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大宫女紫秀正在身旁细说着:“今日傅小姐采买了一家商铺。有人当街砍人,怒斥苍天不公,新会元年仅十九,他却考了多年依旧名落孙山。同一时间,有人持匕首行刺傅小姐,封会元伸手替她挡了匕首。”
皇后娘娘抬眼,头发上插着的那些个簪子轻微晃动,在烛光下显得美艳又耀眼:“所以顾桑儿想来见我。”
紫秀应声。
皇后嗤笑一声,将茶杯重新放回到桌上。她坑了顾桑儿一把,想来这小丫头肯定是不服输,想要来跟她较劲。互相怀疑着,谁都不信任谁。
“马上要清明了。”她轻启红唇,“就约在那天吧。”
顿了顿,她又说了一声:“叫人去问那个行刺的,谁派来的人。问不出来,就将人手指头脚指头都剁了,没了手脚,自然就不会出来祸害人。”
紫秀行礼应声:“喏。”
皇后娘娘轻微叹了口气:“想来也问不出。”
当紫秀准备退下了,皇后又叫住了她:“紫秀。”
紫秀回话:“在。”
皇后娘娘略一思索,吩咐她:“替辛夷铺子打点一下。再送点补身体的东西给傅府和十二。另外封会元那儿……”
她停顿一下:“罢了,封会元一事,还是由我与陛下说一声才好。”
傅辛夷既然不能嫁给十二,也不能便宜任何皇家人。
无权无势的,才最是适合。
第71章
顺天府。
行刺的中年男子头晕眼花, 往角落里的干柴堆里缩了缩。
太黑了, 他眯细起双眼,试图看清楚别处的情况。
远处唯一的亮光, 是在顺天府值夜班的两个差役身边。这两个差役精神很好, 端坐在自己椅子前,低声唠嗑着。
“你说里面那人会怎样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死刑得陛下亲批, 哪那么容易。但伤了如今最有天赋的学子,朝中今后的栋梁, 得拿个流放才让我舒心。”
“我也觉得, 怎么着都得流放!”
两人正要再说什么,敏锐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忙戒备站了起来。
外头又一个差吏走进来,身边还领着一个锦衣男子。
两个差吏见着锦衣卫的衣服还有腰间标志性的绣春刀, 忙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男子轻应了一声:“奉命审讯今日当街刺伤封会元之人。相关文书我一并带来了, 可查验。”
差吏忙躬身应下,接过男子从怀中取出的相关文书, 对照了上头的印章。
锦衣卫直属于当朝皇帝, 看来这回行刺事件并不寻常。
确认身份无误, 差吏让出位置:“大人请跟我来。”
一炷香之后, 男子站在监狱中, 看着里头恍若一条死狗,手指脚趾尽断的中年男子,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他朝着旁边差吏点了头:“性命留下了。该问的你们可以继续问,我这里问不出什么了。”
他语气平淡, 好像刚才一根根撵断人十指的不是他一样。
差吏浑身一哆嗦:“是,您慢走。”
男子点头,往外离开。
差吏吞咽了一下口水,看向自己身边一样被吓坏的同僚:“你,记下来了没?”
同僚颤着回他话:“记,记下来了。这人是看了人像知道傅小姐,专门盯着傅小姐去的。为了一笔钱财,对方先给了定金,事成后给尾款。但幕后人是谁不知道,人像和钱都是直接扔在他家里的。人像看过就烧掉了。”
差吏连连点头。
可说这人像又会是谁画的?会是谁专门寻了一个无关的人,去行刺极为无辜的傅家大小姐呢?
……
肖家。
十二皇妃身子才好一些,此刻正端坐在庭院内的小亭子中。
她喝着特酿加了蜂蜜的米汁,看着亭子另一头的肖先生。
肖雯,肖先生,天下奇女子。
她头发不伦不类束在头上,插了簪子,却又弄了个男式的网巾箍着。脸上妆容浅淡,几乎看不出有怎么修饰。像个学子,又确实能让人看得出是个女子。
衣服是长袍,桃粉色的道袍。
本朝喜欢穿桃红色的不少,但真正穿出来的不多。对百姓而言,不耐脏,对贵族而言,没有正红来得贵气。道袍基本上是男子穿,女子穿也少,像肖先生这样制布缝纫穿衣的,罕见。
肖雯在纸上画了一串泡桐花。
泡桐花以白花为主,内芯泛红,清明时节开放。
“好像人都喜欢白色。”肖雯轻悠悠开口,“觉得白花最是纯洁,干净,无暇。”
十二皇妃:“先生不喜么?”
“说不上喜不喜,只是觉得花太过干净了,少了点韵味。人一辈子柔柔弱弱,温温和和,也少了点趣味。”她随口评价起了皇后,“人本庸俗,嘴上说着喜欢温和,事实上娘娘这般艳丽的,喜欢的人更多些。”
十二皇妃听着,并没有和自己二姨一样评判皇后。她是不敢说也不能说的。
肖雯搁笔,将画转了一个面:“可好看?”
十二皇妃看到了画。
纸上泡桐花绽开漂亮,自侧面探枝头,显得格外有意境。泡桐花本质上的那种纯洁干净展现得淋漓尽致,而总共动用的笔却寥寥无几。
工笔之下有神韵,浑然天成。
“好看。”十二皇妃称赞,“先生画得极好。”
肖雯笑了笑,将画又转回去。
她取了笔,在边上用红色调了色,直接在原先的画上叠图。这般糟蹋让十二皇妃险些惊愕出声。这岂不是完全破坏掉了原来的那副画?
肖雯倒并不在意。她抬笔自然,叠色也自然,转头再度搁笔,将画又一度转向了十二皇妃:“可好看?”
图上的花不再是洁白如雪,内芯泛红,而是整个一株花都变成了艳丽的红。这依旧是泡桐,已成了另一种感觉。满目都是红,夺目艳丽得简直要从画中出来,能吞噬人一般。
“好看。”嘴上这般说着,十二皇妃却有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惊悚感,好似这花是妖花,画也是一幅妖画。
肖雯笑起来:“我也觉得好看。”
她侧头问十二皇妃:“对了,上回听你说的花画,这回可拿来了?”
十二皇妃点了点头,招手示意自己侍女上前。
侍女躬身上前,打开了木箱子里的画,将傅辛夷当初特意做好的手捧孩童菊花画给展了出来。
肖雯盯着画看了半响:“意思不错,画不怎么样。”
事实上意境没什么内涵,简单粗暴,画和人一样,心思干净直白到面上可见。
十二皇妃惆怅看了眼,挥手示意侍女送下去:“是。她有心。毕竟才能见物两年,让她两年内既要学会为人处世,又要学会琴棋书画,太为难了。”
肖雯笑了一声。
“孩子的事情,十二那儿是怎么个意思?”肖雯换了个话题问十二皇妃,“这些日子身体应该养好了些?”
十二皇妃点头:“是养好了些。他答应我短时间内不会娶别的女子,直到我生下长子。”
肖雯应了一声,随后又叹了一声:“我兄长这人总是利益在上。要不是他强逼着你,你也不至于整天惴惴不安,总怕自己做不到最好。”
十二皇妃听肖雯说自己父亲,手下意识摸向了杯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掩饰了自己情绪。
“男人啊,天下都一个样。”肖雯将手边的果盘往十二皇妃那儿推了推,“尝点。温水泡过,不会寒了身子。”
十二皇妃应声。
肖雯将自己的画扯下,随意丢到了地上。画半干,侥幸正面朝上,没有损坏丝毫。而周边还有不少画没那么好运,或褶皱或正面朝下,染料糊开毁了个精光。而画主人无所事事又抬笔画起了下一幅:“清明是个祭奠人的日子。你就在家里好好过。对你而言,现下身子最为要紧,画画也别就这么放下了。”
家家户户都会祭祖,小操小办一下。
十二皇妃自然要在府上操持一番。
她应声:“是,先生。”
肖雯手下隐隐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看不出是男是女,笔画简略到连衣服都就几根线条。人是黑色的,而她临时又换上了手,点了一点红色颜料,直接按在了画上。
人眉中间一点红,红得凶残。
肖雯笑了声。
清明,确实是个祭奠日子。
十二皇妃告别自己先生,在肖雯的仆役带领下出了院子。临着门口,十二皇妃问了一声:“先生这几天心情不好么?”
仆役躬身应话:“前些日子,那位来这里和先生聊了两句。先生就又不高兴了,在院中宴请了好友两回,心情也没能好转,反倒是更加……”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表达了个清楚。
十二皇妃明白过来:“好些照顾着。先生性子其实和孩子一样,多哄哄就好了的。”
她顿了顿,又说了一声:“那位要是再来,你小心着别让他们又吵起来。”
仆役点头:“是。”
十二皇妃吩咐完,转身上马车回府。
马车上,她一路沉默。一直到马车到了自己府上,她见到了十二皇子,这才脚步轻快了些,赶紧上前。
十二皇子见她回来,微微颔首:“去见肖先生了?”
十二皇妃应声:“是。和先生多聊了两句,见着她心情不好。”
十二皇子一听这话,隐隐已有了猜测:“父皇去找她了?”
十二皇妃叹气:“是,仆役说是聊了两句,先生便心情不好。想来是吵了一架,先生气狠了,连着恼了好些天,连宴客寻人玩耍都缓不过来。见着我倒是脾气还好,可画看着可怕。”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
十二皇子身为皇帝亲儿子,有时候也捉摸不透他父皇的想法:“父皇早年和肖先生就差没义结金兰了,谁想着这些年见了面就吵……”
最绝的是这两人知道会吵架,还偏生一年会见上几回。因为他父皇是真的喜欢肖先生的字画。京城里文人墨客中也没几个不喜欢肖先生字画的。
见完双方心情都不好,又很折腾。
他母后自然知道这些,听多了也烦,一副“这两人是傻的,别拿这事烦我”姿态。
长辈折腾,小辈即使知道,也只能装不知道。
反正尽量别在这时凑上前就是了。
第72章
清明, 泡桐花开, 紧接着就是麦花和柳花。
麦花在乡间,柳花在沿岸。
家中老规矩祭祀。顾姨娘有着身孕, 却趁着这日子进了一趟宫, 说是和皇后娘娘一起追忆一下云夫人。傅尚书不乐意,但也拦不住顾姨娘执意进宫, 只能让人跟着去宫门等候。
傅辛夷帮忙操持了一堆事情,早上烧纸祭祀全弄好了, 下午又忙着认领傅尚书给她的人, 带出去改建花店。
她早就设计好了花店装潢,一部分需要人帮忙布置,一部分则是需要她自己布置。
京城里的装潢几乎都是用金银堆出来的,风格几乎差不多。有钱没钱很自然能一眼看出来, 少有那种精简装修, 更少有以装修为主,做少量精品货的。
傅辛夷想法不一样。她就是要与众不同, 让人进门来一瞬就打破那些个惯有思维, 惊诧于自己所进的地方。掌柜柜台后头的墙面, 她全部做成了一个临着一个的深色内嵌小花盆, 放入泥土可以种植物。花盆底端留一个小孔, 而最下方挖出一个流水槽,可以让浇水时多余的水通过流水槽流出去。
柜台她选用的木头是深棕色的,没有要求成块。成块木头价格昂贵,品质虽好, 但……
她就是没那么多钱。前两天她做了一幅蔷薇画,这才拿到手了一笔钱,还没捂热转手已又快空了。
店铺两侧墙面打洞,回头各式各样的画就可以直接挂上去。画多用白色边框,各自间隔开一段距离,中间偶尔放一些成捆的细干草,摆放额外别致。
店铺中间放成展柜,展柜上一样搁置花画。不过两侧的画多为干花画,中间搁置的就要是真花画。同时店铺的窗就要求很高,必然要采光度极好,不然整个屋子里的植株少了光照,回头自然萎焉,少了健康时的美丽。
她想得很好,到时候店内就放两幅花画,一幅名为四季,选用藤本月季花。这种花爬墙能力强,其实也是和放在后头做花墙。但她会做一个巨型的画框,就搁在展柜上,从底端留空一部分开始种植,让其靠着自己的爬墙本领,充斥满整幅画,最终攀岩到整个柜台,最后和柜台成为一个成体。
月季这种花,就如名字一样,只要养得好,每个季度都能开出花来。要是品种好,不同季节还会开出不一样颜色的花,简直就是镇店之宝。
另一幅画叫永恒,选用长青一点的植株。她是想要种植多肉,只是如今京城里还没能找到这植株,得以后去海外或者别的国家地区寻一下。
除去这两幅画外,余下空地就放篮子,篮子里头放上新鲜的花束,再选用一些染色的纸。到时候普通客人过来选两朵花,她就教人包花技术,直接卖花束。
高端技术,自然就是接单花画。设计稿她来出。
还有灯。
傅辛夷打算用一些灯架,再在外头用白色薄片的干花花瓣修饰一下。若是贴得好,在光线黯淡日子里点上,整个铺子就会有朦胧的光晕效果,看上去异常温馨。
她设想有千万种想法,落于实处就是钱钱钱。
以及人人人。
钱还算好解决,多做画,多生钱。可这人……
傅辛夷意识到这一点时,扫了一下整个店铺:傅尚书亲选的掌柜吴掌柜正在帮忙贴墙,往柜台后头填土。傅尚书亲选的店小二小吕正在刷墙。他才十五,看着瘦小,听说自小习过武,懂一点算账,手脚灵活。良珠在摆放灯架,试图将其摆对称。
店内店外进出运着东西的,全是傅府临时派遣过来的人,以后并不会在这家店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