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镜宁沉默地听着,秦之眉以前在她面前从来是胜利者的姿态,总是明里暗里地炫耀陆谨沉对自己有多好,甚至不惜设计让她误会他们余情未了,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几分失败的模样。
她一时无所适从。
“薛镜宁,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秦之眉突然牢牢地盯向她,眼中露出凶狠的光。
她觉得她所有的不幸都源于薛镜宁的介入,薛镜宁把属于她的一切都夺走了。
于是,听说他们重归于好后,她嫉妒得疯了。
她已经得不到陆谨沉那又怎样?
薛镜宁也别想得到!
但是,如果杀了薛镜宁的话,薛镜宁就会成为陆谨沉心里永远忘不掉的存在,所以她想出了一个歹毒的计划,那就是让别的男人玷.污薛镜宁。
如果薛镜宁因此成了不洁之身,那她和陆谨沉之间迟早会分道扬镳的。
她就不信有男人不介意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玷.污过,她的表哥也不会例外的!
结果却没想到,薛镜宁跌下了悬崖。更没想到,陆谨沉还跳下悬崖将她找回来了。
她气疯了,不由得生出了让薛镜宁永远消失的想法,于是,便制造了折柳院的大火,却还是没能弄死她。
薛镜宁看着几近疯狂的秦之眉,料到自己难逃一死,惨然笑道:“所以,刚刚在薛府的时候,为什么便不杀了我?你把我捆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说这些吗?”
“不是。”秦之眉缓缓擦掉刚刚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眼中露出了怨毒的神色,“既然他对你那么不离不弃,那么……就让他陪你一起去死吧。”
薛镜宁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秦之眉捡起扔在地上的布条,将它再度塞.入了薛镜宁的嘴巴,朝她冷冷一笑,望向庭院拱门时,脸上已经带了虚情的温柔:“殿下,您来了。”
薛镜宁扭头一看,大皇子左孟东走入了院中。
“薛镜宁已经顺利绑来了,陆谨沉那边知道这个消息了吗?”秦之眉迎上去,柔媚地挽住了左孟东的胳膊。
左孟东嗤笑一声:“消息是送过去了,可是你那表哥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是个愿意为爱而死的痴情种?”
“等等看不就知道了。”秦之眉一笑,命人将薛镜宁捆到院子中央的树上去。
树上架了个机关,从机关里引了一根绳子下来,埋在树下的土堆里,这土堆只埋薄薄的一层,根本承受不住机关的重量。
薛镜宁被捆在树下,用身体压住了机关。
一旦她起身,机关就会打开,从四面八方和树上都会射出无数支箭,足以把人射成刺猬。
想要平安脱身,须得有人走过去,代替她压住绳子才行。
*
不多时,陆谨沉匆匆赶来了。
一踏入院中,便见薛镜宁被捆在树上,衣衫都被绳子磨破了,顿时双目赤红。
再看向左孟东和秦之眉时,目光是骇人的恨。
特别是秦之眉。
他派人追查明安寺和折柳院的事,快要追查到幕后之人了,结果现在已经无需追查下去了,一切已经水落石出了。
他从未想过,印象中柔弱可怜的表妹,竟会变成这样面目可憎的样子。
“呜呜呜——”薛镜宁拼命地摇头,呜呜直叫,希望陆谨沉赶紧走。
她被捆在树上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子底下压着一个机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关,但肯定很危险。
而且,就算没有机关,陆谨沉单枪匹马地闯来,也是在犯傻!
他怎么这么傻!
陆谨沉看向薛镜宁,明知道她是想让自己赶紧走,这次却不能听她的。
“软软,对不起。”他看着因为自己而遭到伤害的心上人,心痛不已,“折柳院失火那一次后,我彻底看开了,只要你好好活着便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原本想着把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去除之后,就放你自由,却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薛镜宁源源不断地滚下泪来,她想说不是的不是的,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发不出声音来。
“啪啪啪。”左孟东连连鼓掌,“小侯爷,眉儿说你是个痴情种,我还不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放了她,我的命随便你。”陆谨沉冷冷道。
“好,爽快!”左孟东闻言大笑,“我在薛姑娘的身体底下设了机关,只要她一动,四面八方的利箭射来,她立刻便会成为一只刺猬。你若是想救她,那就去她那里,用自己的身体替代她。”
陆谨沉没想到他们竟然用这么狠毒的机关对她,眼底簇着怒火,面上却平静道:“好。”
他毫不迟疑地朝薛镜宁走过去,蹲下去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缓缓挪动着身体,一点点地替换她的位置。
绳子一松开,薛镜宁却马上抱住了树不肯走,拿掉嘴里的布条急道:“你快走!你不要管我了,快走!”
她哭得哽咽:“如果你用你的命换了我的命,你觉得我还活得下去吗?”
“软软……”他凑了过去,在她脸颊亲了一口,似在以吻作别。
只有薛镜宁清楚地听到了,他轻声对她说:“你先离开这里,我才有机会活下去。”
薛镜宁一怔,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
触及他的目光,她缓缓点头,听从他的话,让他一点点地占据了自己的位置,直到自己完全脱身,退出数米。
看着她脱身,陆谨沉松了一口气,对左孟东道:“殿下,如今我已经替代了她,可否请殿下遵从诺言,放她下山?”
左孟东像狐狸一样眯着眼睛,拍手召来一个侍卫:“好。送薛姑娘下山。”
陆谨沉对站着不动的薛镜宁道:“镜宁,下山。”
薛镜宁捏紧了拳头,此刻她已经不知道陆谨沉刚刚那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为了让她脱身而故意那么说的。
她先离开这里,他真的能活下来吗?
“镜宁,听话。”陆谨沉朝她微微点头,用眼神告诉她,他心里有所计划。
薛镜宁看着他的目光,最终选择相信他,便跟着那个侍卫朝庭院的拱门走去。
陆谨沉看着她渐渐离开机关的攻击范围,开始默默蓄力。
若是可以一换一,他可以坦然赴死。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左孟东不会允许薛镜宁活着出去将这件事昭告天下,而秦之眉也不会放过薛镜宁。
这座庭院建在山上,这座山从山脚开始就把守着左孟东的人,所以薛镜宁不可能顺利地下山,恐怕只要走出了庭院,就会被侍卫抓住。
他必须在机关的可能攻击范围之外和薛镜宁走出庭院之前找一个最佳的平衡点,确保她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又不会被机关伤到。
这时候,他就可以主动出击逃出机关,免得之后只能坐以待毙。
当然,武功再快也不如机关快,况且他在上山时已经被缴了佩剑,所以一旦机关落下,他必定身受重伤,甚至危及性命。
但是,只要薛镜宁已经脱离了这道危险,他就无所畏惧。
况且,他还在山脚下布置了救兵,只等他发射信号,他们就会杀上山来。
所以,他只要护住薛镜宁,撑到那时候就好了。
陆谨沉聚集着全部精力默默观察着,趁着薛镜宁走到了拱门下,突然一跃而起!
霎那间,四面八方羽箭齐射!连树上也不断射落羽箭!
陆谨沉在那一瞬间飞速地旋转挡箭,身上却还是被插满了不少羽箭。
他不等众人反应,几步冲向薛镜宁,将薛镜宁拉了过来,护在身后,同时向天上发射了信号。
这一口气泄了,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突然而至的变故令左孟东和秦之眉都慌了神,连忙大喊着召人将陆谨沉拿下。
陆谨沉从身上拔下一束羽箭,用它们做武器,一边护着薛镜宁,一边跟众人激战起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左孟东见状,立刻猜到陆谨沉在山下留了救兵,恐怕很快就要攻上山来,于是一边下了命令,一边被一队侍卫护着赶紧逃离。
秦之眉跟着左孟东仓皇离开,离去前,她深深地看了陆谨沉一眼。
他身上满是羽箭和鲜血,可是他却不要命地护着身后人。
她不再后悔自己向左孟东进言可以利用薛镜宁诱杀陆谨沉,甚至只遗憾刚刚没有杀掉他。
想来他也是一样吧,经过这一次,他恐怕也想杀了自己吧。
从此以后,就真的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了。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救兵终于冲上山来。
此时,陆谨沉已经在厮杀中拔光了身上的羽箭,身上尽是流血不止的血窟窿,因为对方人多势众,除了羽箭造成的伤口外,又新添了不少伤,一身灰袍已成了染血的红袍。
他强撑了这么久,完全就是为了护薛镜宁无恙。
见救兵已至,那股强撑的气便顿时泄了,身体一晃,便轰然往后倒去。
“陆谨沉!”薛镜宁想拉住他,却拉不动,反而被带着一个摇晃,倒在了他身侧。
“陆谨沉!你不要死!”薛镜宁爬起来,泪眼朦胧地捧着他的脸,可是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至极。
“你不要死!”薛镜宁被巨大的痛苦和无助所吞噬,一开口就直掉眼泪,“骁哥哥,不要离开我……”
陆谨沉眼皮微动,似乎在挣扎,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想起来了,我其实早就想起来了。”薛镜宁呜呜地哭,痛恨自己之前那么任性,没有早点跟他说清楚。
“刚掉下悬崖时,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睡了一觉后,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知道你不顾性命地跳下悬崖来找我后,我心里无法不动容。可是我太执拗了,这一年来我把自己逼入了牛角尖,我以为自己再走不过那个坎,所以哪怕心里有了改变也不愿承认,依旧固执地告诉自己,我就是要离开,要和过去告别。
“所以我假装依旧失忆,还故意拿你当初说过的话来刺你,我知道这样一来,你一会放我走。你也的确答应了。我以为我应该开心,可是我并不开心。
“元宵节那天,你偷偷来到我房间,我其实察觉到了,却故意装睡。听到你说的那句话,我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回应你。其实,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相互折磨是否应该结束了……
“你走了之后,我心绪难平,去厨房喝水的时候一直在发呆,所以连卧房着火了都没发现,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我才跑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你冲向火海,我吓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亲眼看到你为了我奋不顾身地冲向火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薛镜宁俯首看着紧闭双眼的陆谨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的脸上。
“我当时就想,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应该再怀疑你的爱,也不应该再拿过去的事折磨自己,也折磨你。我很想很想抱着你把这些话说出来,可是我一时拉不下脸,怎么说不出口。我太幼稚,我太任性,我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反正你总是一次次地追着我跑,我就想等下一次,等下一次你再来求和的时候,我就答应你。”
后来,她才发现,人生没有那么多“下一次”。
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波折,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幸福,恐怕就会堕入追悔莫及的深渊。
就像此刻。
“骁哥哥,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听到了吗?”薛镜宁抚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哭得肝肠寸断,“你说过想陪我一辈子的,一辈子为何这么短?”
“听、听到了。”陆谨沉挣扎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薛镜宁怔怔地看着他,一瞬后,才意识到他没有死,眼底顿时卷起漫天的欢喜,捂着嘴又哭又笑。
眼泪便又都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有一颗正好掉在陆谨沉也已湿润的眼眶里,像是两人一同哭了似的。
或者说,两人的确都哭了。
陆谨沉浑身不能动弹,嗓子眼也痛如火烧,却依旧努力地抬起手,嘶哑着嗓子道:“你在为我痛哭,你还爱着我。”
“是,我还爱着你,我一直都还爱着你。”薛镜宁泣不成声。
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
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是这个人,只要以后都是这个人,一切就无所谓了。
陆谨沉深深地看着她:“听到你还爱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我便是死了,也无妨。”
“不许乱说!”薛镜宁慌地去捂他的嘴,不许他再说“死”字。
陆谨沉亲了亲她的手心,在她的指缝间笑着说道:“放心,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就算到了阎王殿,都会跑回来的。”
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尘世里。
薛镜宁呜呜地哭:“你保证。”
“我保证。”陆谨沉郑重地说完,伸手将薛镜宁的脑袋拉了下来,在她唇上缠绵地印了一个深吻,“我爱你。”
*
陆谨沉从左孟东的别院回来,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他没忘记诱骗薛镜宁出府导致她被抓的薛家,一回来便派人拿了他们捆回侯府,交给薛镜宁处置。
薛镜宁念及他们的确是被胁迫的,但是也彻底寒了心,便说不必重罚,但是此生不想再见他们。
陆谨沉便上书皇上革了薛忠的职位,让他们滚出铎都,也不许再去京州,一辈子不得再踏入这两地。
薛家反倒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家当,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很快就到了五月初,陆谨沉的身体刚好,便又忙起来了。
左晟在此时下了一道册立九皇子左夺熙为太子的圣旨。
——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这是左晟和左夺熙两父子的计划,之前他们之所以不动声色,其实是在暗中布网,等左孟东那派的党羽都显露出来,此时再下立太子的圣旨,逼得左孟东不得不主动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