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尚书一见傅辛夷这样,笑得更是畅快:“哈哈哈哈,看看小丫头!都被封解元带坏了,油嘴滑舌。”
封凌进门听着“油嘴滑舌”评价,忙笑着拱手:“怪我怪我。”
他一个自我怪罪,惹得长辈笑得更欢快。
人都一样,看一个人顺眼后,越看越顺眼。他做什么都是有趣,他说什么都是好笑。
傅辛夷唇角翘起,笑盈盈站在那儿。
梁大人笑得开怀,顺口说了一句:“大小姐性子好,封解元有才学,两人爱好看着也相似,以后可以多往来。”
傅辛夷笑容不变,眼内笑意却退减了一些。她弯了眉眼,似玩笑一样对着梁大人温和说着:“那可不妥。”
梁大人含笑问了一声:“怎么不妥?”
傅辛夷还是那样玩笑的口吻:“我和爹说过,我呀,一生一世只愿一双人。”
梁大人看了眼傅尚书,见傅尚书笑着没反驳这话,顺着傅辛夷的意思问下去:“大小姐的意思是?”
傅辛夷笑着回应:“我有心上人了。”
在场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傅辛夷。
傅尚书听到这话一样愣住:“有这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傅辛夷顶着众人的目光,全然无畏,温和说着:“女子心事自然不会总挂在嘴上。家里这段时间不是多了很多的花?林林总总,我说是自己外出采买来的,其实是别人送的。”
傅尚书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女儿是将信的主人当了挡箭牌。
他以为傅辛夷是在婉拒封凌,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小一辈的事情,我真是看不懂。梁生,我看你就别插手了,回头封解元要是也有心上人,肯定要怨你。”
傅辛夷余光能看见封凌。
封凌在看她。
那视线让傅辛夷以为自己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坠下。
第32章
前厅四个人年龄不同, 但自上到下都不是简单人物。
梁大人笑着附和傅尚书的话:“哈哈哈, 先生说的是。我多嘴了。”
他话落下,前厅竟是没人接他的话。
傅辛夷温和站在那儿, 慢慢侧了些身子, 将封凌的表情彻底收入眼中。
封凌依旧是那公子如玉的样,从些微的复杂到逐渐莞尔, 将自我情感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展露在傅辛夷面前。他眉心的红痕似乎深了一些,也可能只是傅辛夷盯久了的错觉。
大部分的人如同刚才的幼猫, 需要别人的时候叫唤个不停, 不需要的时候全无理睬。
傅辛夷知道自己身为傅家小姐,注定就是封凌“需要的人”。可她不想碰到“全无理睬”的情况,更不想要自己枕边人只因野心才诚恳对待自己。
她弯眼对着梁大人与封凌行礼:“在外人面前说这些,是我失礼了。”
礼行了, 却挺直了自己的背脊。
送信的人不管是不是封凌, 此刻她的拒绝都有着理由。送信的是封凌,那她的话便表达了自己对他示好的婉拒;若送信的人不是封凌, 那她的话既给未来那危险人物留了余地, 也提早给封凌一点提示, 提示他还有一个竞争对手。
傅辛夷和封凌视线对上。
好一会儿, 封凌才像是第一回 见过傅辛夷一样, 真心诚意行了礼:“傅小姐不愧是傅小姐。”
他没有再用平时自我调侃或者属于年轻人的轻佻说话,而是像对待某位大人物一样,恭恭敬敬行着这礼,动作标准得让人以为是在朝上。
朝上百官行礼便如封凌这样, 双手并拢,双臂并行,半弓背,头低下,不会直视圣威,将自己的谦卑体现得彻底。
半旧的衣服,能屈能伸的性子,无穷的野心。
漂亮的容貌因这个动作,全部遮掩在了双手双袖后头。
傅辛夷望着封凌这样对自己,心脏如同被尖刀猝然刺了一下。
他才,十八。
傅辛夷垂下眼,不敢再看:“我近日在习字。封解元字好,平日得空可否送我几幅字帖?”
封凌回她:“自然。”
气氛实在复杂。
傅尚书看不下去,提点自己学生:“梁生,我记得你说还有事情?”
梁大人忙点头:“啊,是的。我确实还有事情。马上要过年,朝上事情实在多,同僚也多要来拜访先生。我不敢再打扰。”
傅尚书笑着送客:“那我送送你和封解元。我给你备的年礼,管事也该拿来了。”
一旁的管事当即应声:“是,东西已放在门口,人在那儿候着。”
梁大人和封凌两人和傅尚书再次客套了两句,最后傅尚书亲自送两人出门。
傅辛夷本想迈步跟着一起送客,却被傅尚书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跟上。她望着前头离开的封凌,脚步也确实迟疑了一些。
走在最后的封凌走出了前厅,突然转过身来,给傅辛夷做了个口型:猫。
傅辛夷愣了一下。
封凌蓦然笑开。
灿烂明亮得恍若腊梅,能点亮整个雪天冬季。
傅辛夷呆了呆,眼睁睁望着封凌再转回身,跟随长辈离开。一直到人影全然消失,旁边管事才靠近,提点询问:“小姐,可要查看梁大人送礼的礼单和府上回礼的礼单?”
他声音很轻,在傅辛夷耳边却如响雷。
傅辛夷手指指甲陷入手掌,微疼。她刚还没觉得,现在才察觉到自己有所失态。她愣怔着转头看向管事:“礼单?哦,是的。顾姨娘让我多学着点。”
管事点头:“小姐不用慌。府上一切照旧来就成,每年变化都不大。有不懂的尽管问我或者问顾姨娘。”
傅辛夷应了一声。
管事见傅辛夷有点魂不守舍,依旧将礼单一类全部都拿了过来,连带着将府上的库存和备礼记录本都带上,一并送到傅辛夷手上。
良珠在边上帮忙接手:“我会帮小姐送到书房去。总不能在前厅看这些。”
管事当然应下:“这些都是抄录本,正本都在老爷书房里放着,不用担心损坏。”
良珠点头谢过了管事。
傅辛夷好半响才问了一声良珠:“猫呢?”
良珠被问地顿了一下,明明刚还在说礼单,怎么又问起了猫?她记得猫的事,回了话:“让人去请大夫医治了。医治好就带来给小姐看。但这段时间府上不方便养猫,要不……”
管事听到猫,有点心动,忍不住插话:“我家里可以养。孩子正好喜欢猫。”
傅辛夷看了眼管事:“那先养管事那儿,等府上能养了,我再接回来。猫的开支一并从府上走。管事记得和顾姨娘说一声。”
管事没想到得了猫还能走公账,连连应声。
解决了猫的问题,接下去该解决礼单的事。傅辛夷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眼。手掌上月牙一样凹陷着的,是自己指甲刚掐的。细嫩的小白手透着点红,还能隐隐看到其下的经脉。
没有冻疮。
没有伤口。
傅辛夷收起手,吩咐:“回书房。”
……
梁大人和封凌坐在车上。
梁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困惑问旁边的封凌:“这大小姐总共到现在为止都没怎么出过门,她怎么忽然就有了心上人?难道是上回品鉴会看上的?可问题是你那天也去了。难道还有人风头比你还盛?”
品鉴会上半点没有出风头的封凌端坐在马车上:“风头最盛的是卢公子、刘公子。”
前者靠着搞事,后者靠着花。
梁大人更想不通了:“卢家要败落了,刘公子又长得一般。难道是哪位家室好的?谢家谢宁?他没个定性,不像是能入大小姐眼的。”
封凌笑了笑:“傅小姐喜欢谁,到底还没有说透。要是真喜欢了,迟早会告诉傅尚书。我们在这儿猜也猜不透。”
梁大人觉得这话有道理,点了点头:“倒是你看得开。”
封凌视线微转,眼内满是无奈:看不开也没办法。
傅小姐找的借口是他自己造的孽。上辈子傅辛夷拒绝他,只不过是说着自己还未有成家的心思。现在拒绝他,竟是拿不存在的“第三人”当借口。
他匿名送信送花,是想提早在傅辛夷那儿讨点好。要说为什么对傅辛夷好,凭他的口舌能说出七八种说法。占理的不占理的,合乎逻辑的,不合乎逻辑的全都可以说。
到头来,说来说去,其实更多是习惯了。上辈子成亲,他不用担心家里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更不担心她出去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
她性子在那儿,少有惹是非的时候。
外加上她是户部尚书的女儿,身份地位在那儿。
封凌是真认为傅辛夷在天下女子当中,堪当称得上天下第一好。她既没有如菟丝花一样不得不依附于男人,又不会嚣张跋扈凌驾于自己之上。她对谁都放得下身段,能和任何人都能平起平坐,态度总是不卑不亢。
如果这样说是喜欢,他便是喜欢她的。
如果说要成亲,他也只想和她成亲。
可她用“第三人”来搪塞自己,这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有无奈,有好笑,胸腔里还有一种上辈子不曾有过的古怪感受,让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去寄信实在是多此一举。
梁大人叹息:“应该不会是十二皇子。”
封凌眼瞬间抬起,看向梁大人。
梁大人注意到封凌视线,摸了一下自己鼻子:“我就一说,出了马车我可不认啊。”
封凌没说话。
梁大人低声和封凌讲:“是我刚拜傅大人为先生时的事情了。那会儿夫人还在,与现在的皇后娘娘交好。娘娘本意是想要让傅小姐与十二皇子定个亲的。”
封凌:“……”
上辈子没有心上人这一码事,十二皇子倒是一样早就与十二皇妃成亲。他知道皇后娘娘与傅辛夷生母关系好,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任何人和他提起过十二皇子与傅辛夷的这层关系。
他和十二皇子凭着长辈的关系,早年合作扯皮过很多回。也是到后来彻底闹崩,他才知道十二皇子这人有多记仇。小到多年前芝麻绿豆的事情都能记在心眼里,给他念了四十八条罪状。
这些罪状中没有傅辛夷。
梁大人嘿了一声:“不可能是十二皇子,不然皇后娘娘肯定动怒。不过也不排除哪位皇子想要趁机膈应一下十二皇子。傅小姐长得好看,性子又好,有傅府在,一大助力啊。”
封凌胸口那种古怪的感受又来了。
他细细品着自己难得产生的情绪,心口被堵得有点不舒服。明明人生重来了一回,诸事却并没有全然顺着他心思走。要是傅辛夷误以为送信的人是另外一个人,那他岂不是凭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思绪复杂,封凌面上却依然朝着梁大人笑了笑:“傅小姐确实很好。”
梁大人能成为傅尚书的得意门生,早早就是个人精。他看了封凌两眼,笑起来:“你要是喜欢,那就好好挑选着写几张字帖送过去。男未娶,女未嫁,什么都说不好。”
心上人这一卦,最终还是得看长辈的。
梁大人含笑提点:“好在傅大人并不希望自己女儿嫁到皇家。寻常公子在傅家眼里,还是得看公子本身的性子。”
封凌应下。
梁大人在心中悄悄得意:唉,他先生还不如他眼尖。这两人明明都对对方有意思,偏生一个要扯出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心上人,另一个醋意溢出来还不自知。
哎,在这种事上,他们都比不得他这个见多识广有家室的人。
第33章
新一批的花又送到了傅府。
是水仙花。
水仙根有点像蒜头, 上面覆盖着一层棕红色的薄皮。这批送来的水仙都已盛开, 每一盆上都是绽开着数朵白花,每一朵都正好是六瓣花瓣, 长得和小酒杯似的, 内里还绽开着一个黄色的花心。
“李大夫说了,这批金盏银台的茎有微毒, 不可放在顾姨娘和小姐周边,碰时切忌得手上包着布料。”仆役叮嘱着另外一位仆役。
花开灿烂, 叶子厚实, 清新可爱的小玩意竟然还带毒,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知道了知道了。”
仆役将这部分花放到了偏僻无人进的屋子内,确保这些花底下的水不会由于天冷而冻住,也确保这略有毒的花并不会碰触到已有身孕的顾姨娘以及老是喜欢下地玩各种植物的傅辛夷。
书房里, 傅辛夷用铁片在那日做好的木框架内部周圈轻啄, 将带有干花的纸彻底取下。她用剪刀将边缘减去,再在上头串上细绳, 放在半空中细细打量着。
粗糙的宣纸质地, 上面点缀着不少干花花瓣碎片。花瓣上早就不存在花香了, 就余下有一点点靓丽的颜色, 将这简陋的书签衬得艺术了几番。
也就是傅辛夷喜欢暖色亮色, 要是换成另外雅致一些的色彩,那书签必然是另外一种风格。
傅辛夷自觉自己的字上不了台面,拿了边上专属她的印章,在印泥里按下, 随后往书签上盖上了一个小红戳。小红戳里没有字,唯有一朵辛夷花。
她将处理好的书签搁置一旁:“良珠,给顾姨娘送过去。”
良珠应声,上前将书签放到小托盘里:“小姐,可要给老爷也做一个?”
傅辛夷布置起自己的工作桌,取了另一个木框架:“我在试着做扇面,这得染色。男子平日里不适合这种书签。”
良珠意识到这两天书房里新捣鼓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忙笑嘻嘻应下:“好嘞,那我就让顾姨娘悄悄给老爷透露点。”
傅辛夷抬头朝良珠笑了笑:“去吧。”
良珠手稳,拿着托盘半点不抖,将书签给运出去,朝顾姨娘屋子那儿走。
书房里只剩下傅辛夷一个人。
她面对陶罐里前些日子埋进去的各种花,想了想,选中了寒牡丹。
牡丹多是春日牡丹盛开,偶尔有秋日盛开的,花期不过十来天。院子里的牡丹不知道怎么回事,意外参杂了寒牡丹,不到盛开日时,根本没人发现。寒牡丹盛开的比较晚,多在十月十一月盛开。有几个扛着寒冷往后熬了熬,在光照日正好时巧着就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