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设想中的蓝本正在一点点实现,只是人现在够用是现在够用,回头谁来负责包花?小二么?
傅辛夷总觉得让这样的店小二负责包花,大材小用。这店小二明显是今后的掌柜人选,是傅尚书养的傅家人才。
“我说。”傅辛夷开口,有点困恼,“回头店里做生意包花,要不我们再请个人来?”
小吕立马转头,兴奋举起手上的墙刷:“我可以,我可以,小姐我可以。”
傅辛夷看向积极蹦跶,双眼发光的小少年,头疼:“不行,光有你一个不行。到时候来的多是姑娘家,我还得找个姑娘在这里帮忙。”
掌柜听到这话,忙开口:“小姐,这人选我来寻吧。您有什么要求,跟我说一声就成。”
傅辛夷思考了一下:“也成。我需要一个态度大方一些的姑娘,长相要温和。十五以上,三十五以下。是否婚配倒是不重要,只是不能说两句就红脸。若是家里有孩子,孩子不可随意带到店里来。手要灵巧,人要聪明,最好是学过两笔画画,背得了书的。”
学过刺绣的还好寻一点,学过画画的可就真不多。
画画要钱,家里必然是有读书人才能让子女学一笔画画。
掌柜略一思索,还是同意了:“成,我会去找找。”
傅辛夷点头:“寻到了人,我要亲自见过。”
掌柜应声。
傅辛夷走到柜台边,寻了店内进货的册子:“对了,廊坊那头花鸟店的掌柜,你回头和他吃一顿饭或者喝喝茶,以后很多生意得你们两个对接。要是进货觉得价格不适合或者花草劣质了,你和我说,我会考虑换个人合作。”
杀伐果断。
掌柜万万没想到傅家大小姐还挺会做生意。他连连应声:“小姐您说得是,我下回就去和他喝个茶。”
安排了大半,傅辛夷见着天色差不多了,叫上了良珠:“良珠我们该回去了。”
良珠应声,忙放下自己忙的活计,跟到傅辛夷身边:“小姐,画我们什么时候运过来?书房里有好多了。”
傅辛夷表示:“等这儿墙弄好了后,再等三天。”
良珠忙点头:“好。”
傅辛夷和掌柜说了一声,随后带着一串人离开。她现在外出,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她也不希望总身边缀着那么多人,可现在情况特殊,就连她自己也怕再次遇到莫名行凶的人。
马车回程。
车子行进,傅辛夷听着耳边的车轮声,连带着马蹄声和自己人的脚步声。她以前必须刻意去听声音,现在习惯得很,还挺喜欢继续听各式各样的声音。
听着听着,她听到了一串和自己这边一样稳重的脚步声,以及一辆马车迎面而来的声音。
看起来是个贵人。
她是情况特殊才有人护着。对面如果是寻常情况就有人护着,那性质就不一样了。或许是某位皇子或者公主。
傅辛夷总共就见过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其他人就算是见过也认不出。她对外说了一声:“我们靠边走一点。”
外头马夫应声。
“傅家马车,是傅小姐么?”外头一个陌生男子开口询问。
傅辛夷愣了愣:是不认识的人。
她略提高了声音回答:“是,敢问是?”
男子隔着马车,在另一头遥遥与她对话:“云家人。傅小姐要是方便,可来我车上一叙?”
傅辛夷惊异看向了自己身旁的良珠。她要是没记错,云家人全不在京城,已住到西边去了。
良珠也懵了一下,茫然回视自家小姐:“小姐,云家不住在京城呀?”
傅辛夷想到行刺的事,掀开马车探出头。
只见对面的马车与他们的微微错了点身,马夫一脸肃然,朝着傅辛夷这边拱了手,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牌子是长条形,隔着距离看不清上面刻字,唯能看见下面缀着银色的穗。
傅辛夷这边的马夫是傅尚书挑选的人,立刻和傅辛夷说:“确实是云家人,那是将军亲卫才有的身份牌子。”
云家人。
云诗诗的娘家。
那儿有自己的舅舅、外公、外婆。其中舅舅还曾为了她娘大闹过京城。
傅辛夷下了马车,往面前的马车走去。她往周边看了看,发现周边人偶尔好奇看过来一眼,很快就又离开了。没有人对这儿发生的事情好奇。
云将军亲卫替傅辛夷摆上上马车的踏板木头,拱手行礼。
傅辛夷走上马车,掀开了帘子。
亲卫拦下了跟着下马车想要往前一步的良珠:“只邀了傅小姐一人。”
良珠皱眉,忙喊傅辛夷:“小姐!”
傅辛夷看着马车内的一男一女,走进了马车,留下一句话给良珠:“不用担心。清明节,云家人来京城祭祀,顺带见见我罢了。”
马车内女子头上系着一根白色的带子,唯有家中有人过世才会系的。上回傅辛夷在十二皇妃府上也见过。
男子一样穿着一身白衣,看起来性子素雅寡淡得很。
云家人穿成这样来京城,该是来替云诗诗扫墓的。不过傅辛夷至今为止没扫过墓,顶多就是给牌子上香。她一直以为这儿少有扫墓的习俗,原来只是她自己没去扫过而已。
傅辛夷朝两人笑了笑:“我是傅辛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女子见着傅辛夷,手往前探了探,又犹豫往回缩了缩。她朝着傅辛夷笑了笑,先介绍了自己身边人:“苏元驹。”
现在稍微有点文化的傅辛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要叫“苏骏小马”,但还是有礼貌朝着人笑了笑。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女子介绍完苏元驹,抬手将自己头上的带子朝上移了些。
眉间一点红显露出来,是那样的令人眼熟。
女子朝着傅辛夷笑着:“我想,你该知道我是谁。”
作者:元驹=少壮的骏马,小马驹
第73章
马车轻微起步, 找了个更加偏僻的位置拐进去。
傅家的马车跟上, 不过却被人拦在了一段距离之外。要不是马车上的人是云家的,恐怕傅府的人就要动手了。良珠急切得不行, 却半点没有办法突破云家亲卫。
坐在马车上傅辛夷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傻子。
她脑中一片空白, 根本没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就这么傻傻愣愣看着面前的女子。
女子轻笑时才能看见眼尾的痕迹。世人怜爱她, 岁月一样怜爱她。她容貌上佳,加上一身温和的气息, 就像是傅辛夷记忆里娘亲该有的模样。
傅辛夷出家门次数少, 见过的多又是喜穿鲜亮的达官贵人,偶尔见着普通老百姓,也多穿着灰扑扑或者深色黯淡的衣服。她并不知道京城里其实很流行穿白色,和丧服的白色不同, 是象牙白。
面前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就都偏白偏素, 是他们的喜好,也正好符合了他们的性子。
五年孩童的记忆, 初想起时还很清晰, 这两年来逐渐也有点模糊, 反而被傅尚书手上的那幅画所取代, 好似那幅画上的人才是她娘亲一样。
但画和人是不同。
真见着人, 傅辛夷才深刻意识到,为什么相片比不上人,画作比不上人,那些能让人美感停留的物件, 永远是比不过鲜活的人的。
面前的女子并不像是当初她作画时选用的粉山茶,更像是那种厚重纯白的花,例如梨花,例如别的什么花。
傅辛夷轻喊了一声:“娘。”
而她面前的女子朝着她微微颔首,眼内是她根本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轻柔应了她的话:“哎。”
傅辛夷没有哭,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大约是震惊到情绪放空了,她有点不知道该做出如何的反应,只继续凝望着面前的女子,乖乖坐在了那儿。
是云诗诗。
京城里无数人挂念的人,一个早已经死去了多年的人。
云诗诗的温柔像云,像棉絮,光是说话就能将人柔柔包裹起来:“赶到京城正好清明,听说你在开店,本想着在你店外头见你。没想到路上就碰上了。”
傅辛夷应了一声:“嗯。”
云诗诗一点点化解着傅辛夷的无措,细声细语继续讲着该傅辛夷知道的事情:“原先和元驹是打算在周边晃一晃。听说你遇到了些麻烦,便赶过来查一下情况。元驹不能随意入京,我们只待一天就走。”
傅辛夷听到这个一天,意识到了问题,忙身体往前探了探:“可爹他……”
家里两人是真情实感每年都在给云诗诗祭祀啊!
云诗诗弯了弯眉眼:“我和你爹是协议成婚。”
傅辛夷又懵了。
什么协议?
“成婚这件事,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京城里一对对那么多,其中又有多少人的成婚是因为自己的感情呢?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我们当初都还年幼,很多时候决定不了那么多事情,总要顾全大局。”她和傅辛夷讲着道理。
傅辛夷张了张嘴,无措说着:“可……顾姨娘……”
云诗诗说着能让全京城震上三震的话:“顾桑儿喜欢傅文柏,我喜欢元驹。我和傅文柏成婚,顾桑儿才能陪嫁嫁入傅家。傅文柏也喜欢顾桑儿。他一步步朝上爬,有了地位和权势,才能在傅家说上话,护着顾桑儿。而我也可以和元驹在一起。”
傅辛夷茫然:“顾姨娘知道娘还活着么?”
云诗诗说到这里,才轻叹一口气:“她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肯定要跟着我走,觉得我那么多年受尽了委屈。但其实我一点没觉得委屈。我替云家嫁了人,又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哪里委屈的呢?她总是自己念头一堆,劝都劝不进。”
傅辛夷还第一回 听到自己亲爹名字和顾姨娘的名字。寻常在府中也没人会叫他们两个的名字。
等等……
既然顾姨娘和傅尚书在一起,那她?
傅辛夷震惊指着自己:“我不是!”
“嘘,轻些。”云诗诗提醒傅辛夷,“马车内隔音虽还好,但这么想,你那儿的人还是听得到的。”
傅辛夷慌忙压低了声音,眼内还全是震惊:“我不是傅尚书的女儿?”
旁边苏元驹微挑眉,低声回了她这个问题:“你是我的女儿。”
傅辛夷更加震惊看向了苏元驹。
男子留了点胡子,精修过,面容并不老,看起来好像比傅尚书还年轻一些。他神情带着一点戏谑,又有点不服气般说着:“他勉强算你干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叫声爹倒也没错。”
傅辛夷觉得要是放在千百年后,这种事情是要上社会新闻的。
人们茶余饭后能说个好几年,指不定过了好些年总结“最让人震惊的事情”时还能再度提出来。
她哑口无言,觉得自己脑袋仿佛被无数炸丨药轰了个彻底。
云诗诗见女儿震惊成这样,也知道隔了那么多年不透露,实在是自己的错。
她朝着傅辛夷歉意笑了下:“元驹以前在京城住得隐蔽,常人不可随意出入他那儿。我便一直没带你去过,府上也是桑儿替我掩护的。后来出了事情,我和元驹趁势离开,才安定了这么多年。”
傅辛夷后来一直神志不清,他们也无法给她透露过多。这两年云诗诗又在排毒,实在碰不了人,于是见面一度又往后延。
“我在傅家……”傅辛夷觉得很荒谬,“我在傅家那么多年……”
她在傅家那么多年,该算是什么?寄人篱下,算代养么?
苏元驹比云诗诗更敏锐一些。
他擅长揣度人心,几乎是瞬间就揣测出了傅辛夷自己还没察觉出的不安:“傅文柏养你那么多年是应该的。诗诗对他们两个有恩。当年诗诗带到傅家的嫁妆可全在他那儿,即便现在还没全然交到你手里,这些年的红利也够他吃了。”
云诗诗用脚踹了一下苏元驹。
马车里就那么点地方,傅辛夷将这一脚看得清清楚楚。
她头脑混乱着,却又觉得这一脚真的很好笑,唇角都没忍住翘了翘。
云诗诗和傅辛夷说了声:“傅文柏和桑儿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这些年一直将你当自己的孩子,细心养着。京城水深,但他们两个还是能信的。”
京城水深,傅辛夷确实是感觉到了。
成年旧事,下毒刺杀。
她本以为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子女,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团迷雾中,比封凌还成谜团。她总觉得封凌莫测,却没想到自己比封凌还莫测。
傅辛夷想起了皇后:“皇后娘娘那儿呢?”
云诗诗听到这话,愣了下,随后又笑开:“她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成了皇后,我们就再也无法和以前一样了。我能信她,元驹却不会信了。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就连协议成婚一事,她也是不知情的。”
顾姨娘和皇后两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不多,这才会互相敌对。
傅辛夷总算理清楚了一些事:“所以你们协议成婚的事,顾姨娘知道,皇后不知道。娘你还活着的事情,顾姨娘和皇后都不知道。云家该是知道的,那爹……干爹知道么?”
云诗诗点头:“傅文柏知道,当初是他和我哥送走的我和元驹。”
这大约是利益互相交换的结果,也是人情交换的结果。
所有的事情迎面丢过来,让傅辛夷不由苦恼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怎么会这样?”
傅尚书在她眼里的父亲形象崩塌了一个角,成了一个演技极为精湛的成年大人。难怪在家里总能察觉到他偶尔有意的规避,敢情不是亲生的。
顾姨娘的心情她倒是也能理解了。小丫头喜欢上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靠着大小姐才得以成婚,本来心中就有愧于大小姐。后来更没想到有下毒一事。这么多年懊悔和自责,怕是从来没能自我原谅。
她亲娘有自私,却也尽可能在做最好的选择。
至于她亲爹,尚且不熟,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要么身份实在复杂,要么身份实在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