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暮色来临,终于听见一阵脚步声朝厨房来了。
薛镜宁一笑,正要出去迎接,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她怔住。
不仅陆谨沉回来了,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许久没见的秦之眉。
陆谨沉道:“镜宁,我今天出宫回来,正好遇上跟我娘一起逛街的表妹,我娘说天色已晚,邀表妹回府住一晚,明天一起去远山围场。”
“哦。”薛镜宁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知道今天侯夫人出去了,没想到是跟秦表妹逛街去了,这秦表妹还要在这里住一晚。
这理由很正当,可是看着他们一起回来,她突然就有些不开心。
陆谨沉眉头紧皱,就知道薛镜宁肯定会误会:“镜宁——”
薛镜宁却释然一笑。
她刚刚真的太小气了,只是表妹而已,她在生什么气呢。
之前虽然因为表妹而导致她和陆谨沉之间闹出一些矛盾,但本质不过是因为她和陆谨沉之间有问题,和秦表妹没关系。
她不该迁怒的。
“好香啊。”秦之眉忽然闻了一闻,“厨房里还有饭菜吗?表哥,我好饿呀。”
陆谨沉眉眼间涌起淡淡笑意:“是你表嫂给我做了饭,你表嫂不知道多能干,什么都会做。”
秦之眉笑容一滞,走向灶台:“是灶上这盅粥吗?表嫂,我可以吃吗?”
她笑盈盈地转向薛镜宁,语气十分天真:“以前表哥有什么吃的总会给我分一大半,那表嫂这碗留给表哥的粥,也能给我分一点吧?”
陆谨沉也想起了小时候,不由自主道:“当然,都给你也无妨。”
这句话落入薛镜宁的耳朵里,却是分外刺耳。
虽然知道他们讨论的是粥,但是秦之眉向他理所应当索要的样子和他不假思索便答应的样子,都让她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她才是外人。
她还在默然不语的时候,秦之眉已经主动地舀起了粥,一边舀,一边笑道:“哪能让表哥饿肚子呢,我好歹跟姨母在酒楼吃了些东西,表哥在宫里肯定什么也没吃吧。我给表哥舀一碗大的,我吃一点尝个鲜就好了。”
陆谨沉道:“你多吃点。”
说完,他走向站在一边不说话的薛镜宁。
他对秦之眉早已问心无愧,这次也确实是路上撞见,因此他坦坦荡荡。不过,之前因为秦之眉的缘故,两人闹了不少矛盾,这会儿薛镜宁不说话,他还是有些担心她生气,便过去逗她:“今天怎么给我煮这么大一盅粥?怎么,怕我吃不饱,便不带你去了?”
薛镜宁其实想说她也没吃,可是那一瞬间固执劲儿上来了,便什么也没说,只道:“我有些困了,先去梳洗睡觉,你吃了早点来,明天要早起呢。”
说完,便兀自离开。
陆谨沉眉头一皱,正欲追上去,秦之眉拉住了他,捧着一碗粥看着他:“表哥,先把粥喝了吧。表嫂辛辛苦苦给你做的,可不要浪费了。”
陆谨沉一看这煮得黏软的粥,便知道薛镜宁费了好一番工夫,心想的确不能浪费了这番心意,于是便留下喝了粥。
之后,便将秦之眉送去侯夫人那边的客房,这才赶回卧房。
薛镜宁已经睡着了。
陆谨沉心里反复想了想,还是觉得她今晚一定有哪里不对,不过她已经睡了,他不舍得吵醒她,只好轻轻地退出去沐浴。
待他出去后,薛镜宁才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突然在发什么气,但就是突然很难受,不想跟他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陆谨沉轻轻回来,薛镜宁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这会儿是真睡着了。
陆谨沉戳了戳她白嫩甜软的脸蛋,在她身侧躺下。
如之前的每个夜晚那样,轻轻地揽住她,这才闭上眼睛睡觉。
*
侯爷与侯夫人年纪大了,早早地就告了假。陆谨扇则向来不喜欢围猎这种活动,因此也称病不去。
所以这一次,靖安侯府依旧只有陆谨沉和薛镜宁前去。
当然,因为这晚秦之眉宿在侯府的缘故,在去皇宫的路上,陆谨沉也带上了她。
到了出发的地方,男人与女眷便分开了,男子骑马而行,女眷则乘坐马车。
薛镜宁与震北大将军的夫人贺龄音同乘一辆马车。
她对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大将军夫人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被皇上指婚的,之前曾前去北疆随军,这些天才回来铎都,过些日子又要回北疆。
薛镜宁不知道北疆是什么样的,她很好奇。
若是在平常,她一定会跟贺龄音交谈,跟她交朋友,问她北疆是什么样的。
但是,因为昨晚的事,她心情不佳,因此一路上只望向窗外,心里一片白茫茫。
后来,路程的后半截休息时,震北大将军的妹妹、四皇子妃武芫跑到她们的马车上与她们同乘,气氛才算活络一些——
薛镜宁虽与她们姑嫂不熟,但在武芫主动的示好下,也有问便答地与她们闲聊了一些日常。
到达远山围场后,她便回到了靖安侯府的队伍。
陆谨沉向她走了过去。
之前一路上都有外人来,他来不及跟她说什么,这会儿终于有两人独处的时间了。
陆谨沉走到她跟前,假咳了一声:“昨晚怎么生气了?”
薛镜宁不说话。
陆谨沉道:“难道是因为昨晚我让表妹吃了你煮的粥?”
薛镜宁还是不说话。
看她默然不语的样子,便知一定是这原因了,陆谨沉解释道:“我看粥煮了那么多,让她吃一点也没事吧?”
薛镜宁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知道是她小气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才能表达出自己心里的那股憋屈。
本质上不是那盅粥的问题。
可是她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只想翻篇。况且陆谨沉主动来小心翼翼地求和,她也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于是挑了个不紧要的理由搪塞过去:“因为我昨天也没吃晚膳。”
陆谨沉一顿,反应过来后眉头皱成了川字,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你是傻子吗?不是叫你先吃饭别等我吗?没吃怎么不跟我说?我要是知道你没吃,我能让你饿肚子吗?”
他这一连串的话倒是慢慢抚平了薛镜宁闷闷不乐的心。
她慢慢笑了:“那你这些天带我进围场好好玩一玩,补偿我。”
“好。”陆谨沉抱紧了她,在她发顶偷偷亲了一口。
*
他们到达远山围场时已经日暮,第一天例行休整,待第二日才开始真正的狩猎。
远山围场作为北漠的皇家围场,已经存在五十余年了,占了几十座山头,方圆百里都属于围场的范围。围场内部分为两个围场,一个是猛兽围场,一个是珍禽围场。
猛兽围场内豢养着各种凶残猛兽,也放养着很多常见的小动物,平时基本上不需要喂食猛兽,猛兽自己会猎食围场内的白兔小鹿等动物,所以远山围场的猛兽保持着野性,很是凶猛和危险。
珍禽围场内则没有那些凶残的猛兽,较为安全。
猛兽围场是不让女子和没武功的男子进去的,而珍禽围场则可以让女眷也进去一游。
按照惯例,秋猎的第一天并不开放猛兽围场,只开放珍禽围场,一方面先让跟随而来的女眷尽兴玩乐一番,另一方面也让明日进入猛兽围场的男子们先练练手,免得手生了。
因此,到了次日,陆谨沉便带薛镜宁进了珍禽围场。
他没想到,这次围猎之后,这个围场成了他余生再不会踏足的地方。
第19章 猎物
围猎的第一天是个好天气,天高气清,秋色宜人。
由于只开放珍禽围场,所以并不统一行动,也不必比拼狩猎的佳绩,只当玩乐而已,因此气氛格外轻松,众人或携家眷,或邀好友,三三两两地进入围场。
“上来。”陆谨沉骑着一匹棕色骏马来到薛镜宁身前,向她伸去了手。
薛镜宁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们……同骑?”
她还没跟陆谨沉同骑过呢,况且周围那么多人……
陆谨沉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笑意,面上却不显露出来:“你会骑马?”
“……不会。”薛镜宁愣了一下,傻傻地摇头。
“那就上来。”陆谨沉话音刚落,便猛地俯身,不由分说地捞起她,扣着她的细腰将她带上了马。
薛镜宁回过神来时,已在他怀里。
她倏地红了脸。
陆谨沉在她耳边道:“不会骑马是吧?我教你。”
*
珍禽围场本质是给官夫人、官小姐们游乐的地方,所以里面没有猛兽,尽是一些兔子、刺猬、山雀之类的毫无攻击力的动物,十分安全。
因此,陆谨沉没有带任何侍卫与随从,他与薛镜宁两人一马慢悠悠地进入了围场。
进去之后,陆谨沉将手上的缰绳塞入薛镜宁手中:“来,牵好了。”
薛镜宁立时紧张:“等、等一下,你不会真的要教我骑马吧?”
看到她紧张兮兮的模样,陆谨沉的眼底氤氲上了一层笑意。
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薛镜宁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他弯着唇角道:“怎么,不想学?”
“不是,我想学的。”薛镜宁摇了摇头,“可是,这太突然了吧?况且这里是围场,学骑马不是应该去马场么……”
她从小是个好奇性子,什么都想去尝试,以前没机会学骑马,这会儿听到陆谨沉想教自己骑,自然是愿意去学的。
不过,她可没有陆谨沉这么想一出是一出,这可是皇家围场,怎么能在这里学骑马呢。
“这里四处无人,地势平坦,和马场没什么区别。”陆谨沉听她说想学,一时来了兴致,“而且,我们座下的飞城有灵性,能听懂人说话,最适合初学者。”
像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似的,两人座下名唤飞城的棕马突然抖了抖蹄子,嘶鸣了一声。
薛镜宁被惊得身子一缩。
陆谨沉鲜少见到她害怕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就想更欺负她一些,于是更加铁了心地想教她骑马:“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学吧。飞城乖巧得很,你先从它身上找到骑马的感觉。有我守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可没怕。”被戳中了心思,薛镜宁急忙反驳。
虽然,她的确是有些怕的……
陆谨沉看穿了她的嘴硬,故意在她耳边沉声道:“不怕的话你就握紧缰绳。”
明知道是他的激将法,可是薛镜宁不想自打脸,还是乖乖照做了。
她才刚握紧了缰绳,陆谨沉便身形一展,翻身下了马:“好了,现在用你的小腿夹.紧马腹,试着让飞城跑起来。”
陆谨沉一下马,马背上便只剩孤身一人的薛镜宁,她有些退缩,可是又不想叫陆谨沉瞧不起,于是抿着唇,试着按他的话去做。
也不知是她此举给了飞城奔跑的指令,还是飞城听懂了两人的话,在她一夹马腹之后,飞城果真扬蹄飞奔起来。
飞城性格温和又通人性,仿佛知道薛镜宁是初学者似的,所以跑起来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很平稳。
但是,对于还是第一次策马飞奔的薛镜宁来说就不一样了。
她只觉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人摇摇晃晃颠颠簸簸,手里的缰绳好像也要控制不住地脱手了。
那一刻她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失声道:“陆谨沉,我好怕!”
陆谨沉眉峰一蹙,立刻点着轻功追上去,翻身上马圈住了她,拿过缰绳一拉:“飞城停下——”
飞城听话地止住了脚步。
薛镜宁已吓得浑身瘫软,本就柔软的身子此刻更加软了下来,也顾不得羞耻不羞耻了,靠在了陆谨沉的怀中。
刚刚马儿飞奔起来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
陆谨沉没想到她胆儿这么小,竟然被吓坏成这样,一时有些懊恼自己非要逼她骑马,忙抱着她下了马,在就近的树下坐了下来:“别怕,有我在。”
“呜呜呜……”薛镜宁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害怕的情绪,抖着身子扑入了他的怀中,“我、我暂时不想学了……”
陆谨沉抱着怀中的姑娘,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哄道:“好,不学了不学了。”
薛镜宁在他怀里瑟瑟地抖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冷静。
一时竟不敢抬头,也不舍得抬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陆谨沉静静地拥抱这么久,她在他怀里,听着他一声一声的沉稳心跳,从他的胸口传到她的心上。
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贪恋此刻的感觉。
这份宁静没能持续太久,不远处的草丛突然传来一声扑簌的响动。
薛镜宁以为有人来了,下意识地从陆谨沉怀里拉开了距离。
“我刚刚听到一声响……”她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人影。
“有只兔子过去了,不过还没走远。”怀抱骤然一空,陆谨沉有些莫名的失落,随即从身后抽.出弓箭来,“既然来了围场,那我教你狩猎吧。”
正巧有兔子经过,他准备教她猎只兔子。
他想,狩猎可以只站在原地守株待兔,不是非得骑马去追,薛镜宁应该不会害怕了。
正缓缓拉开弓箭,薛镜宁却连忙抓住了他挽弓的手,“不要!”
最初跟来远山围场时,她没深想过狩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心怀好奇想来玩玩,此刻当陆谨沉挽弓对准一个小生灵时,她才算真的了解到了“狩猎”二字的含义。
她实在接受不了一个小生灵在自己眼前逝去……
“放过它吧,它好可怜。”薛镜宁拉着陆谨沉的袖口,可怜兮兮地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