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眠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手指用力,逼得书吟盏不得不停下脚步之后,他紧抿着唇,拉着她衣角的手青筋暴起。
“你......别走好吗?”少年嗓音很轻,几乎被机场不断响起的广播声盖过去,江枕眠向来清冷的眉眼此刻染上无措,敛垂的漆眸中全是倔强挣扎,低声下气地祈求:“求你。”
书吟盏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神色,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江枕眠只能看到女生脸上的笑,正是上午,机场大堂的灯光亮白到晃眼,书吟盏含笑扯下他的手,看他的目光很温柔,就像是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阿谨,别闹了。”
江枕眠的手被她一点点地往下扯,挣脱。
女生转身离开的背影果断,半点儿犹豫也没有。转过身那一秒,书吟盏的眼眶瞬间一酸,理智告诉她,你不能再回头了。
她抬起掌心,狠狠地压了压眼角,机场的广播再次响起,书吟盏听见自己笑着说:“你快回去吧。”
“遗憾吗?”身后的江枕眠突然开口。
书吟盏身体一僵,看着不远处拥挤的登机口,没有立刻回答,直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才轻声说:“你永远都是阿谨。”
书吟盏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江枕眠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女生今天穿了条棉麻的白裙子,机场开了暖气,外套在她进来的时候早已经脱了,这会儿正安静搭在她臂弯上,其他的行李箱全放去托运了,书吟盏只背了个米色的链条包。
她长发没绑披洒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脚下一双平底帆布鞋,风情不摇晃,潇洒又决绝,看起来像奔向远方的旅客。
这一个场景深深地落在少年眼中。
像是诅咒,在后来的四年中,纠缠徘徊梦境。
江枕眠不知道望了多久,那道袅婷身影早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少年眼底昏暗猩红,有几人路过,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仿佛察觉不到四周的目光,江枕眠习惯性垂眸,却看到了躺在自己脚边的一枚纽扣,米色的,能看见镂空的花纹图案。少年面无表情,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江枕眠弯腰捡起了那枚纽扣。
这是他刚才抓住书吟盏衣摆时,力道太重不小心扯下来的扣。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耳边嗡鸣。
书吟盏看着自己逐渐远离地面,逐渐远离这个熟悉的城市,又回想起江枕眠的那个问题。
——遗憾吗?
怎么会不遗憾呢。
太他妈遗憾了。
可书吟盏无能为力,18岁的江枕眠更是无可奈何。
所以我爱的少年啊,祝你那个没有我的未来,繁花锦绣,灯火通明,目光所及之处,寸寸生辉。
***
二零一五年六月八日。
高考结束。
考试地点在茂城附近的小镇学校,不同于茂城市中心的繁华,这四周的排房很多,颇有些乡下风情,学校外面有很多家长在焦急地等候。
有身形挺拔的少年缓步走出考场,守在校门口的家长纷纷垫脚抬头,想看清出来的人是谁,却只看见了个气质冷淡到了极点、与身边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漂亮男生。
江枕眠出了校门,手习惯性地往脖颈处摸,却发现摸了个空,旁边有家长张嘴想问他考试难度,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在少年忽然冷下来的眉眼中打消了这个念头。
“——江哥,你在这儿找什么呢?”
陈旭和江枕眠在同一个考场,他比江枕眠交卷晚,还以为江枕眠早走了,没成想到出来还能看到江枕眠,少年弯着腰,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江枕眠抿着唇按照记忆沿路找,没理会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陈旭。
陈旭看他神情虽然依旧冷淡,但明显能感觉有几分焦急不安,他无意再打扰,干脆打了声招呼,然后自个儿出了校门。
直到晚上八点钟。
一场夏初的暴雨冲刷整座城市,仿佛在为刚结束高考的那些高中生与他们青涩懵懂的高中时光告别。这是新的开始,万家灯火通明,欢笑声不断。
没有人知道,高考结束这晚,有个少年翻遍了记忆里所有的角落。在雨里奔跑,摔跤,再奔跑。
晨钟暮鼓,黑夜到白天,第一轮太阳升起的时候,江枕眠跌倒在深巷,一整夜的翻找和失控早已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少年躺在肮脏潮湿的地上,四肢平直一个“大”字,撩起眼皮看着天边渐亮。他眼睫漆长,手臂失了力在颤抖着,手心却握得很紧,隐约能看清掌心边缘露出来的圆形纽扣。
第37章
37.
春末夏初,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刚结束。
茂城国际机场。
“一一,你在哪个门?是不是走错了?我现在就在南门啊,没看到你。”
女人脸上架了副墨镜,盖过她大半张脸,她一身低调又时尚的长裙,风吹乱裙摆,黑超下,红唇上挑的弧度张扬又性感。
周围的行客很多,似乎有谁认出了她,擦肩而过之后,连忙推搡身旁的朋友。
“诶诶!!你快看!!那个是不是徐影?!是不是我女神?!”
他同伴顺着回头,看一眼:“不是吧,你女神这会儿不应该在京城拍戏呢吗?”
“哦,也对。”那人略微遗憾。
“你别看个漂亮妹子就以为是你女神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紧接人去吧,听说咱们今天接的这个空降兵来头不小,别耽误了时间,不好向局长交差。”
徐影原本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
电话那头,女人嗓音柔软,如同春风拂面般宁静且温柔:“你站着别动,我看到你了。”
听见这话,徐影的脚步停下,扭着脖子左右看了看,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你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到你啊——”
话音刚落,她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书吟盏笑着站在她身后,在徐影转过身的时候,伸出手给了她一个拥抱,“好久不见。”
“草!”好久不见。这句话像导火线,瞬间点燃了徐影的泪点,徐影眼眶发酸,恨恨地锤她一下,“你.他妈终于舍得回来了。”
下完雨的地面上很潮湿,两人站着的这块儿又刚好积水,书吟盏被她轻飘飘的力道逗乐,刚准备撒开手,却没稳住。
两人都跟着一个踉跄。
“这真是......”徐影低头,手扯着自己脏兮兮还往下滴水的裙角,一时间陷入沉默。
两人齐齐抬头,对视一眼。
看着看着,又觉得这场面实在收不住的搞笑,噗嗤一下笑出声。
徐影干脆放弃了想抢救的念头,“跟大画家时隔四年的见面,依然这么不拘小节。”
“嘘。”书吟盏手放在唇边,朝她比了个手势,在徐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拉着她往前跑,“那就再不拘小节一点吧!”
徐影被扯着跑,惊呼,“你.他妈慢点!”
书吟盏回国的消息,徐影原本是不知道的,这人回来的动静儿静悄悄,谁都没告诉。
也幸好徐影留了个心眼,前段时间磨了书吟盏好久,从她那得到了她房东太太的联系方式,又死皮赖脸地跟房东太太混熟。
四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温温柔柔的女生看起来依旧宁静温和,只不过从刚才扯着她疯跑的样子来看,至少也是变了些的。
“回国了,有什么打算吗?”保姆车内,徐影好不容易顺上口气,侧头问道。
书吟盏坐她旁边,低着头回消息,“还没有,准备先休息段时间。”
“羡慕你......”
徐影话还没说完,就被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打断了。
趁着徐影出去接电话,书吟盏点开了微信会话框的语音消息。
下一秒,车内响起了道能掀破车顶盖的怒吼。
“书吟盏!大大!!大画家!!!你回国了是不是?!赶紧的,给我滚到工作室来!!!!”
苗编辑还是一如既往的彪悍。
书吟盏摸了摸鼻子,开始怀念起曾经,她刚签约那会儿,那个温柔如水的苗编辑。
她刚打了个“好”发出去,徐影钻回了车内,随口吐槽道:“我去,刚才那说话的人谁啊,嗓门怎么那么大,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普鱼工作室的,我编辑。”书吟盏乐不可支,笑完又说,“可能回国的第一顿饭吃不成了,我得去趟普鱼。”
徐影不太高兴,“那个什么,苗编辑,她比跟我吃饭还重要吗?”
“当然你重要。”书吟盏很敷衍地安抚,“但我现在不是有急事儿嘛,你乖啊,我今晚一整晚时间都给你。”
徐影撇撇嘴,“真的?”
“真的真的。”书吟盏笑说,“所以快送我过去吧,大明星。”
黑色的保姆车停在普鱼工作室门口,书吟盏下车前,徐影忽然叫住她:“一一。”
行李全让机场寄到了茗坊别墅,书吟盏只背了个小巧的细链包。女人笔直的小腿荡在座椅下,闻言,疑惑嗯了声:“怎么了?”
“你......”徐影看着她,欲言又止,“回来了准备去找江枕眠吗?”
***
普鱼漫画工作室很大,整个办公地点设计风格特别的二次元,书吟盏走进去,入眼就是各种漫画人物的周边与大投屏。
“鸽王大人,您终于来了。”苗编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书吟盏身后,开口的语气幽幽。
书吟盏被她吓一跳,回头笑,“抱歉呐,不过我们终于见面了。”
两人原本约好了,等书吟盏的第一册漫画出版,她们就见面,谁知道书吟盏去了日本,面基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苗编辑是个资深的二次元少女,性格很直爽,长相很软妹,虽然年纪三十往上,也是个孩子妈,但仍然可以保持让少女心永不毕业。
“来来来,快点签!别墨迹!”办公室内,苗编辑叉着腰,毫无同情心可言,“我们的灯盏大人成名好几年,终于能让我实现陈年老愿望——亲自盯着你签完漫画周边。”
书吟盏手都快签断了,头顶还有魔鬼的催促,恶劣又喜感,她干脆“啪”放下笔,整个人瘫在桌上,挣扎着说:“放过我吧,反正还有几个月才上市,所以我拿回家,明天再继续行不行?”
“不行!”苗编辑无情地驳回:“前几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哪次准时交上来过?”
书吟盏:“难道我上次不是准时交的吗——”
“——你准时交的个屁!”
苗编辑直接打断她,面无表情地陈述:“上次我左催右催,才终于在上市时间内第五次后延之前让你签完寄回国。”
书吟盏:“.........”
再走出普鱼工作室,书吟盏没精打采,右手已经签的快要废了,握笔关节地方又酸又疼。她拿着手机站在路边,阳光晒得刺眼,书吟盏约了个网约车,在原地等。
得亏司机师傅来的快。
书吟盏上了车,坐在后座闭目养神,脑海却想起了在普鱼门口,徐影问她的那句话。
回来了。准备去找江枕眠吗?
书吟盏睁开眼,从包里翻出手机,解了锁,打开备忘录,入目是一条来自她四年前编辑好的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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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时间打了个赌。
我赌我爱的少年,未来之路坦荡光明,背倚宇宙长河,脚踏黎明黄昏,风月犹不及。
祝愿我爱的少年,他在的地方,就是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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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矫情。哪怕已经看了无数次,书吟盏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吐槽,四年前的自己怎么矫情成这样。她指尖隔着屏幕悬停在删除键上。半晌,书吟盏锁了屏,手机扔回包里,依旧狠不下心去删。
“——嘭!”
司机师傅的脏话紧跟着响起:“我.草!”
私家车的车头被撞的变了形,连车前玻璃裂了好几条痕,书吟盏被这巨大动静拉回神,一抬头,看到了自己坐的这辆车的惨状。
回国第一天就遇到了车祸?
书吟盏刚才走神了,也不清楚究竟谁的责任,只希望不是司机师傅的,毕竟前边儿的车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看一眼都能让人心头滴血。
那台宾利的车款流畅漂亮极了,就是可惜车屁.股被撞的整个凹陷进去,所以修理费不用想都知道,昂贵的肉疼。
司机师傅都来不及安抚她,回头看了眼,确认书吟盏没受伤之后,连忙推开车门下车,看样子是去找宾利车主协商责任去了。
书吟盏捏了捏眉心,虽然她系了安全带,但难免也被刚才的惯性弄得有点儿后怕。车前,宾利车主迟迟没有下车,而司机师傅正弯着腰,不知和那车主在说些什么,他表情看起来略显尴尬。
盯着看了会,书吟盏想了想,还是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等走到车旁,司机师傅的声音飘进她耳中,“真的很抱歉,您看您方便留个电话吗,实在不行的话您报保险行吗?”
“——这是我手机号。”黑色的单向玻璃缓缓摇下来,书吟盏站的角度看不清他长相,只听见了道清冽低沉的嗓音,还有余光瞧见的一小截冷白手臂,以及那修长指尖上夹着的纸条。
没报警。司机师傅松了口气,“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我会联系您的。”说着,也想起什么,连忙从兜里掏出张名片,递进车窗,“这是我的名片,虽然您车的修理费很昂贵,但我会努力赔偿的!”
车窗又往下摇了几寸,这回,书吟盏准确地看清了车内的男人长相。
男人年纪很年轻,五官清淡冷隽,穿了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他眼皮轻掀,手肘搭在车窗上,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了,突出消瘦的锁骨,颈间隐约有条银色的细链,顺着病白的颈侧,落进他衬衫领口,衬衫勾勒,映出了个圆形状的东西。他像是礼貌性从车里半探出身子去接名片,却直直与她对上了视线,很快又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