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乐街上建楼,原本并不是什么奇事。奇的是,那栋还在修建的酒楼在半个月浇筑完了第四层,竟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如今已经开始搭建起第五层。
“之前康城最高的楼,就是城北的那座观星楼吧?”胖商贾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记得观星楼只有三层,这一座酒楼……竟是已经建到了第五层!
他感叹着问道:“它要修到几层去?这在整个盛朝都罕见吧?”
宴会的举办人彭壶摸着下巴,回答道:“没有更多了,也就是五层了。”
“彭老哥的消息就是灵通!”旁边有人询问道:“我听城中百姓在传,有说五层的,有说八层的,您怎么知道就是五层了?”
彭壶笑了笑,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那酒楼建造所需的石料,就是从我手中拿的。近来他们停了采购,我就猜测应该是要完工了。”
“原来是这样!”那人瞪大了眼:“既如此,您也一定知道这酒楼背后的人是谁了?”
屋中众人闻言,都朝彭壶看了过来。
他们都是在康城打滚的商贾,对着此类消息十足关注。
彭壶慢悠悠饮下一口酒,道:“这个……我也无法说啊。”
他这句话的意思,先是肯定了自己知道这个消息,再是隐晦地提醒众人,酒楼背后的人,不可轻易议论。
在座的都是人精,听到这句话,就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郝掌柜眼珠子转了转,心下也有了数。
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看来,那酒楼背后的人来头不小啊!”
“正是。”彭壶看了他一眼,好言劝道:“郝掌柜,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对付那里,可不能用那些手段。”
郝掌柜陪着笑,亲自为彭壶斟了一杯酒,不甚在意道:“小老儿明白。来,喝酒,喝酒!”
能在永乐街这种地方把生意做起来的,哪个后面没有靠山?
郝掌柜虽然听进了彭壶的话,但到底还是觉得无需放在心上。
讨论完酒楼背后的主人,胖商贾的心思又回到酒楼本身。
他若有所思道:“五层?那也够高了!”
正感叹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笑得有些猥琐:“都说在观星楼最顶层睡上一夜,夜晚入梦的时候,能听到天上仙人的耳语。
“真不知道如果在五层高的酒楼中呆一晚,是不是能直接看到那些仙子?嘿嘿。”
郝掌柜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泼了一盆冷水:“您也不是没在观星楼过过夜啊,夜里看到天上仙人了吗?”
胖商贾咂咂嘴,回忆着当初的经历,悻悻回道:“啧,这真没有。”
厢房内的人闻言,尽皆笑开。
郝掌柜便趁着气氛正好,道:“哎呀,那什么三层五层的,都是凭空编出来的噱头,哪里真有仙人?
“要我说啊,那楼起的那样高,谁知道稳不稳当?
“反正小老儿我是决计不敢踏上去的。”
这时候,旁边有人琢磨过来他的意思,取笑了一句道:“那一处将来也是要开酒楼的,郝掌柜莫不是忌惮上了?这才过来‘提醒’我们?”
郝掌柜并不理会他的调侃,反而大方道:“这话从何说起呢。
“这开酒楼的,难道在乎的是楼高不高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这好酒好菜,才是真正的活招牌啊!”
迎客楼素来有“康城第一鲜”的美名,郝掌柜这句话说得十分有底气。
“那酒楼的位置,不就是原先的‘百味楼’吗?”郝掌柜继续道:“众位爷大概不知道那百味楼为何开不下去吧?”
“哈哈哈,这哪里有不知道的?”彭壶笑了笑,卖了郝掌柜一个面子:“敢开在迎客楼附近的食肆酒楼,怕是客人还没走进去,就要被这边的酒香菜香勾得直接转道了。”
房中众人闻言,皆是附和着赞同。
胖商贾尤其有体会,连连点头道:“对!说起这康城,乃至辽州的第一酒楼,以我的见识,还没有人能越过郝掌柜你这里去!”
他是康城中有名的老饕,得了他的肯定,郝掌柜连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些。
但他也不敢太忘形,于是又说道:“哎,都是贵客们赏脸,我这小店才开得下去啊。”
说完,他直接起了身:“今天的青鱼新鲜,我去吩咐厨房,给几位爷杀两条来下酒,还请大老爷们多多照顾小老儿的生意才是。”
众人受了礼,自然都齐声道好。
一时间,屋内饮酒作乐声不断,俨然一副主客尽欢的模样。
等到宴席散了,彭壶走到外头,被春日里的凉风一吹,这才清醒了些许。
随着他过来的仆役将他扶上马车,轻声询问道:“老爷,这便回府吗?”
彭壶饮下马车内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摇了摇头,道:“我们到文泽街去一趟。上次我不是叫你帮我去定了一方辽砚吗?我得亲自过去看看。”
仆役点了点头,吩咐外头的车夫出发。
回到车厢内,他又道:“老爷您放心,小的知道那东西是您下个月准备带过去京城的,叮嘱了那店家要找最好的。”
彭壶看了他一眼:“京城那地界,纸墨笔砚,哪一样不比辽州这地方有名?要想东西送得出手,咱们就只能争个‘奇’。”
说完,他幽幽叹道:“这条线太重要了,这个‘敲门砖’,多小心都不为过,明白吗?”
仆役一直跟在他身边,陪他跑遍天南地北,自然知道他这是有意在教导,于是点了点头,恭敬道:“小的明白。”
彭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倚着车厢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一会,马车拐入文泽街,却开始颠簸起来。
彭壶皱着眉,询问道:“怎么回事?”
文泽街和永乐街不同,这条街道上,卖的大都是文房四宝一类的东西,平日里只有文人会光顾。
文人知礼,所以这里也比其他地方清静许多。
原本以为可以在路上小憩一阵的彭壶被马车晃得睡不着,自然有些不喜。
仆役当先一步出了车厢打探情况,回来后如实禀告道:“爷,听说是街上有一家书坊今日开张,引得众人争相过去围观。
“如今前面排起了长队,再往前马车怕是走不了了,需要你下车步行。”
他询问道:“咱们今日是不是先离开,等过两日再来?”
彭壶有些诧异,开着玩笑道:“一间新书坊竟然能引起这样的轰动?怎么,它卖的不是经史,是圣人的手札吗?”
仆役窘迫地摇摇头:“此处离那间书坊还有些远,小的探听不到消息。”
“嗯。”彭壶点点头,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他想了想,也许是商人的直觉令他打败了身体的倦怠,他起了身,道:“你让车夫靠边停车吧,我们走过去看看。”
仆役闻言道了声“是”,转身到车夫那边传命令了。
不一会儿,彭壶感受到行进中的马车停了下来,他出了车厢,直接跳到了地面上。
主仆二人向前走了一段,果然看到了一家排着长队的书坊。
彭壶自然不会跟那些人一般老实排队,他带着仆役,径直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书坊门前有好几个人正在维持着秩序,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见到他,直接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您是来买书的吧?”
询问完,他也不等彭壶回答,热情招呼道:“您这边请。”
彭壶挑了挑眉。
他敏感地察觉到伙计话中的漏洞,并没有直接跟着他进去,反而询问道:“这里这么多人,难道不都是来买书的吗?”
伙计摇摇头,解释道:“不不不,他们都是来看书的,不是来买书的。
“阅览室那边人已经满了,这才没办法把外面的人都放进去。但是买书的通道在这边,里面还有许多空席,您如果需要,可以跟我过去看看。”
彭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这时候也发现了,聚集在此处的多是一些打扮寒酸的文人,只有他一个,身上穿的是绣满了暗纹的名贵绸缎,手上还带了两个青玉扳指。
也怪不得伙计一眼认出他与那些人不同。
想明白这一点,他也就没了顾忌,跟随着伙计进了书坊。
路上,他饶有兴致地询问道:“你们此处是书坊?怎么还让那些人随意阅览吗?”
他记住了“阅览室”这个地名,也大概猜出了“阅览室”的作用。
要知道,普通的书坊掌柜,最忌讳这些买不起书,又厚着脸皮赖在书店中看书的穷酸文人了。
这些人的存在不仅不会让书坊得到丝毫利益,有时候甚至会妨碍书坊做其他人的生意。
那伙计闻言,却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是的,方才进门后如果往左拐,就能到达阅览室。如果不想买书,只想看书的,可以直接到阅览室中去,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籍。”
“不用钱吗?”彭壶确认道。
“是的。”伙计回答:“只要不刻意毁坏书籍,都是无需花钱的。”
彭壶有些诧异,想了想,又隐晦地提醒道:“你们家主人……难道就不怕那些文人将书上内容背下,再回去偷偷抄写下来吗?”
伙计愣了愣:“啊?为什么要偷偷抄写下来?”
说话间,他已经带着彭壶来到了一间开阔的房间。
房间中放了好几张桌椅,但此时却都空着。
彭壶一眼就明白过来了——这家书坊刚开张,还没有顾客上门,外面那些文人,都是冲着免费看书来的。
伙计指引着彭壶在靠门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之后才继续道:“阅览室内可以随意抄写书籍啊。呃……当然,如果他们自己没有带足东西,想要使用书坊中的笔墨纸砚,就需要付钱购买。”
伙计这解释一出,彭壶是彻底懵了。
“抄出来的书……是要交给你的书坊,换取阅览的时间,对不对?”
他按着自己多年来做生意的经验,又做了一番猜测。
伙计闻言也跟着他一起懵了:“不是啊,哦,我们书坊不收抄书的。”
这下彭壶完全说不出话了,他身后的仆役惊讶着再次确认了一遍:“完全不收钱?还可以随便看书抄书?你是这个意思吗?那你们这家书坊……靠什么盈利啊?”
“卖书和纸啊。”伙计诚实回复道。
看到两人面上止不住的惊诧表情,伙计画蛇添足又补了一句:“哦,对了,我们坊里的书卖得贵些。”
“好了好了。”彭壶揉了揉额角。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醉迷糊了,才觉得能一开张就引来人排队的书坊有蹊跷,甚至硬拖着有些疲乏的身子亲自过来察看。
这下,他是真有些后悔了。
他没想到,在康城文泽街这种地方,也能遇到一点生意头脑都没有的傻子——
明明是以卖书为业,却免费让人阅览抄写坊中的书籍。这样一来,就绝不可能从那些囊中羞涩,愿意自己抄书的文人口袋中掏出一丁点钱。
而对于那些愿意买书的,这坊里的书价格又贵。
他们是觉得想买书的都是些冤大头,还是以为自己的书都是什么无可替代的金贵玩意,才能任由他们坐地起价吗?
另一边,伙计发现自己好像搞砸了这趟生意。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呃,这位老爷,您要看看我们坊里的书和纸笺吗?我们这里的……”
彭壶嗤笑了一声,打断了伙计的话。
他本意是想直接走的,但是一想到外面的长队,又有些拉不下面子了。
试想一下,他开始是因为衣着华贵才被伙计当做贵宾请了进来,结果刚进来不到一刻,又两手空空地出了去,外面的人该怎么议论?
普通人或许不会在意,但彭壶作为康城数得上号的巨贾,却绝不允许自己闹出这种笑话。
于是他摆摆手,直接道:“这样吧,书我是不需要了,你随便给我包上些纸笺吧,我还有些旁的事,马上要走了。”
伙计眼睛一亮,连忙道:“好的好的。我们这边有上中下三种……”
“你别说了。”彭壶酒没还醒全,正是头疼的时候,根本不想听伙计说话。
他想起家中正学经的长子,直接道:“拿最好的来。”
伙计闻言行了个礼,转身直接离开了。不过片刻,他取回一个精致的小木匣。
“客官,这就是我们坊中近来品质最好的春笺,您收好。”
等到身后的仆役将木匣接过,彭壶便随意询问了一句:“嗯,多少钱?”
“承惠……”伙计笑了笑,“二十两黄金。”
彭壶往怀里掏银票的手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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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在盛朝, 黄金与白银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二十两黄金,就是约莫二百两白银的价钱。
这个价钱, 对于彭壶这样的富贾而言,平日里买点珍玩古董也不算多。
但他从来没想过,区区一盒纸笺,居然也敢报出这样的价格。
打消了准备取钱的念头,彭壶冷哼一声, 道:“你们今日刚开张,我本想着与新店讨个吉祥,却没想到你们竟敢这样宰客!”
小二愣了愣, 正待解释, 却被彭壶伸手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