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轻拍她的背,安抚答道:“皇后娘娘亲自去盛府挨个见过, 没见到盛府有这么小的丫鬟。”
“怎么可能!宴席上, 便是她撒了茶水在本宫身上,若非她的不小心,本宫又怎会——”
她说的这里,猛地反应过来。
原来从一开始, 这就是一场为她精心准备的预谋。
她气息有些紊乱, 强迫自己脑子冷静下来。
若是楚妍抓了拒霜,又是为着什么呢?难道是那晚在盛府, 拒霜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眼下可以断定的是,拒霜应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到底被控制在哪里,她暂时还想不到。
如今没有消息,也算一个好消息,要找到拒霜,还得好好谋划一番才行,至少先前那样的搜索是肯定行不通的。
骆思存还没从拒霜失踪的消息里回过神来,便听忍冬又道:“公主,景世子……被皇上下令送进了大理寺。”
她脑子慢了半拍,愣愣地看着忍冬,有些没反应过来,呐呐道:“你可是在说笑?他那晚还救了本宫呢,若不是他,怕是早就……难道说父皇不但没封赏他,反而还降罪于他了?”
忍冬点点头,表情也有些愤愤,她那晚虽没去盛府,但王娴音早已叮嘱她在骆思存醒来后将当时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与骆思存听。
是以她便将楚妍如何对景无虞倒打一耙、李家对李炳的死如何愤怒的事一件件说了。
骆思存听了,除了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些之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无意识地双手攥着被子,关节紧绷得发白,隔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本宫现在就进宫去见父皇,将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万万不可冲动啊公主!”忍冬连忙道,“皇后娘娘说,楚贵妃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您若进宫,只怕这次可能讨不到什么好,皇上应当会对您避之不见……”
“什么意思?”
“皇上自那日后也大病了一场,已经是连着三日没有上朝了,皇后娘娘说皇上现在谁也不愿意见,只留了楚贵妃在寝宫里贴身伺候。”
骆思存不可置信道:“眼下已进年关,国事这么多,父皇怎可谁都不见?百官大臣就无一人谏言吗?”
忍冬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道:“……皇上已下令命四皇子监国,这几日,都是四皇子在主持早朝。”
骆思存再也说不出话来,乾元帝这次大病,只怕是因为楚妍加重了五石散的剂量。
为了不让景无虞脱罪,盛初寒和楚妍竟然选择提前收网,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惜如此代价去做的?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本该被她时刻关注,近些时日却选择性忽略的人。
——景弘。
大约是同景无虞在一起的日子太过美好,让她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忘了上辈子景无虞是怎么英年早逝、平北王府是如何一夜之间被满门抄斩的。
盛初寒,这是要用景无虞的命,逼景弘造反。
景弘一旦反了,这边关便再也守不住了。
她迅速镇定下来,冷静出声:“更衣吧,本宫先去一趟大理寺,看看景世子再说。”
忍冬点点头,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
*
大理寺原本不得探望,但长鸾公主的面子,李仕录却还是得给两分的。
他心知自己儿子的死同眼前这位公主一定也脱不了干系,但他同样知道自己现在动不了她,一切报复只能等太子倒台之后才可实现。
想到现在四皇子已经成了监国,他微微一笑,想必离那也不远了。
进了大理寺里设立的天牢后,骆思存被看守的狱卒领着一路往里走。
快到地方时,那狱卒说:“长鸾公主,景世子现在是重要嫌犯,您若有要紧的话,还请快些说罢。”
骆思存听懂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本宫会尽快的,你大可放心。”
狱卒恭敬行了一礼,应了声后便先行走了。
景无虞被单独关在一个牢房里,她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他正隐在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他听到声响,但也只是身形微动,并没有起身靠近牢门,而后微微抬眸,看到是骆思存,桃花眼亮了一下,又熄了下去,他尽量咧着笑道:“长鸾,你怎么来了?”
他穿着一身囚衣,囚衣上有许多血痕,双腿贴着墙壁,以诡异的姿势弯曲着。但他离得太远,光线又太暗,让骆思存有些看不真切。
于是她尽量忍着情绪,沉声对他道:“景无虞,你过来一些,我有话要对你说。”
“就这样说也行的。”他头发披散,声音有些沙哑,“你进天牢来,想必是事情棘手,难以回旋吧?”
骆思存默然一瞬,道:“父皇他病了。”
“这个消息不算太意外。”他语气略显轻松,带这些安抚性,“那太子殿下怎么说?”
“不知道,我还没去问。”
景无虞喉结滚动了一下,“刚醒就来看我了?”说完低低地笑了一声,“我竟然还觉得有些欢喜是怎么回事?”
“景无虞!”骆思存提高了音量。
“嗯?”
“你能不能别这么若无其事的?”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带上了些哽咽,视线定在他一动不动的双腿上,“从我进来,你就没挪过姿势。我知道你受伤了,你不想让我担心,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你伤得多严重……”
骆思存一哭,景无虞就有些招架不住,他有些急,可是大腿上、后背上那些新旧交替的鞭痕、烙痕,有些已经化脓,有些翻着皮肉,看起来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他真的不想被她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
他身子僵了僵,沉默下去,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真的没事,你别太担心,事情一发生我就命景安去找太子殿下了,他会想到办法的。再不济,为了你,我越一次狱也不是不可以,总之我一切都好。”
骆思存垂下眸,没再逼他,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糕点、药品都放了进去,“这些药你只需涂一点点在伤口上,就能止痒止疼,药瓶比较小,应该很好藏,这些糕点,你饿了便吃些。我会和太子哥哥一起想办法,尽快救你出去。”
景无虞心中一暖,压抑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声音愈发温和:“我相信,我等着。”
骆思存放完东西,抿了抿唇,吸了吸鼻子,肃然道:“今日来此,我还为着一件事。”
“你说就行。”景无虞看着她道。
她从袖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纸笔来,卷在一起丢到他面前,“你父亲此时应该已经得到你入狱的消息了,未免让他担心,你还是写一封信宽慰他一下吧,我会命人飞鸽传书将信送到他手上。”
景无虞一愣,随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害怕我爹知道我受苦后,会贸然领兵回京?若是因着此事,你大可以放心,他不会的。”
骆思存疑惑道:“怎的不会,他是你爹,哪有爹不疼儿子的?”
“就是疼我,所以他更知道此时上不得京。”
景无虞收敛了神色,语气有些沉重:“且不说现在皇上被楚贵妃控制了,其实就算不被控制,皇上对我们平北王府的猜忌也不会停止。我爹虽忠心耿耿,但仍在这君臣之道中深陷泥沼,抽不得身。”
骆思存低下头去,干涩道:“是我骆氏对不起你们。”
“自古以来帝王大多如此,跟你无关。”
景无虞自知话题敏感,言语单薄,安慰不得她,便话锋一转道:“我爹同我说过,等哪天北蛮再也不敢随意进犯我大梁了,他定解甲归田,远离那些纷纷扰扰。所以你别太担心,带兵进京是武将大忌,他不会犯这种失误的。”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就算要回京救我,恐怕也只会是他一人。”
骆思存表情有些呆滞,她实在没料到景无虞竟然会这样回答。
但他很快又说:“既然你担心,那我还是写一封信回去算了,也好让他安安心。”
他迅速写好了信,手腕一翻,用了内劲,信便稳稳当当落在她脚边。
骆思存拿起那封信,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是像景无虞说的这般轻巧,那上辈子又是因着什么导致景弘反了呢?
她暂时想不出缘由,只能郑重点点头,同他说:“我会把信交到你父亲手上的,也会尽快救你出去。”
而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她想了想,迈开的步子忽然又转了个方向,双手紧握住牢门,朝里面的人喊了声:“阿虞!”
作者有话要说:
骆思存双手紧握住牢门,朝里面的人喊了声:“阿虞欧巴帅帅帅,公主宝宝爱爱爱!!!”
第40章
骆思存想起在万岁山的那晚, 她和景无虞并肩坐在屋顶,看着头顶月晕,在脑海中细细勾勒“胡桐逢秋, 绯红百里”的壮观景色, 于是开口问道:“阿虞, 漠北真的有那么美吗?”
景无虞抬起头来, 她微弯的凤眸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着动人心弦的光泽,这一声“阿虞”让他心中震动, 几乎有泪在眼中闪烁。哽咽了下,他才沙哑着一字一句答道:“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你如果愿意,我一定带你去看。”
“好啊。”
她很快应声,垂下眼睑, 挺直了背脊,“巍峨壮阔的雪山, 一望无际的草原,层林尽染的胡桐……还有天下称颂的景小将军,我都想去看看。所以你给我撑着,我不许你死在这里。”
说罢, 她再也没有停留, 裙摆一转,昂首离去。
景无虞看着那慢慢消失不见的姑娘,她背影柔弱纤细,步伐却坚定无比。
明明她也刚经历了那样的绝望啊, 怎么反倒, 眼下他倒像是被保护的哪一个?
他想到,那时她在盛府身体不能动弹的时候, 叫天天不应的时候,那双冷然的眼里铺满了绝望之意,可直到最后一刻,她依然在反抗,一丁点也没有妥协屈服。
不敢想象,若那个时候他晚到一步,会发生什么。
可是,即使如此,她却只字不提那些痛苦屈辱,她所关心的、挂念的全是他。
景无虞轻吸着气,慢慢闭上眼,而后又缓缓睁开,忍着满身的伤痛将她留下的那个糕点盒拿了过来。
里头的糕点并不像他所吃过的任何一种,味道有些过于浓郁,形状并不圆润规则。
他捻起一枚塞进嘴里,虽甜得有些腻,但也不算难吃,想必公主府的厨子水平绝不至如此。
他似是明白过来什么,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着,控制不住地鼻头一酸。
胸口处尽是满满当当的暖意,他知道,这是对他漫长等待的感激,也是执着到底的回应。
终于,这一次,他爱的姑娘也爱他了。
*
骆思存回公主府后,没有多作停留,迅速收拾一番后又去了东宫。
骆思桓知道她醒来的消息后,便一直在书房等着她。
是以一见到她的身影,便起身迎了上去,将她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后,急切问道:“存儿,你身子可还有不适?”
骆思存心中一暖,拉着他重新坐下,“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骆思桓这才舒口气道,顿了顿,又问,“听说你今日去了大理寺?瞧见景兄了?”
“嗯。”骆思存点点头。
他面露歉意道:“妹妹,对不起,是哥哥太过疏忽,这么久来都没察觉到李炳竟然是他们安插在我东宫的人,才让你和景兄受了这么多苦。”
也勿怪骆思桓毫无所觉,实在是因着李炳表现得太过忠心了。
他能够成为东宫参军,除去背后有李仕录的一路保荐,他自己所付出的也不少。他不仅在一次皇室围猎中帮骆思桓挡了一次暗杀,还将从前各处势力送进东宫的眼线都一一给清除了,这种拿命去换忠心的人,任谁也防不胜防。
于是她颇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不是没成功嘛,那便算不得什么苦。只是辛苦了阿虞……”停顿了下,她咬了咬下唇,勉强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李仕录私下对他用了不少刑。”
骆思桓听到这句“阿虞”微愣了下,而后明白过来,想必曾经还需要他和林迈兮牵线搭桥的两人如今应当已心意相通,他顿生欣慰,却更显歉疚:“李仕录是四皇子和盛初寒那边的人,我没办法安排人手去大理寺打点。”他神色倏地冷下来,“但是我保证,这些刑,景兄一定不会白受的。”
闻言,骆思存眼睛亮了亮,“太子哥哥有营救阿虞的计策了?”
“不然你以为你昏迷这三日,我又是在做什么?”骆思桓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而后才道,“要救景兄,关键还是在于父皇,虽然他卧病在床不见任何人,但我有法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强闯进去。”
自从上次景无虞探听到楚妍是如何控制乾元帝后,骆思存便将此事说与了骆思桓,起初他也是不可置信,但联想到近年来乾元帝的种种怪异行为,却也不得不信了。再加上乾元帝这次大病,更是坐实了他被楚妍控制的事实。
所以这些日子他们同样一直在想办法,让楚妍露出把柄,揭露她祸国的罪名。
“哥哥你快些说罢,别卖关子了。”骆思存一听能救景无虞,心头便激动起来。
这节骨眼上,骆思桓也没再同她打趣,直接道:“你之前与我说过,江湖上有位叫陈舟的郎中,乃当世华佗,是以在秦州一带赈灾的时候我便格外留意,终于将他给找到了,他果然如你所说那般医术高明,你体内那罕见的迷药便是他给解的,否则你还得多昏迷几日。”
骆思存抓住其中重点,连忙问道:“莫非他有法子救父皇?”
“正是,”骆思桓沉吟片刻,慢慢道,“我将父皇的症状描述与他听后,他说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让父皇短暂清醒过来,但能否戒掉五石散,还需看父皇自己的意志。不过只要父皇能短暂清醒,楚妍的阴谋,便再也瞒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