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燎的声线天生带了冰冷质感:“江家小子,你想没想过,如果你让书吟盏出国,她会选择在日本落地生根,再不回来茂城了?”
江枕眠扣在扶栏上的手一顿。半晌,少年嗓音低沉,随着风飘:“她不会。”
“嗤。”
书燎意味不明地扯唇,他五官端正分明,不同于旁边少年的疏淡,男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冰冷。书燎眉目一扬,尽显嘲讽:“别说什么她不会你没想过之类的话,你骗得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说中了,江枕眠瞳孔一缩,呼吸在静谧的夜中,悄无声息地加重起来。他侧头,眼神固执且执拗:“她答应过我,两年。”
这话对于成年人来说太可笑。
也或许是激发了男人脑海深处的某一个记忆,他目光在黑暗中转凉,“啪嗒”声,金属材质的打火机被一把倒扣上。
书燎冷声道:“承诺不过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至于保质期能有多久,全取决于那人的良心和她周围的诱惑有多大,你是得有多天真,居然还能把这种连法律都不承认的玩意儿拉出来说事。”
江枕眠视线落定在打火机上,书燎又重新划开了打火机,一道幽蓝色投进少年点漆平静的瞳仁。
江枕眠权当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礼貌性等男人说完之后,他转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阳台门把手上,停住。江枕眠的嗓音比他还不带感情:“我自己做的选择,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我这儿,不管她怎样都行。”少年下颔紧绷,对面大楼的光打在他侧脸,晕染出一大片暗色。
拉开门走出去之前,江枕眠又扔下一段话,向来游刃有余的男人指尖顿住,像想起了什么,他目光没有聚焦却放得很远。
江枕眠说的是——
“从我让步,同意她离开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将那把能捅中我心口的刀亲手递给她了。”少年嗓音凉凉的很清冽,说到这儿,他似乎极短促的笑了下:“刀尖舔蜜也无所谓,如果两年后书吟盏还是不回来,那我就.去.日本绑她回来我身边。”
这个少年,当初第一个照面开始,书燎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冷静的、散漫的、像是一潭死水般的。跟他太像了。
哪怕是头破血流,哪怕是满身伤爬不起来了,也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所以今晚乍一听到江枕眠的这段话,书燎意外与不知名愤怒之余,居然有些感慨。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深情。
网撒好,退路也想好,冷静到了极致。
更脆弱到了极致。
***
我的自由给你,天上星星给你,水底月亮也给你。
换你多爱我一点,好不好?
周五的凌晨,书吟盏从梦中惊醒。
虽然不记得具体梦见了什么,但那种溺水几近窒息的感觉紧紧包裹着她,书吟盏重重呼吸了几口,从床上坐起身。
月影朦胧,不远处的窗户大开,窗帘没有支点,被风吹得在空中晃晃荡荡,像她的心,空落落的找不到合适落脚点。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机票是今天上午十点钟的。
书吟盏倾身拿过床头柜的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钟。
她还剩下不到七个小时。
睡意被彻底驱散,书吟盏开了灯,干脆翻身下床,几个大大的行李箱早已经收拾好,此刻正安静的立在墙边。
书吟盏从其中一个行李箱里翻出了画册本。
她拿着笔和画本,拉开椅子坐到桌前,心不在焉地开始画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天边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书吟盏揉了揉眼睛,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画了些什么,崭新的画册本被翻过去好几页,她也懒得再翻回去看。
收好画册本,书吟盏去浴室洗漱。
等换好衣服下楼,书吟盏一抬头,愣住。
少年身形瘦长,弯着腰躺在沙发上,他闭着眼,一身黑色卫衣,盖在身上的毛毯有点儿凌乱,隐约能看见下面是条深色睡裤。
是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吗?
书吟盏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刚准备给他把被子拉上去些,手腕就被人一把扣住,力道紧得她骨头都开始疼。
书吟盏低头看他,却发现江枕眠还闭着眼,明显还没醒过来的模样,似乎是在睡梦中下意识地便伸手抓住了她。
在沙发上睡一晚实在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加上少年人高腿长,实在是很憋屈的睡姿,此刻的江枕眠侧脸苍白,嘴唇紧抿着没什么血色。
书吟盏看得有些出神。
耳边忽然传来极低的微弱声音,“书吟盏,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窗外的晨光盖进来,有鸟叫声顺着风,带了春的气息飘进书吟盏耳中,今天阳光很暖,洋洋洒洒溢到玻璃窗上,形成了点点斑驳色彩。似乎是有人路过,交谈嬉笑声从没关严实的窗户传进屋里。
少年在睡梦中的呢喃,语气低到尘埃,像把杀.人的利刃,随着声闷响,猛地扎进了书吟盏心中。江枕眠眉心皱得很紧,他唇没有血色,微启着。
书吟盏蹲在沙发边,难过的快喘不过气。她无意识地伸出手,不管自己另一只被抓得骨头都发疼,轻轻抚上江枕眠的侧脸。
沙发上,侧躺着的少年睫毛一颤,那握住书吟盏手腕的手微微松了松力道。江枕眠醒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女生蹲在他身边,咬着唇,手放在他脸侧,目光柔和又心疼。
江枕眠抓住她的手,坐起身。他眉目淡淡,没有了在睡梦中的无助和低伏姿态,只剩下连表情都缺乏的清隽。江枕眠垂眸看她:“哭什么?”
书吟盏被抓个现行,慌乱一秒,又很快冷静下来,听见这句话,她眨眨眼,才感觉到眼眶有些酸涩。书吟盏抿了抿唇,否认:“我没哭。”
这句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江枕眠盯着她看了会,倒也没说什么,无所谓地站起身,顺势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江枕眠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一言不发。他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边喝边走出来,书吟盏坐在沙发上发呆,江枕眠把另一杯水递给她:“要走了?”
书吟盏点点头:“快八点了。”
上午十点的飞机,安检那些乱七八糟,现在确实该出发了。江枕眠喝水的动作一顿,“知道了,等我上楼换个衣服。”
说着江枕眠就要走,书吟盏连忙扯住他衣角,江枕眠回头,他低敛眉稍,漆黑的瞳仁很干净,用眼神示意她怎么了。
书吟盏揪着他衣角的手曲了曲,“阿谨......要不你别去送我了吧。”
江枕眠安静地看着她,两秒后,他弯腰把水杯放到桌上,少年咬肌绷得发紧,几近一条随时会断掉的线。江枕眠平静地问:“你不打算回来,所以连送都不想让我送了?”
这句话莫名其妙,书吟盏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自己不打算回来的这个结论,也不知道不让江枕眠去送她这事儿,怎么就和她不打算回来联系到一起去了。书吟盏皱眉看他:“我只是不喜欢告别的场面——”
“——所以我想送你都不可以了?”江枕眠淡声打断她的话,那天晚上书燎的话还历历在耳,少年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书吟盏,是你说你要走的,如果你不去日本,根本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告别场面。”
书吟盏不想讨论这个,她深吸口气,放开了拽住江枕眠衣角的手,干脆直接转身往楼上走。江枕眠盯着她上楼的背影看,放在身侧的手青筋突出,半晌,他面无表情也上了楼。
卧室里,书吟盏用手机约了个网约车,她看了看角落放着的几个大大行李箱,走过去想拎,谁知道手还没摸到行李箱的杆,身侧覆上来一片阴影,少年气压很低,抢先一步提走了箱子。
这过程太快,书吟盏甚至来不及反应,几个大大的行李箱已经被人粗暴推到门口。
江枕眠这会儿换了身衣服,或许速度太快,此刻他上衣略微有些凌乱,领口扯得有点儿开,冷白一小截锁骨露出来。少年的双手撑在门框上,脚尖还轻勾着行李箱,回头看书吟盏,冷淡说:“不让我送你就别走了。”
第36章
36.
出租车在马路上疾驰。
趁着红绿灯空档,开车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伸手碰了碰鼻子,明显对车内诡异的氛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书吟盏坐在后座另一边,她低着头,手指慢吞吞地手机上滑动,翻看着徐影的微信。
徐影噼里啪啦发过来一堆信息。
徐影:【一一,真对不起啊,学校这边有点事走不开身,所以不能去送你了。】
徐影:【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你的!!】
徐影:【还有就是明年三月份的金漫奖,到时候我一定去现场给你加油!!看你拿冠军!!!】
徐影:【呜呜呜呜好舍不得你,你千万不能拔屌无情忘记我!!等我过段时间有空了,再飞去日本看你!】
翻完徐影发过来的一大片消息,书吟盏轻笑着回了个“好”,然后抬起头,扭头看向窗外。茂城绿化做的很好,一大片绿植迅速在眼前闪过,又被疾驰的车抛到身后。
人不仅是群居动物,还是感官动物,没有人会喜欢跟自己舍不得的人分开,也没有人会自愿离开自己生活了很久的城市。
书吟盏自然也不例外。
真到了去机场路上的时候,书吟盏才发现前段时间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到这会儿完全不管用。她还是会很难受,难受的像是胸口上压了座大山,重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车里开了暖气,又闷又热,这种感觉细细密密的无孔不入,心底不安且难言的泛着苦味儿。
书吟盏收回视线,转头去看旁边的江枕眠,少年半阖着眼,他下颔分明,睫毛像是种满了排树的小森林,整个人姿态懒散。
司机师傅实在忍受不住,手握着方向盘,边开车,边打破沉默:“小姑娘,你们这是要去旅游吗?带这么多行李,是准备玩多久才回来啊?”
这句话一出,车里的两人都愣了下,江枕眠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坐直了身体,正侧过头看着书吟盏。少年的瞳仁漆黑,目光淡且平静,似乎也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书吟盏面不改色,努力忽视掉旁边的炙热视线,笑着避开了司机师傅的最后一个问题:“不是去旅游,我去上学。”
“哦,上学啊。”司机师傅点点头:“怎么这个时候才去上学,不应该早开学一个多月了吗?”
书吟盏低了低眉:“特殊情况。”
小姑娘语气像是有点儿低落,司机师傅又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看她表情不太对劲,也就没再多问,换了个自以为轻松的话题:“小姑娘,你男朋友这长得可真好看。”
“.........”
车内再次沉默下来。
半晌,书吟盏抿唇:“谢谢。”
窗外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日光灿灿漫漫的照进车里,旁边的江枕眠支着下巴,他半张脸被阳光镀上层金光,另半张脸隐在阴处,看起来气质越发的清冷孤傲。
听见了书吟盏的意思含糊的道谢,江枕眠搭在车窗上的手肘放下来,他点漆的眸缓缓扫过驾驶座,淡声说:“我不是她男朋友,我是她弟弟。”
司机师傅:“.........”
他开着车,在心底腹议:这两个年轻人可真奇怪,一个跟他说谢谢,一个跟他说是姐弟。那所以到底是男女朋友,还是姐弟?
司机师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感觉浑身不自在,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肯定有八卦,但奈何人家是客人,他又不好问。
当出租车缓缓停到机场门口时,这一路才算是终于尴尬到头了。书吟盏去后备箱拿了行李,跟司机师傅道了谢,然后转身走进机场。
这期间,江枕眠一直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谁也没主动说话。
书吟盏没什么朋友,徐影没来送她,这会儿就江枕眠守在身边。她低头玩了会手机,抬头看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登机。
江枕眠去不远处买了两瓶水,把其中一瓶水递给书吟盏。
书吟盏接过,轻声说:“谢谢。”
“......”江枕眠站在她身前没动,也没吭声。
书吟盏抬头看他一眼,少年黑睫微敛着,身形挺拔瘦长,分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书吟盏却偏偏从他身上看出了点儿祈求姿态。
意识到这一点,书吟盏心头一震。这会机场的人不算多,偌大的室内空间,远处有几个制服打扮的安保人员朝这边走过来,耳边的广播声不断。
江枕眠盯着她看了会,少年身量高,整个人背逆着刺眼的光,身后是透明的玻璃,窗外是停机坪,宽阔的仿佛望不到边儿。
“书吟盏,”他眼底昏沉暗红,嗓音低低的:“你能不能,不要走?”
书吟盏一愣,然后笑起来:“阿谨,我们不是前几天说好了吗?”
江枕眠:“我反悔了。”他语速有些急促:“我不想你去日本,如果以后程建华找你麻烦,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所以你别走行不行?”
“不是这样的。”书吟盏摇摇头,叹口气:“你还不明白吗,阿谨。我们生在程家关家这种家庭,而你从小跟着我长大,如果我们最后这层窗户纸没捅破,那我们都不需要离开彼此,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它可以是友情,也可以是亲情,但它不能是爱情,至少现在不能。”
“这样说,你懂了吗?”
书吟盏把一切都摊开了来讲,江枕眠全程一直听着没说话。等了会,还是没能听到回答,书吟盏刚想再说些什么,机场的登机广播在这时候响起,正好是书吟盏的航班号。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再开口,直到第二遍登机广播响起的时候,书吟盏动了,她兀自伸出手,拥抱了下江枕眠,又很快便放开。
四周连空气都安静下来,少年眼睫一抬,果不其然,女生转身准备离开的背影映入他眼帘。
江枕眠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呼吸都暂停了下,眼前这一幕仿佛一把刀,毫不留情扎得他喘不过气来,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就扯住她衣角。只换来了书吟盏的步伐微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