样。
迟三穗宽慰地拍拍她的手:“没事,您女儿内心强大呢。勇往直前,无往不胜!”
葛烟擦了擦眼泪:“你赶紧给小溯打个电话,不是说他有东西让你带回去吗?”
迟三穗刚想说“不想带”,点开了何溯发来的语音,那端传来何大少爷的咆哮——
“迟三穗!你怎么去我那了?快点滚回你学校!我来三藩了!!”
“......”
*
三个小时后,迟三穗下了飞机就赶回校区。
北加州的旧金山,出了名的坡多花多天气乱。都说最冷的冬天就是三藩的夏天,橘色的阳光打在两旁的红杉树上,依旧没有一丝暖意。
斯坦福大学是没有校门和栏杆的,众所周知这是硅谷中心,被称为全美安全系数第一的地方。
所以外校人可以随意进出,于是迟三穗在给某位少爷打电话时正好在希腊菜餐厅门口看见了他——
正和一个金发碧眼大长腿女孩聊天,是迟三穗的室友妮莎。
何溯这两年别的没学会,搭讪的英语倒是学得挺好。
“打扰一下。”迟三穗清咳两声,站在两个人中间,“你们两位都是非单身人士,这样不好吧?”
迟三穗转过头来踹了何溯一脚:“哭天喊地求的复合,小心我跟苏荷告状!”
何溯“哎哟”一声,往后挪挪:“别胡说八道啊,我问问她你们学校厕所在哪。”
说完他又用那蹩脚的英语和妮莎解释,迟三穗翻了个白眼:“我们语言系专业的人,你跟她说中文就OK。”
何溯:“......”
“三,还没恭喜你申请到了交换生项目!”妮莎友善地笑着说。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迟三穗时,迟三穗蹲在宿舍门口红着眼打电话,她们的第一次对话是:
-“are you saying goodbye.”
-“no,i‘m Confessing.”
“你在告别吗?”“不,我在告白。”
但之后没见过她再提起过那位告白对象,妮莎下意识以为是告白失败了。没想到前不久她提交了交换生项目的申请,估计是去勇敢追爱吧。
迟三穗点点头:“谢谢,你回宿舍吧,我先带我哥去吃饭。”
何溯被她扯着往前走,边抱怨着:“你们学校真他妈太大了,我每次来都感觉逛大公园似的。诶你别走这么快,我有东西要你带回去给你嫂子。”
“你怎么来的?”迟三穗把他带去了美术馆旁的一家三明治店里。
“还能怎么来,我新买的车已经报废了,被拖去维修了。”何溯恐高,不爱坐飞机飞来飞去,何况三藩到洛杉矶开车就三个小时路程。
迟三穗实在是佩服他这挥金如土的精神:“从东湾来可以坐BART啊,三藩这坡路你还敢开跑车?算你命大没在一号公路那摔下悬崖。”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何溯敲她脑袋,把钱夹里的一叠照片拿给她,“帮我带过去。你这回国是个什么操作啊?”
迟三穗收好东西,装听不懂:“什么什么操作?”
何溯哧了一声,故意说:“你说你多矛盾,回去挨骂?要走的是你,说回去的也是你,我都觉得那小子被你玩得好惨。”
“不一样。”迟三穗喝了一大口奶昔,凉到心口,“两年前我看不见未来,现在我可以。”
就像沈妄不会怪沈靖一样,她也没办法怪葛烟。如果葛烟病情一直反复,她甚至不知道还要在这拖多少年。
何溯把手机掏出来,按了几串数字:“是这个号码吧,我在病房看见听见你背上百遍了。”
迟三穗:“......”
她怀疑何溯有病,没事记住这个干嘛。
“帮你试试看两年了能不能打通。”他说着开始按下去,迟三穗手疾眼快赶紧挂断,把他手机丢进了桌上的杨梅汁冰块桶里。
“......迟三穗,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何溯把手机捞出来,被她这鬼操作磨得没了脾气。
太阳光斜斜照在她脸上,北美阳光毒辣,何溯皮肤暗了几个度。偏偏阳光拿她这白皮没半点办法,他也拿她没办法。
迟三穗别开眼,还有些慌乱。过了会儿缓缓开口:“你有空多去看看我妈,她还没好呢。”
何溯:“老太太没说她要过来吗?”
迟三穗惊讶:“她过来?她俩别掐起来吧。我妈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她病发的时候连我都打,你又不是没见过。”
乔宛兰还是那个脾气,但知道葛烟寻死觅活过几次终究是心软地收敛了点。
这么多年,倒也谈不上谁有错了。但心里的疙瘩总要慢慢去消化,谁都知道老太太多想抱个孙子。
“你妈既然决定放你走就别管她们大人间的事。”何溯放了十刀小费在桌上,敲敲桌子正色道,“他要有女朋友就别想着了,你也没错,没对不起他。”
话语正经八百的,倒真有副哥哥的样子。
迟三穗咬着吸管点点头。
*
北京的夏天似乎每年都在为跻身于全国四大火炉城市内而努力,没有空调仿佛时刻让人晕厥。
八月末的操场上已经站了一排排穿着迷彩服的新生,他们开学时的笑容有多洋溢青春,现在就有多消沉无力。
而已经熬过好几年夏天的学长学姐们路过那总会伫立一小会,虚伪又幸灾乐祸地来句“加油”。
“淦!涛儿,我好像看见美女!”站在阳台前拿着望远镜往楼下看的张一鸿兴奋不已,“大三了啊,终于有新鲜血液了!”
宁怀涛走过来抢过望远镜,嘴上说着不看,却还是口嫌体直地问:“天天看,不是说下堂课彭教授要pre,你打稿了吗?”
“这我早想好了。”张一鸿清咳两声,起了演讲的范,“通过《西方文明》这门课,我第一次真正阅读了柏拉图、密尔、安兰德等人的作品,开启了更多思考问题的路径——”
看见刚刚那个学妹被同专业一个男生拥入怀里,宁怀涛一把丢开望远镜,翻个白眼:“打住吧您,金融专业和咱们经管的就是不一样,卖弄口舌得都没我们会卖弄。你们那是以利为先,专注OLG和最优控制。咱们才是专业搞博弈论、福利经济学理论的,经管是你们金融的主导者。”
“嗤,我们金融现实,越学越富,你们经管呢?”张一鸿反问道。
“诶我说,当初管理员就不应该让你个金融系的住进来,争个问题争三年。”万幸刚从钱院长的课上下来,进了宿舍就怼着空调下吹。
张一鸿:“......”
宁怀涛情况特殊,今年还在大二,拿着下堂课的书摆摆手往门外走:“听见没,我们不一样,走了。”
张一鸿把上衣脱了凑过来一起吹空调:“老万,上钱院长的课心跳还加速吗?今天课上有啥新鲜事儿?”
“心跳开上高速!”万幸眯了眯眼,往浴室看了一眼,里头水声哗啦啦响,“也没啥事儿,就是托我问候了一句他的得意门生——沈妄同学,我们的one神!”
话音刚落,裸.着上身的沈妄推开门出来。青年腰腹肌结实,水珠顺着肌理滑落,背后一小块暗沉的疤痕,但瑕不掩瑜。
张一鸿吹了声口哨,竖起大拇指:“同样天天跑三千米,为什么我就没这身材?”
万幸无情地嘲笑:“你半夜点的外卖都喂了狗?”
“......”张一鸿盯着在床前慢慢套上衣服的人,突发奇想,“妄哥,之前一直没问过,你这疤到底怎么留的啊?是不是年轻时候打架留的?”
沈妄抹了把脸,瘫进椅子里虚阖下眼:“化学实验,乙.醚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