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
“同你说了这么会儿话,我好像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你不用怕,”景无虞调转了身子,就着最后一抹残阳,认真描绘着她的样子,将她的点点滴滴都刻进自己的眼里、心里,“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你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孩儿差不多。”骆思存揶揄道,“天塌下来当然得你抗着,你可比我高那么多。”
景无虞也被她逗笑,脚踝动了动,情不自禁想起身走向她,但也止于此了,尽管克制很艰难,但他还是单手死死扣在石阶上,不敢松手,艰难开口道:“要是病也能帮你生就好了。”
骆思存神情一僵,想说些什么,正欲开口,却听院门外头又传来一连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是有军队在往这边赶一样。
两人均反应过来,看这情形,想必是骆思桓派人来了。
骆思存皱起眉,略带担忧道:“不知哥哥此行会不会在列,他可是九五之尊,来这种地方总归是太过于危险了。”
景无虞笃定道:“陛下一定会来的。”见她不解,又接着道,“常州大部分百姓如今皆心如死灰,可若是陛下亲临,他们心底便多了份安定,就连陛下都没有抛弃他们于不顾,自然他们也不会再觉得那么绝望。有时候求生的力量强大到你想象不到。”
正说着,院门便疾步走进来一拨人。
骆思桓一马当先。
景无虞适时为骆思茗关上了门,将她隔绝在众人的视线里,而后手臂一展,在骆思桓靠近之前拦住了他,行礼道:“陛下请止步。”
骆思桓戴了掩口鼻的面罩,脚步被迫停下,他内心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强行镇定道:“存儿当真有事?”
话音刚落,便又瞧见了景无虞手上的伤口,不由吃惊道:“你这是……”
“如您所闻。”景无虞沉声道,“公主的确染病了。”
顿了顿,他又摸了摸自己发热的额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仿佛终于吃到糖的小孩儿,表情透着一股子的幼稚:“好像我也被传染了,是以还请陛下勿要再靠近……真好,不能替她生病,但好在还可以受她所受之苦。”
骆思桓闻言,面色铁青,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景无虞!你怎能拿命当儿戏?!”
“陛下,骆兄……”景无虞总算不再那般恭敬,就像同多年好友说着自己心底深处最美好的心事般,那双桃花眼此刻亮如星辰。
“非不要命,只不过她比我的命还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1-2章就结局了。
每次写结局都很让人头秃鸭。
第60章
等陈舟赶到时, 景无虞的四肢也慢慢开始出现疮口了,好在发现得早,陈舟立刻为他用了缓解的药物。但要真正解决这场瘟疫, 还需尽快配出治疗的方子才行。
眼下最令人忧心的是骆思存愈发虚弱的身子。
景无虞和骆思存并列躺在两张床上, 中间隔着屏风, 景无虞之能看到隔壁有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一群人围在她身边, 激烈商讨着什么。
她已经开始高烧不退,为了让她能尽快降温, 陈舟和太医院众太医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惜成效并不大。
疫病太凶猛了,像条饿狼一般,咬着人不放。
药物不起作用,陈舟决定铤而走险借助环境。
若今晚不能退烧……
陈舟不敢再想下去。
长鸾公主若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只怕接下来同北蛮的仗也不必打了。
周遭人不太敢近身靠近骆思存,决定用坚韧的布条绑住她的身子, 抬她起来。
景无虞再也看不下去,一咬牙,抱她往外走去,陈舟喊了批侍卫一起跟了上去。
就近就有条湖。
夜里温度骤降, 湖面结了一层薄冰。
景无虞将冰敲碎, 伸手往下一摸,顿时头皮发麻。
冷意刺骨,就这样触碰一瞬手指便僵得不成样子了。
陈舟有些担心地问:“你能行吗?要不让公主自行待在湖中也可。”
景无虞摇了摇头,坚持道:“我要同她一起。”
陈舟没再劝, 将一条麻绳丢过去, “你将公主和你绑在一起,万一到了水下你手脚抽筋, 到时候我也能一并兼顾。”
景无虞点头,揽过骆思存的腰肢,未有犹豫,转身便沿着湖边的石块轻轻滑了下去。
他运起内力护住自己的心脉,但时间久了,湖水的凉意依然仿佛针刺般从肌肤的毛孔里渐渐渗了进去,他冻得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在骆思存却因着骤然降温,脸色缓和许多,沉睡的容颜仿佛初生婴儿,天真无邪,一尘不染。
景无虞轻轻呼出一口气,面上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待了近一个时辰,骆思存的高烧总算退下来了。
如此反复两天,陈舟连同一众太医也终于齐心协力配制出了解瘟疫的方子。
药渐渐发放了下去。
等到常州城慢慢恢复原状,已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一行人在常州百姓的含泪目送之下,浩浩荡荡回了京城。
三日后,骆思桓正式登基,改国号为临贞,册封叶迈兮为后,加封骆思存为长鸾长公主,任命景弘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景无虞为定远将军,择日启程抗击北蛮。
另有禁军营统领沈林迷途知返,骆思桓下令其同去平洲助景弘一臂之力,戴罪立功后可抵免诛九族的死罪。
与此同时,探子传来消息,乌铎在逃回北蛮求助的路上,被盛初寒夹道拦截,杀了个措手不及,当然,传回北蛮的战报上却明明白白写着乌铎死于大梁之手。
景无虞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由冷笑。
这招嫁祸可真是用得极好。
乌铎死在大梁,盛初寒不仅能够洗脱嫌疑,还能怂恿北蛮王为子报仇,说不定真会以举国之力在大梁新帝根基未稳时发起进攻。
而就在这后不久,东国国主也命使者送来了和亲文书:愿以精兵五万助大梁踏碎北蛮,条件则是迎娶溧阳公主为妃。
骆思存醒来后,景无虞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了她。
其实她早已料到骆思茗有此结局,却没想到东国国主如此上道。
也只有四肢发达的乌铎才会认为将骆思茗送给东国国主就能哄他出兵。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哪个上位者敢乱娶?
稍微一打听便能知晓骆思茗的身份,是以东国国主并不敢随意应下北蛮,他想做的,是隔岸观火,看两虎相斗。
谁知乌铎偏又在这个节骨眼儿死了,他再没了静观其变的理由——要不将骆思茗完好无损地送回大梁,要不迎娶她而后帮助大梁出兵北蛮。
想必骆思茗也应当使出了浑身解数让他选择了后者,她打心底认为回了大梁等着她的只有死。
可惜多行不义必自毙。
被东国国主折辱至死,是早晚的事。
骆思存对此丝毫不惋惜,只骆思桓仍有些唏嘘,但也乐得受了这五万兵力。
他急需一场对北蛮的胜利来让整个大梁百官臣服,万众归心。
而景无虞则想要更快地夺回平洲,回来迎娶骆思存。
所有人都对这场仗报以绝对的期望。
孤注一掷,非赢不可。
*
出征前一日,公主府。
“乖,把药喝了。”
“我都没什么大碍了还喝什么药啊?你看我手臂,结的痂都快脱落了。”
“陈舟先生说,你身子未好全,这药还不能停,强身健体的。”景无虞说着,又将药碗凑过去。
骆思存眼珠转了转,浅笑道:“要我喝也行,明日带我一起去漠北。”
“……”
景无虞手一顿,而后放下了药碗,略显无奈地瞅着骆思存瞧,“你母后说得没错,漠北苦寒,你刚病愈,不宜长途跋涉。更何况我此行前去肩负着夺回平洲、将北蛮驱逐出境的重任,你若去了,我恐不能周全照顾你。”
骆思存躺回床上,侧过身子不看他,“说这么多,不就提醒我去了会拖你后腿么。”
景无虞默了一瞬,“……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骆思存斜他一眼。
憋了半晌,景无虞长叹口气,败下阵来,“你可有听过‘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
“自然听过。”
“你就是我这辈子都过不了的那个美人关。”景无虞掰过她的身子,一个翻身上了床榻,同她四目相对,“你在漠北,我时刻都想将你困在身边,放在我一眼所即的地方,那我还要不要打仗了?若日日泡在温柔乡,我爹不将我腿打折才怪,更枉说军中将士只怕再不会服我。兵心不齐,这可是行军大忌。”
骆思存有些哑然,呐呐道:“那你别见我啊,我就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能立刻知晓你的消息就行。”
“你太高看我了。”景无虞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明知你在,叫我如何约束得了自己?”
“……”
“所以说,可怜可怜我?嗯?”
骆思存眉毛一拧,嘴唇动了动,景无虞已经不由分说地封住了她满肚子的话。
骆思存呜咽几声,推了推,没推动,索性双手直接揽上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由被动变成了主动。
她的双唇柔软得像发饧了的糖,随着喉结滚动,一点一滴渗透进他喉底。
景无虞身子一僵,霎时无措起来。
他的方寸之间皆是她的气息和味道,鼻腔里和嘴巴里都是,一如她整个人,清冽干净又甘甜似蜜。
并非第一次同她如此亲密了,但她轻轻一撩拨,他总是意乱情迷得十分彻底。
燥热感从腹部灌入,而后往四肢蹿去,几乎整个淹没了他。
景无虞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然而刚想往下,却被骆思存一把握住,只见她轻轻一笑,弯着眼睛半是蛊惑半是威胁道:“阿虞,带我去漠北,我便让你继续。”
“……”景无虞身躯一震,从她设下的温柔陷阱里回过神,他眼都忍得红了,却还是艰难拒绝道,“不行,太危险,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骆思存脾气也上来了,咬了咬下唇,倔强道:“你不带我去,我自己也总能去。”
景无虞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捏捏她气鼓鼓的双颊,哂道:“你这般执着要同我一起走,是怕我回不来了吗?”
“你乱说什么!”
“若非如此,那又是为何?”
骆思存闻言,却是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同他认识这短短半年,他们却好像经历了世间所有的苦一般。
常州那次,她几乎就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他又得奉命上前线,用命帮她和哥哥护着这国家。
她怎么能够舍得让他独自去承担漠北凌冽的风雪?
景无虞静静看了她半晌,桃花眼里带了些了然,翻过身子躺在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嘴唇轻抵着她光洁的额头,低声道:“上次没食言,这次也不会,我保证。”
“哦。”骆思存闷闷应声,显然并没有得到抚慰。
有过诸多前车之鉴,她竟发现,而今的自己对待“死别”二字竟是有些怕了。
再也不会那般幸运有下辈子可以重来了。
景无虞上辈子的英年早逝,像泰山压在她心头,一想就窒息。
战场上手起刀落间便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不似朝堂后宫诡谲风云,有时一句话便能力挽狂澜。
那是她不熟悉的领域,也是她不安的源头。
凭她如今的力量,她没有办法帮助景无虞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全都得靠他自己。
景无虞察觉到她的情绪,大掌垫在她后脑勺下,捧向自己左边胸口。
听着他有些杂乱迅速的心跳声,她头顶上方洒下他认真的一字一句:“我会给你写信,有空就写,让你知道我每日都干了些什么。危险的事我会同你讲,无聊的事我也同你讲。你不高兴我会哄,你开心我也会开心……虽然可能不会那么及时,但我保证,我们仍会像在彼此身边一样。”
骆思存有些触动,但还是开心不起来,“我只想知晓你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京来。”
“打赢胜仗就立刻回来。”顿了顿,他觉得这个回答未免太不具体,想到芙蓉花的花期,又说,“明年芙蓉花开之时就回来娶你。”
“万一那时候还没赢呢。”
“也来娶你。”
“怎么来?”
“嗯……”景无虞偷偷瞥她,“以鸡代婿怎么样?”
“……你敢!”骆思存发根都竖起来了,瞪着眼,一副他若敢应声就要掐死他的眼神。
景无虞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白皙的颈窝里朗声大笑,笑完了,这才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她,“你对我有点信心。”
骆思存不吭声,他勾了勾唇角,望进她湿漉漉的眼里,“我说能回来,就一定能回来,你所担心的都不会发生。你须得知道,为了能和你一生到老,我也会用尽全力去战斗。你别怕,信我。”
气息一下下从两人鼻间喷薄出来,白雾缭绕。
骆思存眨了眨眼,眼前的青年眉眼舒展,面容尤为英隽,如上好的葡萄酒。
微甜,带酸,很香,紫红色的酒划过喉咙深处,惹起一片滚烫,下肚了,方觉醉人,尝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景无虞被她这样看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生了点变化。
他眼底暗了暗,像深渊,像墨玉。
骆思存忽觉不自在,手臂无意识拂了拂,床沿很硬,被窝灼人,他的桃花眼浸着蜜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男人特有的炙热,让她产生了那么一丝不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