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很快接过了他的话:“这几间铺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你们知道这地方的租价几何吗?”
开口的胖商贾姓金,单名一个贵字,从名字就能彰显出三分壕气。
见几位友人都看过来,金贵将五指张开:“一年,就要将近这个数。呵,我开在城西的一家当铺,一年都赚不到这个数呢。”
闻言,众人不客气地笑开。
高大的商贾边笑边道:“金老板,城西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和这种地方相比?”
金贵冷哼一声。
他指着前面一家书坊,道:“你们瞧瞧。”
这家位于丰登楼一楼阶梯旁的书坊,正是文泽街上,曹觅名下那家四方书坊的分店。
此时书坊外面聚集了相当密集的一圈人,但那些人只是伸长了头,凑着看热闹。一询问到书坊里纸笺书本的价格,立刻目露尴尬,掩面而走。
“人确实是多,但是却没有人会买。”金贵道:“而且,好好一家书房,不开在文气旺的文泽街,反在这种闹市烟火地生根,依我看啊,嘿,难以长久啊!”
这一众都是商贾,每个人对于生意经都有一番见解,听到金贵此番言论,竟是大部分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有彭壶,忆起当日张掌柜同自己说的话,静默着没有做声。
他这种反常的举止很快引起了金贵的注意,金贵眼珠子一转,突然想起什么,嚷嚷道:“哎,我记得,老彭之前十分关注丰登楼的事情,对不对?”
他凑近彭壶询问道:“老彭,你不会真租了吧?”
彭壶闻言,面色一红。
几位友人此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彭壶有心想遮掩过去,但实在是这会儿众人已经踏上了前往二层的阶梯。
他买的商铺位置不算太好,但也是一上到二楼就能看到的位置。若是现在丰登楼内满满都是入驻的商铺也就罢了,一楼的商铺只有寥寥四五间,二楼则更少,只要几人一上去,立马能看到他的玉石铺。
彭壶只能含糊地咳了咳,低声道:“凑了个热闹,嘿嘿,凑了个热闹。”
他声音太小,金贵几个人都没有听清。
还不待他们想再次开口询问,如彭壶所料,有人已经在二楼发现了他的彭记玉石铺。
金贵眼睛一亮,也不急着往三楼走了。他径直来到玉石铺前头,明知故问道:“哎哟喂,这不就是老彭的铺子吗?”
众人闻言,都凑过去察看。
这种时候,彭壶也不好自己单独溜走,便讪笑着跟了上去。
玉石铺子的掌柜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家老爷。
他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来到彭壶等人面前,躬身行礼道:“主家,各位老爷。”
彭壶点点头,抬手示意他起身。
掌柜的站直后,金贵便幸灾乐祸地询问道:“掌柜的,如何?彭记今日可有进项?”
玉石铺掌柜闻言,面色一僵。
他小心地看了彭壶一眼,得到彭壶的许可后,诚实道:“问……问的人倒是很多,伙计都快忙不过来了……但是真正买的,却还未见。”
金贵满意地点点头,摊摊手,一副“你们瞧瞧吧”的模样。
有人帮了彭壶一嘴,道:“这才开张不到一个时辰吧,还没卖出去不也是寻常?
“老彭的玉石铺子可是一年不开张,开张能吃一年的啊!”
彭壶连忙摆摆手,自谦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金贵闻言,转了转眼珠子。
他拉住玉石铺掌柜的手,朝着众人建议道:“既如此,咱们哥几个,今天就来帮老彭开个张吧。掌柜的,店中近来有什么新奇货,你给拿出来见识见识。”
“对啊!”彭壶另一个友人也开了腔,“来都来了,不照顾一下老彭的生意怎么可以?掌柜的,你去拿,我得买一个。”
两人这么一喊,周围的商贾们都纷纷应和。
彭壶阻止不了众人的热情,无奈附到掌柜耳边吩咐了两句。
掌柜点点头,转身回了铺子,不到一会儿,便取出来几个和田玉坠。
彭壶将玉坠子分了,介绍道:“这可是最近才送来的上好料子,你们瞧瞧这成色!
“我全送到这里了,自己都没舍得留一个。哥几个看着要是喜欢,就当照顾老弟的生意了。”
金贵一众等的就是这个,拿了坠子也不废话,招呼着自家的仆役结了账。
彭壶还说着感激之言的时候,金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其他人又道:“大家也都知道,老彭每年要付丰登楼的租金,压力得有多大。
“他犯了糊涂,选在这种地方,往后怕是是艰难了。
“这家彭记玉石铺子只有我们哥几个能照顾照顾生意了,咱们大家伙可都别吝啬啊,往后该买就得买!”
他这一番话说得壕气十足,俨然像是一个愿意提携后辈的老大哥。
但其实话里话外,就是在嘲讽彭壶打雁被啄了眼,选错了开店的地方。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有品不出他意思的?但大部分人想的都同他差不多,听完后还点点头,附和了几句。
就连彭壶自己,虽然之前听了张掌柜的说法,但心底也没什么底,只能尴尬地陪着笑,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买完玉坠子之后,几人径直离开二楼,又穿过三楼,来到丰登楼的第四层。
和人头攒动的前三层相比,第四层,由于是需要预约才能上来的,便显得安静许多。
入眼的桌椅并不算多,彼此间留出了一大段距离,中间以精致的绣花屏风为阻隔。
四面的墙壁上挂着灵气十足的字画,字画下面,摆着挂了果的辣椒盆栽。
如果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在酒楼里摆辣椒盆栽作为装饰品,肯定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但如今这个时代,别名“红笼果”的辣椒确实是一种罕见的观赏性植物。几个商贾看到了那些红笼果,甚至点了点头,暗中惊叹此间主人的财力。
由于彭壶之前托关系预约了一个厢房,小二很快过来,将他们带了过去。
厢房的装修与外间差不多,金贵坐下后,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他招呼着问道:“小二,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吃食?”
寻常的酒楼中,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小二大显身手报菜名的时候了。
但丰登楼却不一样。
小二转身,从包厢的柜子里取出几本镶边的菜单,递到众人手中:“这是本店的菜单,各位客官们可以瞧一瞧。”
那菜单入手很有分量,封面上“五谷丰登”四个字耀着金光。
一打开,里面便分类介绍了酒楼的各样吃食。一些招牌菜,甚至请画师专门画出了画作,展示在最显眼的位置。
饶是金贵彭壶这样,见过了大场面的人,都被这种操作唬得一愣。
彭壶与四方书坊打的交道多,看了两眼,他就肯定道:“这是四方书坊才能做出来的吧?”
小二点点头,回应道:“菜单确实是委托四方书坊那边进行定制的。”
“四方书坊还接这种生意?”彭壶瞪大了眼睛询问。
这些生意人听他这一问,就参透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连忙伸长脖子凑过去倾听。
小二抓了抓脑袋:“应该吧……这……小人也不太清楚。”
他笑了笑,将众人引回正题:“本店的菜肴都是独家研制的,包管几位客官在别处没尝过,客官们,来点尝一尝?”
彭壶点点头。
他暂时将四方书坊抛到了脑后,招呼道:“来来来,吃饭最大,先点菜!先点菜!”
金贵身材肥硕,是远近闻名的老饕。
彭壶这么一招呼,他的心神立刻回到了菜单上。
“这‘麻婆豆腐’……豆腐是个什么东西?”金贵捧着菜单,朝着小二询问道。
小二解释道:“豆腐是用豆子做出来的一种吃食,鲜嫩软滑,入口即化,几位贵客尝尝?”
“豆子?”金贵皱了皱眉。
“这种廉价的东西,我都好久没吃过了。”他冷哼一声。
很快,坐在金贵旁边的一个商贾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是做粮食起家的,对各类农作物的价格了然于心,看见了麻婆豆腐后面的价格,便有些困惑地询问道:“这……用豆子做的,居然卖到二十两?你说的豆子,莫不是金豆?”
伙计讪讪地赔着笑,回答道:“哎,客官您不知道,豆子确实便宜,但这道菜中另有昂贵的食材啊。”
“什么昂贵食材?”金贵抬头询问:“还真能有龙肝凤胆不成?”
小二指了指角落的红笼果:“豆腐里面,还放了些红笼果,滋味很是不同,客官您待会尝过便知了。”
如今,秋收未至,容广山庄中收上来的第一批辣椒毕竟有限,曹觅为了控制酒楼内每日辣椒的消耗,便提高了相应菜肴的售价。
她这种做法其实十分合理,物以稀为贵,辣椒在当今的盛朝,确实就是个稀少的东西,更不用说她酒楼中的辣椒菜系,如今可是处于“垄断”的地位。
众人顺着小二的指尖,看向旁边红艳的辣椒。
“红笼果竟能入菜?”彭壶惊得张大了嘴巴。
小二点了点头。
金贵闻言,不高兴地将菜单盖上了:“就会耍这些奇怪的花样!”
彭壶见他不悦,连忙打圆场问道:“金大哥,这是怎么个说法啊?”
金贵扭了扭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我前几年,到了南边的泉州,听到一家酒楼。嘿,它跟丰登楼的花样一模一样,是以一种名贵牡丹——四季春入菜。
“我一时好奇,就过去尝了尝。哎哟,不尝不知道,一尝,真是白瞎了我的一百多两银子。”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都说牛嚼牡丹牛嚼牡丹!”金贵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不要笑得太过分,“到底是因为我不是牛,品不出牡丹的滋味。
“还是这些酒楼太可恶,拿只有牛才愿意吃的东西做噱头,来糊弄我们呢?”
他这一出成语歪解,让本来停住了笑声的友人们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而站在旁边的小二显然也听出了他的意思,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等到笑声暂歇,小二连忙补救道:“众位老爷有所不知,这红笼果又名辣椒,是真能入菜。
“它入口鲜辣,既没有花椒的麻,也没有香辛草的辛,与鲜嫩的豆腐或者鱼肉搭配,都能烹调出惊人的美味。”
见众人明显不以为意,他清了清嗓子,又介绍道:“客官们若不喜欢,那就再往后翻翻,本店还有其他的菜色,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知道了,你不用说了。”金贵摆了摆手,“来都来了,即使明知道要被宰一顿,咱们也无法回头了。”
他听从着小二的意见往后翻了翻。
后面的菜色,大都便比较平凡了,虽然打了一个“极鲜”的名号,但都是康城中顶级酒楼常见的菜色。
这些食物的价格,也比其他地方要稍贵一些,但总算都在可以接受的溢价范围之内了。
经过了上面那一遭,金贵有些兴致缺缺,随口点了几个自己这群人平常爱吃的菜色。
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酒谈生意,金贵对众人的口味都了解,他这么一安排,厢房中的人都没有意见。
很快,他将菜单还了回去,客套地朝着彭壶等人问了一句:“如何,哥几个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众人摇摇头,只有彭壶问了一句:“哎,等等。”
他顿了顿,建议道:“我曾听说这丰登楼内的菜色,是天下‘独一家’,想来这红笼果就是他们的招牌菜了。
“咱们好不容易盼来了它开张,不尝尝特色菜也说不过去啊。”
见众人没有出言反对,彭壶便添了两个菜:“这样吧,小二,你再上一道这个,这个什么‘麻婆豆腐’,还有一条红笼鱼吧。”
小二闻言,欢喜地应下了。
他收好菜单,行了个礼便下去安排了。
金贵看了彭壶一眼,道:“还是彭老弟阔气,那两道菜的价格可不匪。”
“难得来一趟,总得吃个尽兴。”彭壶不在意地摆摆手,“再说了,人家当成招牌的菜色,也许并不差呢?
“金大哥您这舌头和肚量可是有名的,我只加了两道菜,还怕您待会不够吃呢!”
这一句是个玩笑话,众人闻言都捧场地调侃起来。
金贵“哼”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我是胖,但我也不是什么都吃啊!”
众人闲聊了会,厢房的门又被打开。
最先送上来的是酒。
布菜的仆役连忙将酒瓶打开,给屋内的老爷们都斟了一杯。
金贵尝了尝,立刻品了出来:“嗯,不错,临州那边的‘清霜酒’,上品的!”
彭壶点了点头,刚想夸丰登楼一句,就听金贵又说道:“对面的迎客楼掌柜路子广,这种酒,整个辽州就他能拿到特级品质的。
“咱们下次聚,还得去迎客楼那边,我做东,请大家过去尝尝最顶级的‘清霜’。”
“还是金老大您懂得多啊!”金贵右手边的一个人恭维了一句:“这酒确实不错,要是没有您在,咱们少不得就以为这是最好的了呢。”
“哈哈哈。”金贵被恭维得开怀,“我也就是爱吃,这些年在吃这个字上,受的冤枉罪多,慢慢地想不懂都难咯。”
他看了一眼面容有些僵硬的彭壶:“不过这次是彭老弟请客,犯点错误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也是新酒楼,酒也过得去,大家尽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