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茗颂双脚落地,晃悠了一下才站稳。
在马背上颠了近乎一个时辰,她浑身的血液都翻涌而上,小脸泛着粉,倒是添了几许鲜活气。
诸臣狩猎归来,满载猎物。
这皇家狩猎,就是个展身手,表忠心的好时机。
例如闻恕刚一塌进营帐,便逢那四营参将石羌牵了只半死不活的猎豹上来,单膝跪下,抱手道:“微臣将此猎物呈于皇上。”
豹,可是难得了。
众人面面相觑,难怪这石参将这般有底气。
闻恕弯了弯唇,牵着只软软嫩嫩的手,指甲有意一下一下刮着她的掌心。
目光却落在那人身上,“石参将好本事,大楚有你这样的将士,是福气。”
石羌没料到闻恕能记得他,一时欣喜,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了。
元禄笑笑,打了个手势命小太监将这猎物收了。
这秋猎有一点好,便是巩固君臣情谊。
这不,皇上一句话,想必这石参将正感天动地,恨不能为大楚洒一腔热血呢。
帝后落座,又是一阵寒暄。
付茗颂端着身子,从未见过如此情形,趁此机会,她忍不住将众人脚边的猎物一一看过去。
甚至有许多,她都叫不上名字。
她的视线在这营帐内一处一处扫过,直至瞧见一只半趴在地上,尚且算是鲜活的麋鹿,付茗颂下意识抬了下眼。
宋大人?
宋长诀猛地收回目光,恍若无事的撇过头,冷不丁又撞上沈其衡的视线。
沈其衡攥紧手心,这回总不会有错了。
逮着一次是巧合,那逮着两次算什么?
宋长诀这小子还真是,什么不该想想什么,他有几条命,竟敢觊觎皇后?
半个时辰过去,这场君臣交谈才堪堪收场,众臣散去。
眼看宋长诀要走,沈其衡甚至都顾不上沈国公的话,抬脚便跟上去,长臂一伸,拦在了他面前。
“你若还想要仕途,我劝你收收心思。”
宋长诀眉头一皱,他知道沈其衡在误会什么。
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宋长诀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朝沈其衡扬起一抹十分敷衍的笑意,“沈世子误会了。”
沈其衡扯了扯嘴角,皇上惜才,他又如何不是惜才之人?
以宋长诀的聪明才智,他能效的力,绝非只是工部。
思此,沈其衡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凝眉道:“误会?一日叫我逮住两回,你敢说你心中没有半分不轨之心?”
“没有。”宋长诀面无表情的应道。
没有?
沈其衡自是不信的。
他眯了眯眼,正巧见付茗颂低身走出营帐,而闻恕则被沈国公缠着,约莫又在道公事。
沈其衡目光落回宋长诀脸上,正要开口再问时,忽然身后一声响破天际的嘶吼,一匹红棕马儿发了狂似的脱了缰绳,直奔向那一身绣凤画蝶裙装的女子。
此时,付茗颂一愣,显然都未反应过来。
营帐中的人见此心下一滞,三两步向前。
几乎是想都未想,他抬手拿过弓箭,开弓,射箭,一气呵成。
那马儿高仰着的双蹄顿了顿,一声哀啼,侧身倒下。
可这前一刻,付茗颂只感觉到一道重力将她推开,紧接着是一道低沉隐忍的闷哼——
她跪倒在地,感觉膝盖一阵刺痛。
宋长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被马蹄踏中的胸口疼的要裂开似的。
那出于本能的要冲上前的心思,他也捉摸不透,可这会儿,却容不得他琢磨了——耳边,眼前,皆是一幕幕陌生的场景。
而沈其衡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侧目一瞧,身边早就没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得推一下剧情
沈其衡内心:没有??
第51章
顷刻间,场面慌乱,有人高呼太医。
遮月与素心忙围到付茗颂身旁,俩人吓的脸色苍白:“娘娘,娘娘您伤哪儿了?”
遮月哭道:“娘娘,您别吓奴婢啊!”
付茗颂神色呆滞的看向一旁的宋长诀,可宋长诀好似失去了意识,只眉头还紧紧皱着。
忽的,付茗颂的脸被一只手强行掰向一边,印入眼帘的是闻恕那张沉的堪比夜色的脸,她心弦一松,一下昏睡过去。
—
戌时,日头落山,天边的余晖将整个天岚山印的红红火火,恍如一幅上了彩墨的风景画。
可这会儿,实在无人有心赏景。
营帐外,朝臣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这宋大人的马儿怎忽然受了惊,实在太险了啊!”
“谁说不是,方才我可在场,看的真真儿的,若不是宋大人及时,恐怕皇后娘娘今儿,受罪啊。”
“宋大人可伤的不轻,两个时辰了,御医还在里头呢。”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众人唏嘘,连连抚胸,宋长诀今日的反应,确实叫人叹为观止。
此时,营帐里头,四处帘幔垂下,一片昏暗。
素心点了盏烛火,探头一瞧,床榻上的人露出两只细长嫩白的腿,膝盖上蹭破了皮,闻恕正低头在那两处伤口上药。
素心轻声道:“皇上,奴婢来吧?”
男人眼都未抬一下,“不必,出去。”
素心不敢多言,应声退下。
见她出来,遮月忙迎了上去:“娘娘可醒了?”
素心叹气,朝她摇了摇头。
除却膝盖上的那两处伤,倒也未曾伤到别处,可许是受了惊吓,太医开了副安神药,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剂量,两个时辰都不见醒的。
眼见天边的余晖都散去,夜幕沉下。
付茗颂叫梦里那匹冲上前的马儿吓醒了,猛地睁眼,却只能瞧见床榻旁画山刻水的屏风。
她怔怔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
外头有人低语,她约莫能听出是闻恕和沈其衡的声音。
隐隐约约听到了个“宋”字,付茗颂蓦地一滞,脑海中一下浮现那少年的面容,对他今日之举,既惊讶又意外。
须臾,话语声止,哗啦一声,帷幔被揭开。
似是没料到她醒了,闻恕脚步顿了顿,走过来坐在她床头,“别乱动。”
付茗颂没动,就那么仰起脸看他,“宋大人,如何了?”
男人薄唇紧抿,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有太医在,不会有事。”
闻言,付茗颂松了口气,移开眼神,缓缓点了下头。
忽然间,闻恕倾身下来,一只手捏着她后颈,将她的脑袋摁在肩头。
付茗颂猛地一颤,似是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呼吸略有些急促。
她抬手抱住闻恕的肩,试探的唤了声,“皇上?”
“嗯。”
迟来的恐惧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方才甚至想过,若不是宋长诀,那四只马蹄踏下,面前这弱不禁风的人可能受得住?
定是受不住的。
可偏偏,救她的人是宋长诀。
—
夜色昏沉,太医围坐在一头,已不知给宋长诀灌了多少药下去。
中间他醒来过一回,还是叫那药给呛醒的。
宋长诀转醒,叫明亮的烛火晃了眼。
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如泉水一样涌现,灌进他脑子里,将那些让他头痛欲裂、琢磨不透的种种,一下子揉碎了,一一摆在他面前。
当年那场猝不及防的大火,烧断了屋门的出路,最后关头,木窗被砸开,仅十岁大的小男孩,还发着高热,直接就被丢出窗外。
他口干舌燥的往后瞧,只听到爹娘在喊:“阿诀,去找宋宋,去找宋宋……”
哐的一声,撑着屋顶的柱子塌了一根,整座屋子斜倒下去。
小男孩的眼睛叫泪水给糊住,摇摇晃晃的往前走,最后一个踉跄,一头栽进了前方的灌木丛里,彻底晕了过去。
他耳边有几道嘈杂的声音,说话声,叫喊声,最刺耳的是一道哭声,他努力的想睁眼,可眼皮沉重,怎么都醒不过来。
待睁眼时,却是被马车颠醒的。
只听那一身绫罗绸缎的老者笑道:“可算醒了,这都睡了三日了。”
小男孩愣了一瞬,几近是哭着哀求:“您能送我回去么?我妹妹找不到我,会哭的。”
只可惜,三日的功夫,足以物是人非。
他赶回村子,已没有那座草屋,也找不见自己的妹妹。
此后,他随老者长居江南,变着法打听消息,却连“宋宋”两个字,都未曾听到过。
直至十一年后,他运送江南的绸缎抵京,听说了名声大噪的红韶苑。
里头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男人魂牵梦绕,女人咬牙嫉恨。
那说话的人咧嘴一笑,“可惜你是没福气,你若是早个一年来,说不准还能目睹那花魁风采,那叫一个绝色,可惜咯,不知叫哪个有钱老爷赎了身。”
宋长诀一贯对风月之事无动于衷,听此也不过扯了扯嘴角。
那人“啧”了声,兀自说道:“不过,也不是见不着,那老鸨可真是个人精儿,留了好几幅宋宋姑娘的画像,观摩一刻钟,便要好几个铜板,偏还真有人——”
“你说谁?”宋长诀猛地揪住对方的衣领,瞳孔紧缩。
“宋、宋宋姑娘,就是那青楼头牌嘛,你这人刚才还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怎——”
话未说完,宋长诀便起身离开,直奔那花街柳巷去。
他出手便是两锭银子,老鸨笑的合不拢嘴,大方的将他领去画室。
统共六幅画,每一幅都是珍品中的珍品。
“爷,这便是我们宋宋姑娘,您瞧这模样,标志的嘞,光是这画,便有不少人重金想买,您说这我哪能卖啊,这可是——”
“谁给她赎的身?”宋长诀出声打断,垂于衣侧的双手握成拳头,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画中的人,脖颈上佩戴着一块水绿色佛玉,这块玉,是她第一次唤他哥哥时,他亲手送的。
“我问你,谁给她赎的身。”
…
…
宋长诀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眼前像是皮影戏似的,有声有色。
“宋长诀,宋长诀。”
沈其衡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皱眉问一旁的太医道:“这是怎的?”
太医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这宋大人伤重,也许是惊吓过度,一时神志不清,也是常有的,常有的……”
正说着话,呆滞不动的人猛地捂住胸口咳了几声,疼的他额间青筋暴起,双眼胀红。
“醒了,醒了醒了醒了!”
“宋大人,您可觉胸闷气短,头晕眼花啊?”
“可有别处疼痛难忍?”
“亦或是可有何处毫无知觉的?”
宋长诀久久未答,垂眸不动。
太医倒抽一口气:“宋大人,您可能听得见老夫说话?”
沈其衡皱了下眉,刚抬脚要走,方才还一动不动的人蓦地抬起头:“皇后娘娘,可还好?”
沈其衡脚下一顿,侧身望他,眉头下意识一挑:“托宋大人的福,除却暂不能走动以外,尚且还好。”
少年握紧拳头,憋了半响,长长舒出一口气:“那便好。”
他倚在床头,闭目不言。
见他没别的话说,沈其衡这才离开。
—
长夜下,沈其衡刚一出营帐,就着护卫军手中的火把,瞥见薛显清押着一人,五花大绑的,看不清脸。
“这又出何事了?”
薛显清嗤了声,拽了把这人身后的麻绳,将他头抬起来叫沈其衡瞧了个清楚?
沈其衡一顿,这不是魏时均是谁?
魏时均被堵了嘴,呜呜呜的叫喊个不停。
薛显清道:“许是叫宋长诀那家伙顶了官职,怀恨在心,竟给马下药,这不,刚搜出来。”
魏时均又呜呜了两声。
沈其衡扬了扬眉,伸手拍拍魏时均的肩,“魏二公子,怎就如此想不开。”
这回,也算栽大了。
他那个表兄的脸,可比包公还要黑。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恢复记忆,可以认认真真当一个神助攻了
【3.18请假,一整天都要陪家人在医院做检查,实在来不及写…我之后有空给你们补上】
第52章
亥时末,圆月高悬于树梢之上,巡逻兵四处手持火把,四处走动,脚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静谧,冷清。
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得清。
正是此时,一声哀嚎彻天,躲藏在树上的鸟儿惊起,抖落了一地枯黄的树叶。
魏时均被压在长板凳上,面色涨红,疼的一个鲤鱼打挺,又被元禄捏着脖子摁了下去。
元禄一脸悠哉的靠在石墙上,叹道:“魏二公子还是省省力气,可还有三十大板呢。”
已下了二十个板子,魏时均这娇公子哥儿早就受不住了,再来三十个,恐怕也只剩一口气在。
魏时均那张肥脸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哭喊道:“皇、皇上饶命啊,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皇后娘娘下手啊!”
元禄听着,摇头笑笑。
他若是故意为之,可就不是五十个板子这般简单了。
营帐里,薛显清与沈其衡立于座前,听外头鬼哭狼嚎,情绪没有半点波动。
沈其衡更是握着腰间的玉佩在发呆,刻意等到薛显清退下,才抿着唇上前一步,“皇上,宋长诀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