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了一下薛明珠后,抿了抿鬓角便要出门看看,薛明珠哪里肯依?这宁安冬日酷寒,她都好几天没有出屋了,“我也要去!”,说完,飞快的下了火炕,穿上靴子,披上披风跟着薛母一同出来了。
薛母怕她着凉,有心不让她去,可是,门外的敲门声越发的急切了起来,薛母只好带着薛明珠一起去开门。
拉开门栓,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薛母和薛明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人。
唐太常!
就是那个死了媳妇,还曾对薛家恶语相向说他们家是“贪官毒妇”的唐太常。
薛明珠当时可生气了。
只是,他怎么来她们家了?
唐太常似乎过得不好,这么冷的天,他的身上还穿着破旧的单衣,也不知是在哪里弄来的。枯瘦如柴,脸色冻得青白,额头眼角都增添了不少细细密密的皱纹,一派老态,倒是没了当初趾高气昂的样子,眼神瑟缩,嘴唇微抖,似是想要说什么,又份外羞耻的说不出话来。
“唐太常,您可是有事?”
最后,还是薛母打破了尴尬。
对于当初骂她是“毒妇”的唐太常,薛母自然是不喜的。可是,看唐太常的模样也知道他过得不好,薛母倒也心生一丝怜悯。
唐太常似是没想到薛母竟然还能和颜悦色的与他说话,话未出,泪先流。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薛家的门口,唐太常哆嗦着哽咽道:“薛夫人……可否……可否借在下些银两……?”
“老母……老母病重……怕是……怕是挺不过……”
“挺不过……”
“呜呜……”
唐太常痛哭失声。
……
第40章
唐太常的母亲, 薛明珠还有印象。
那是个刁钻的老妇人。
欺压儿媳,都流放了还要摆婆婆的谱儿,什么活儿都让媳妇去做, 甚至连出了意外,都不让唐太常去寻, 还嚎着什么“死了就死了, 这个媳妇不要了云云……”
总之,他儿子就是人,儿媳妇就不是人了。
薛明珠还记得当孙家人努力修葺房屋为荒院拔草的时候,唐太常家的老母亲正盘着腿坐在地上哭嚎呢……当时, 薛明珠就觉得孙家人会比唐太常家的人更容易活过宁安的第一个冬天。
因为, 唐家人真的是没有一个人是能撑起事来的。
拿了府衙的救济, 却还把日子过得这般糟。
救急不救穷!
好歹是一同流放过来的人,虽然往日与唐太常家有些龌龊,可是,看唐太常的模样就知道他家老太太怕是要不好了, 若不是没有办法,怕也不会求到她家来,薛母最后还是给唐太常拿了五两银子。
唐太常千恩万谢的走了。
看着唐太常瘦削的身影, 薛母叹了口气,道:“希望经此一事儿, 唐太常能真正的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撑住这个家……”
薛明珠赞同的点了点头。
若是自己不先立起来,别人再帮忙也是徒劳的。
因为有了唐太常这事儿,回屋后, 薛母和薛明珠的兴致都不是太高。
薛母有一搭没一搭的算着帐本,薛明珠则在出神发呆。
“娘,要不咱们为其它的流人们也准备上一份年礼吧……”,不用太多,就是备上几斤粗粮、几尺粗布再加上些许盐块……
不管怎么说,快要过年了啊。
“我还有一粒金瓜子呢……”
薛明珠捏着自己的衣角。
怕自己给薛母添麻烦,想贡献出自己的小金库。
虽说他爹现在成为了宁安将军的幕僚,家里每个月有了稳定的收入了,可是,从年礼上就能看得出来,她家的支出也相对的提高了。
薛母管着家里的帐册也并不容易。
薛母自然是知道小明珠的那粒金瓜子的,她一直让小明珠自己留着。
若是以前,她的小明珠哪里用得着操心这些?
薛母摸了摸薛明珠头上的小揪揪,“我家小明珠说的对。这些娘自会安排的,不用你的金瓜子……”
第一个新年呢……
不管怎么说,她家都是这一批流人中混得最好的一个,送些年礼就送上一些吧,好歹让他们把第一个新年过下去。
至于人家能不能领她这个情,薛母也不在乎。
她只做她觉得对的事情!
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薛母的性格是那种风风火火的类型,想到了就去做。
第二天便又让薛成林赶着马车,带上薛明珠去内城买粮食布匹去了。
第三天便带着薛成林和薛明珠挨家挨户的送年礼去了。
薛母知道流人们的生活状况,因此,那些八色礼盒、绸缎彩锦之类的,薛母一概没买,她买的都是非常实用的。
布是结实耐用的湛江布,每家半匹。
二和面、棒子面每家三斤,大米、白面各一斤。
白菜两颗、肉半斤。
过年了,总得包上一顿饺子不是?
这些流人之中,过得还不错的是城门将孙家。
薛母带着薛成林和薛明珠送年礼时,看见孙家人女的正在贴窗花,男的则在扫雪,不大的院落,却收拾得格外整齐干净。
孙家女人用衣摆擦着衣,热情的想让薛母进屋聊天。
薛母摆摆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道:“还要给其它人家送年礼呢……这份儿是给您家的……”
对于自强不息的孙家人,薛母很看重,语气也很客气。
人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说不定哪一天,人家就回了京城,而她们薛家还在宁安呆着呢。
“薛夫人,您可真是个大善人啊……”
孙家女人看着这些年礼,说心里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这些东西正经是她们家急需的东西。
他们家人多,吃的也多。
府衙领的救济也就是勉强够吃而已,连吃饱都难。她们也在犯愁过节时吃什么?总不能在宁安的第一个春节就凄凄凉凉的啃窝头吧?!
“孙夫人,您客气了。您家人多、地也多、男人又能干。只要挨过了这个冬天,明年春暖花开时,这日子肯定是能过起来的……”,薛母笑眯眯的道。
因为孙家人人品不错,薛母难得有兴致的与她家多聊了两句。
送完了孙家,薛母又去了唐家。
唐家的老太太确实不太好了。
从薛家借到钱后,唐太常就去请了保仁堂的大夫来家里看诊,请了几个都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了,让给老人家做点好吃的,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老人家就想吃口饺子,唐太常正要出门去饭馆买份儿饺子呢。
薛母叹着气将年礼递唐太常,道:“这里有白面、菜还有肉……总要自己学着点……”,否则,有多少钱都不够花啊……
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唐太常对着这堆东西若有所思。
他知道薛夫人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学着做饭、学着生活。
夫人去了、若是老母亲也去了,他家便一个女眷也没有了。
她娘总说君子远庖厨,可是,他家已经一个女眷都没有了,也不能总买着吃吧?那点儿救济哪里够用?
良久之后,唐太常拎着这些东西转回了屋,去了厨房。
薛母又走了几家后,最后,去的云家。
不是薛母故意最后一个来云家,实在是因为云家住在街的尽头,谢家第一,云家倒数第二。
谢孤舟家的年礼,薛母早就备好了。
自然是与这些流人不同的。
谢孤舟可是她家老爷的弟子!
天地君亲师,这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做为师母,薛母怎么可能少准备了?
早早就备好了,只待过几天,宁安将军的私塾放了假,便让李山抽空拿回去,顺便告诉谢孤舟今年春节在薛家过,他若是不来,自己这个师母可是要生气的!
薛明珠跳下马车,看向了谢孤舟家。
谢孤舟家的院子栅栏早已经被李山换上了厚实的木板,李山甚至还买了一条黄色的小土狗拴在院子里。
小狗的名字还是薛明珠给起的,就叫小黄。
小黄听见了薛明珠的声音,正兴奋的摇着尾巴冲着薛明珠叫唤。
“小黄……”
薛明珠也想和小黄玩的。
可是,谢孤舟此时应该在宁安将军府上骑射课,谢家的大门是锁着的,因此,她也只能和小黄隔墙相望了。
云家人听见动静,很快就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正是云母和云若薇。
云家的日子过得还错不错。
主要是云家人将带的银钱都贿赂给了押解的差役,这一路上没有受太大的搓磨,来到宁安后,又有府衙的救济,云家女人擅操持,尤其擅刺绣,听说绣出来的花样颇受宁安夫人小姐的喜欢,也愣是把这小日子给撑起来了。
云家的日子比孙家过得还要好。
走出来的云母和云若薇都是一身的新衣。
尤其是云若薇打扮得那个漂亮。
绯色掐腰缎面甲袄配着一条月白素色长裙,梳着少女的百花分肖髻,远远走来,袅袅婷婷,任谁都叫赞一声好一位婉约秀雅的美人儿。
薛母看了看自家的……正在扒谢家大门与谢家那只小黄狗‘交流感情’呢……
黄毛丫头一个!
薛母有些上火了。
原本在京城时,她念着明珠太小,舍不得让她吃那个苦。因此,将请女师傅的事儿一拖再拖,结果没想到,竟是再没有那个机会了。
不过,输人不输阵!
她可是给她家小丫头买了流彩提花锦绸做的新衣裙,就光上身那件镶边兔毛的甲袄就秒杀云家小姐这一身的。
而且,她女儿也是个美人胚子,想必长开了,绝不比这位云家小姐差。
云家日子过得不错,因此,对薛家送来的年礼也就不怎么看重。
薛母也不在意。
她本身也不是为了给云家而准备的,她只是不好送了所有流人,单剩下云家,所以,才来这一趟。
云母也是个不善言词的,薛母也不为难她,两人站在门口象征性的客套了两句,便带着薛成林和薛明珠离开了。
云母捧着这些年礼,想的是薛家虽然是贪官,但是,人情味还是足的。
云若薇则银牙暗咬,看着薛家的马车和薛明珠身上的锦绸衣裙,眼中闪过一抹怨怼。
她竟依旧过得如官家小姐一般。
云家人心里的所思所想,薛明珠自是不知的。
她此时也挺不好过的。
刚刚招猫斗狗的好心情,现在,荡然无存。
因为,她亲爱的娘亲大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在车上狠狠的给了她一顿排头,点着她额头的训她。一会儿说她没有女儿家家的样子,不端静贤淑……一会儿又说她就长了个玩的心眼子,招猫斗狗……
说了半天,薛明珠也没明白自己哪里戳到了亲亲娘亲的神经儿。
委屈、可怜巴巴的将自己缩成个团儿。
到了后来,薛母总算不说她了,可是,看她的神情却更让薛明珠惊慌。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嗯……
就活像要一口气给她报七个、八个艺术班一样!
这眼神……真是无比的熟悉。
不怕!不怕!
古代没有艺术班!
薛明珠吓得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
第41章
将军府跑马场上战旗招展, 箭靶一排排的立在雪中,上面零零星星的插着几只箭矢……寒风卷起地上的清雪,扬起的雪粒打在人的脸上针扎般的疼。
教导他们骑射的是宁安将军手下的射声校尉褚振山。
一身骑射功夫了得。
年纪大了, 便退了伍。
宁安将军爱材,便将他请到家里, 教家中公子们骑射功夫。
只可惜, 二公子爱文,三公子贪玩,也就只能粗浅的教些骑射功夫,倒是将军府的大公子爱武, 将他一身的功夫尽学了去。
今天听说又来了新学生, 射声校尉褚振山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比三公子还小两岁呢, 那怕是更贪玩吧?
自己这幅黑口黑面的模样,还不得把人吓哭了?
等褚振山见他这个新学生时,双眼不由得微微发亮。
这身长、这比例、这气势……真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啊。
随意的小试了一下他这个新学生的身手,褚振山万年板着的黑脸, 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个笑脸。
邓廷安圆脸酸得已经快扭曲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谁都喜欢他!
这已经是他唯一比较拿得出手的功课了!
这风头又让谢孤舟抢走了。
他和谢孤舟誓不两立!
“把‘追雷’给我牵过来……”,邓廷安一挥手对捧砚, 恨恨的吩咐道。
摔死丫的!
“是!”
捧砚给了远处牵马小厮一个眼神。
那牵马小厮心领神会,不大一会儿便牵来了一匹极有气势的高头大马, 来到谢孤舟面前。
谢孤舟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马可太漂亮了!
黝黑、铮亮、神骏非凡,站在谢孤舟面前,不停的喷着白气, 甩着响鼻,圆亮的马眼斜睨着谢孤舟,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高傲。
“真是匹宝马!”,谢孤舟眉目动容,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