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选了几朵放入陶罐中,如今效果该是正好。
牡丹这类花,顾名思义,根上生苗,开花丹红色为上上品,所以被称为牡丹。傅辛夷选用的几朵寒牡丹全都是挑着红色和紫红色来的,全然没考虑别的色。
她将寒牡丹从陶罐中取出,用毛笔扫去牡丹花上的月石和沙土,旋转着看着细处,思考着整幅画的效果。
牡丹花瓣含水量不低,花瓣又较为繁多。她做干花的技巧实在不熟,以至于陶罐里取出的寒牡丹现在有点干瘪。饱满度不够,做不出太过惊艳的盛放图。
傅辛夷安慰自己:第一回 做,要求不能太高。下回再试,看看不能不能寻出更好的干花制作方法。
她将早做好的木方框摆好,到边上哼哧哼哧去拖积在下头的底料。
干花最重要要扛住空气里的潮湿,还要被彻底固定住。她用铁丝绕了个网,随后在木框下方倒了一些草木灰。草木灰气味不好闻,长得也难看。她还要再在里头参杂一些香草粉,再添加一点好看的金粉银粉,再加入一些大颗的圆滑石头。
石头颜色有讲究,要能和边上的石头有衔接,最好是上面有些纹路,而纹路又不会太过花俏。石头与石头之间要用胶粘合,还要确保这点胶不显露出来。
底座一点点铺好,傅辛夷再选用几根干了的枝干,用铁丝缠住,再将那些个干叶子串上。铁丝明显,她会在上头用绿色和棕色墨汁涂抹,不近看是看不出一点铁丝痕迹的。
铁丝勒得手有点疼。
傅辛夷皱了眉头,决定回头去铁匠坊定制一批工具。往后要做精细的图,钳子镊子之类是必需品。她干花图经验少,采购只出去了一天,总体而言太仓促。她取出自己手帕缠住手指,继续动手拼花画。
花草画一环扣一环,底端石头放好,中层是枝干与绿叶,上层是绽放的干花牡丹。牡丹由于缺水,远没有鲜花看起来富有生机。傅辛夷将花朵侧着放置,只留下了一半的牡丹绽开。
牡丹本就花瓣层层叠叠,数量繁多到夸张,当仅有一半绽开时,那点缺水不够饱满的缺憾立刻被填补上了。傅辛夷将花瓣卷曲处稍微整理一下,使得花朵看起来更为自然。
一朵放好,放另一朵。
种植的牡丹花,花朵总归比绿叶少。寒牡丹冬日时,多枝叶枯黄,仅剩下枝头的花苞瞅着时间正好,朝天怒放。当做成干花,花朵数量不过傅辛夷一念之间罢了。
她干脆选了六朵,几近将面前的小木方框塞了个饱满。正中心那朵连花心都朝外露着,花瓣分开卡在后头铁丝网上。黄色的花蕊成了满目红紫里的点缀。边沿还有一朵则做成恍若花重压弯枝干的姿态。
开门声轻响,耳边脚步声传来,傅辛夷抬起身子:“良珠,过来看看我这幅画可好看?”
良珠刚送完书签,脑内还满是顾姨娘让她转述给自家小姐的惊喜和感谢,可当她走到傅辛夷身边看到了刚做好的牡丹干花画,脑袋里就成了一片空白。
太美了。
这几朵牡丹她都见过,在院子里时在干枯几乎无叶的枝头上挣扎着开着,孤零零却又给冬日添加了一点暖色。到了傅辛夷手下,这几朵红牡丹紫牡丹,却是恍若在天暖才可见到的春日牡丹一般。
不,不对。即便是春日也见不着这样傲慢的牡丹。
绿叶深浅叠加,牡丹富贵繁杂,喜庆异常。背景中金粉银粉星星点点,又增加了一层奢华美感。
如今书生常常说牡丹太过庸俗,那些个村妇被面冬日衣服面全都爱用红色牡丹配上绿叶。可他们却未见到,当庸俗到了大气的阶段,牡丹就能成国色天香母仪天下的模样。
“好,好!。”良珠结巴了一下,才惊叫找回自己的意识,“小姐!您做得也太好看了!”
小丫头兴奋得脸上飞红,恨不得拽着自家小姐转两圈:“小姐小姐!这绝对是我见过做好看的牡丹了!府上从来没有人能养出这样牡丹的!”
傅辛夷被良珠逗笑得不停:“这样花叶比例的牡丹是不可能存在的啊。”
良珠还在亢奋,指着傅辛夷的作品:“现在不就存在了么?小姐想将这副画送给谁?”
傅辛夷想了想:“皇后娘娘。”
皇后身份确实更适合牡丹。冬季里其他的花多有耐寒耐苦的意味在,就像腊梅适合书生,适合一些朝臣,可全然不适合当今皇后。
良珠虽然没见过皇后,但也觉得这样的花非常适合,认真点头:“嗯。那接下来小姐还要做什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做图费眼,傅辛夷看多了红花绿草,还要谨遵医嘱,隔开一段时间望一望远方才行。
她应声:“嗯,等下再做一副。现在休息一下。”
良珠从画上收回视线,多注意了一下自家小姐,当即发现傅辛夷手上有了不少红色勒痕,惊呼:“小姐,你手上这是怎么了?刚才弄得么?这都红了,要擦药的!”
傅辛夷看了看双手:“考虑不周。下回我做两个手套就不会这样了。”
良珠可不管这点,转头就去翻找涂抹的药:“小姐。书房里有备着涂手的药。先生不是早前说过要教弹琴么。顾姨娘早就给准备了。”
傅辛夷:“……”
琴是教了,学成了弹棉花。或许别人弹棉花都比她弹琴好一点。还好这个药最后还是用在了自己身上,没浪费?
傅辛夷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思路清奇,笑出了声。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在那儿还能傻笑呢?”良珠掏出了放药的盒子,取出药膏摆在傅辛夷桌上,气势非常强,“来,小姐。上药!”
傅辛夷摊开双手,任由良珠上药。
良珠给傅辛夷上药,嘴里嘀咕:“别看药普普通通,这是军部的万能药方。将士们在外总有一点小伤口,全用的是这个方子。刀上划伤冻疮伤口,全都可以用。”
傅辛夷一听到冻疮,手轻微动了一下:“冻疮也行?”
良珠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傅辛夷,嘴里应声:“是啊。冻疮也行。不过傅府基本上没人长冻疮。煤炭够用,手炉也有。”
药膏涂抹在手上,初感冰凉,随后微热。
傅辛夷看着自己这双手。她护着自己的眼睛,平时总不让双眼累着,以至于这双手一样被娇养了两年,连点红痕都看着凶残得很。封凌的双手则不一样。
“猫还好么?”傅辛夷问良珠。
良珠笑起来:“嗯,好着呢。管事家里特别喜欢那只猫,李大夫的徒弟擅长接骨,也擅长做木工。他给猫后腿做了一个小支架,完全不妨碍猫走路。”
傅辛夷轻笑了一声:“那挺好。”
良珠“嗯嗯”附和着。
傅辛夷看着手:“让人去给封解元送个口信,就说猫很好,管事很喜欢。这点药膏府上还有,顺便送一瓶去,就当管事的赠礼。”
良珠惊讶睁大眼:“哎?”
第34章
一小罐药膏被以傅府管事感谢的名义, 送到了封凌暂居的家中, 摆放在他的书桌上。
封凌神情很淡定,该涂药就涂药, 该写文章就写文章, 好似什么都没收到一样。
封父出门早,晚上回来就要在封凌那儿晃荡, 看着他书桌上那罐药膏,嘴里啧啧出声。封父态度一言难尽, 让封凌偶尔产生扔墨块砸人的冲动。
封凌刚写好一堆东西, 就见封父又过来晃荡,不由对上封父视线,极为无奈:“爹,你到底想干嘛?”
封父一张糙汉老脸挂上了无辜:“我没想干嘛啊。我就过来随便走走。这房子就那么点大小, 你还不让我走了?”
封凌:“……”
说得很有道理。
封凌无奈:“等我有钱了, 给你换套大一点的房子。”
封父笑开,揶揄:“是你当官后有钱, 还是你成婚后有钱?”
封凌朝着封父虚伪笑了笑, 关门关窗, 动作流畅得没有半点犹豫。
封父摇头晃脑在外面说着:“上回回家, 还跟我说人家没意思。哎哟, 没意思。你懂姑娘家的心思么?你不懂。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封凌嘴角抽了抽,再度产生扔墨块砸人的冲动。
他只能吐出口气,告诉自己:亲爹,亲爹, 命他给的。
不过封父说的没错,他确实不太懂傅辛夷的心思。
药膏肯定是她送的,可为什么拒绝之后,还主动给他送了药膏?因为性格温和善良么?封凌盯着自己桌上的药膏走神。他比上辈子更早拿到这个药膏。
为什么呢?
封凌的困惑并没有得到解决,最终不过是写了一堆字帖,让人送去傅府,专程给傅小姐练字。他不是不想借着字帖前去傅府问两句话,可又担心傅尚书会觉得他太过殷切,得不偿失。
收到字帖的傅辛夷在府上偶尔会想封凌,但绝没想过主动去和封凌接触。她生怕自己再惹出点什么事情来,加快自己成家的速度。那可太可怕了。
小辈装无事,长辈也不便插手。
转眼大寒日来临,傅辛夷手上又多了一些成品,府上多了几盆南边才适合种植的常绿瑞香花。
成品有山茶花的干花画以及水仙干花拼接画。山茶花做成一整幅和牡丹类似的画,但水仙不适合。水仙本身就有点微毒,花朵小且花瓣数量少,适合用滴胶做成饰品,亦或者做成一大把的干花,以数量取胜。
傅辛夷将刚拿到的水仙花全剪了,在良珠说着“金盏银台”的感叹声中,把花全部压扁。
金盏银台的立体感是没有了,就剩下一朵又一朵正面绽开的扁平水仙,外白内黄,小巧可爱。
等水仙晒干后,她选了一张绘画用的纸,将变成干花的水仙花一朵朵贴到纸上,连着绿叶也贴了一些,最终形成了一副真的水仙平面画。
随着时间流逝,颜色或许会褪一些,不过临时看看还挺好看的。
水仙花并不算适合送长辈,傅辛夷就将它挂在书房里当挂画。
良珠刚开始还在惋惜水仙花变成了压扁的干花,后头又忍不住欣赏起这幅画,每回走过都要去看两眼,觉得自家小姐可真是了不起。
画画不行,但做画能力一流。
至于那些瑞香花,本就不属于京城适合养,被搬运进温和一些的房间里,香气扑鼻,却只颤巍巍开了点白紫色的小花,绿叶耷拉且瘦弱,看上去相当可怜。
傅辛夷都没好意思剪它的花,还给它多添加了一点腐叶土和草木灰,希望它能长好一些。
除夕临近,府上年味越来越重,傅辛夷书房门口被挂上了红灯笼,门侧贴上了傅尚书亲笔写的对联。傅辛夷既要负责府上过年的事情,又要忙送礼的事情,感觉时间十分紧张,手上做花图的速度越来越快,受创的红痕更是愈加明显,看得良珠眼眶都发红。
还未到除夕,下人匆匆给傅辛夷带了个消息:“小姐,后门有人寻你。是桂府三小姐。”
傅辛夷这时正在书房里看账本,一旁管事正快速和傅辛夷说着除夕过后要注意的事项,比如与老爷交好的那些官员,即便不走动,礼也要到位。
她听见下人带来的话,皱着眉抬头:“桂三小姐?我们约在年后见面。”
那下人心惊,以为出了什么差错,忙解释:“可那人真是桂三小姐。上回她来府上,我见过的。”
走了后门?
管事意识到桂三小姐是私下来的,便开口:“小姐,您眼睛要紧,现在休息一下。我去让人给您熬个桂圆甜羮。”
傅辛夷见管事给了台阶,也知道桂晓晓这回来得蹊跷,温和笑笑:“那我带人去后头看一眼。”
管事见傅辛夷有自保意识,欣慰点头:“好。”
傅辛夷跟随下人前往后门,路上随意问了两句:“桂三小姐一个人来?看着心情如何?”
下人一一回答:“桂三小姐带了一个马夫和一个丫头。她心情看着不是很好,脸上都没什么笑。不过也不像是有急事。”
傅辛夷想起卢家的事,应了一声。
桂晓晓与卢旺申的婚事似乎还未彻底取消,至今为止处于名存实亡状态。外头传闻很多,卢旺申反正是不肯退婚,桂府那儿则是至今按兵不动,既不帮卢家,也不取消婚事,让人看不太明白。
傅辛夷带着人走出后门,一眼看到停靠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边,桂晓晓坐在板凳上,身上裹着毛球一样厚实的绒披风,手上还拿着不知道哪儿顺来的瓜子在嗑,脸上表情算不上心情好,不过也看不出心情特别焦躁。
傅辛夷微弯腰侧头,朝着桂晓晓温和笑起来:“晓晓,你怎么从后门来?”
桂晓晓抬眼见着傅辛夷,忙把自己手里瓜子往身边人怀里丢,双手拍了拍抖落一点手上碎屑:“不进门。我马上就走了。临走来见你一面。”
傅辛夷愣住:“临走见一面?你要去哪里?”
桂晓晓拿手帕擦了擦手,朝傅辛夷笑了下:“蒙古。行李都准备好了,年前就走。还没定下什么时候回来。我爹说给我们约过年后见,可惜见不着了。”
傅辛夷眼眸注视着桂晓晓,没问为什么走,只挺起了身子:“你等等。”
她说完提起自己的裙子,转头就往府里跑,脚步飞快,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桂晓晓看着傅辛夷背影,呆了呆,问旁边傅府下人:“她回去做什么?”
傅府下人自然不知:“小的不知道。”
桂晓晓挠了挠脸,忽然就笑起来:“果然走前见她一面是挺有意思的。看着都心情好一点。”要是碰上她其她几个小姐妹,肯定一惊二哭三质问,到了傅辛夷这儿,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心便松了一半。
桂晓晓就在门口候着,时不时从身边人那儿再顺两颗瓜子嗑:“哎,早知道给傅家也带点瓜子,怎么车上就那么点?”
她的丫鬟头疼:“小姐,这不是您的马车,这是大公子的马车。连马夫都是大公子的人。”
桂晓晓叹口气:“哥就是不会享受。好歹桂府出来的人,准备点瓜子都那么小气。”
傅府下人听着偷笑,心想着桂家三小姐果然不愧是不拘小节名声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