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荔枝很甜
时间:2020-05-04 09:17:03

  照例,闻恕用完晚膳后便该去御书房,可今日他却脚步踌躇,都走到殿外了,蓦地一顿,侧头吩咐:“去将奏章和呈报拿过来。”
  元禄会意,这是要在昭阳宫办公的意思。
  他抬脚往寝殿去,素心便在身后磨磨蹭蹭,眼巴巴的望着他,欲言又止,唉声叹气
  闻恕脚下一顿,侧目看过去,眉头略有不耐的拧起,“说。”
  素心做贼似的往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确保无人,才将付茗颂一日的行程口述了一番,事无巨细,自然也包括恒王殿下那句说了一半的话,以及元公公半途中落下的画像。
  宫中规矩甚严,她断然不敢揣测及议论主子,但今日少有的坏了规矩。
  “奴婢觉得,娘娘心情不佳,还问了苏姑娘的事儿,奴婢没敢细说。”
  倏地,闻恕颦眉。
  不敢细说,是因宫中多有传言,众人信以为真。
  可无关紧要的传闻,他向来不予理会。
  闻恕进寝殿前,沉声道:“若谁敢在宫中议论谣言,按例处置。”
  素心吓了一跳,直至见他进了屋,按着胸口想,谣言?
  这夜,元禄抱来了奏章与呈报。
  寝殿里仅一张长桌案,付茗颂见此,挪了一半给他。
  足足一个时辰,二人无言,各做各的。
  即将入冬,各宫又要添置新装、物件,她一样样核对过去,该减的减,该添的添。
  砚台的墨已干涸,她低头道了句:“遮月,磨墨。”
  无人应答,一室静谧。
  付茗颂抬头一瞧,哪还有遮月,身侧空荡荡,只有一个闻恕倚在席上看她。
  她手中笔墨一滞,还未想好是放下不放下,就听他低笑一声:“你打算何时和朕说话?”
  这么长时日,已足够闻恕分清付茗颂和宋宋的区别。
  前世她若是不高兴,便也不让旁人高兴,非磨的你也难受才算作罢,今生,恰恰相反,她善于隐忍与藏着。
  付茗颂皱眉,他话里的意思,像是说她故意不理他似的。
  蓦地,她一怔,好像还真是……
  “你生气了。”男人平静地注视着她,且语气笃定。
  付茗颂心慌意乱的将狼毫置于笔架上,语速比寻常快一倍,“臣妾生什么气?”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偏被人拽住宽大的衣袖,险些绊倒。
  “你不说,朕怎知晓?”
  四目相对,付茗颂双唇紧闭,那意思就差将“我不说”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就这点最气人。
  闻恕笑里带着点逼迫的意思,“你说不说?”
  她抿住唇,低头将衣袖从他掌心中抽出来。
  倏地,一阵天旋地转,男人环腰将她抱起,随后放在梨木架的长杆上,架子很轻,忽然承一个人的重量,难免晃了一下。
  这时他还松了手,付茗颂吓的紧抱住另一根长杆,双脚悬空,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说清楚,朕就将你放下。”
  付茗颂眼眸睁的更大,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本来就心事重重,委屈重重,叫他这样一吓,那双明眸渐红,就当着他的面,一寸一寸,眼眶红了个彻底。
  偏偏,她还倔强的低下头。
  那模样,实在太可怜。
  闻恕忍住,忍了又忍,还是伸手将她抱下来。
  这个姿势,付茗颂不得不双腿盘上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颈上,泪珠子掉了两颗。
  她哭并非委屈,而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过界了。
  明知过界,还是想说。
  付茗颂抬起头,眼睫上还沾着泪珠,双眸如藏着一湾秋水,含情脉脉。
  她一个字一个字道:“画中人,意中人,皇上心中,究竟还有几个人?”
  要知道,这句话于她而言,多难问出口。
  —
  翌日一早,永福宫内全然是另一种气氛。
  沈太后将那三人的画像摊开摆在苏禾面前后,苏禾便盯着那画像看,看着看着,眼泪溃堤。
  那叫个可怜兮兮,我见犹怜。
  沈太后无声叹息,道:“你是哀家看大的,这是哀家,能给你最好的路了。”
  苏禾捂住唇,哽咽不已:“苏禾谢过太后,只、只一时抉择不出……”
  沈太后缓缓颔首,“哀家明白,婚姻大事,是该考量,若是这三人皆不合你眼,再换便是了。”
  日头正盛,深秋里添了几许暖意。
  可苏禾却觉浑身发冷,她站在宫中小径上,呐呐道:“皇上都还未见我,便替我找好了人家……”
  夏意见自家主子失魂落魄,轻声道:“姑娘,算了吧。”
  苏禾垂眸,是她,是她吧,是她煽动皇上与太后,否则怎么会这样快?
  她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昭阳宫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苏禾五指攥紧,“来都来了,不见见皇后,岂非失礼?”
  —
  此时,付茗颂悠悠转醒,浑身上下,仅一件薄衫罩着,胸前青青紫紫,还有些疼。
  她手肘抵着床榻,撑起半边身子,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他含笑道:“胆子大了。”
  “你知道恃宠而骄、明知故问,这八个字如何写么?”
  “朕不是惠帝,你也不是明孝皇后,苏家女更不是邹阳郡主,传言不可信,懂吗?”
  “闹够了,气够了,能不能睡了?嗯?”
  付茗颂愣愣的抱住被褥,恃宠而骄,说的是她么?
  “娘娘!”
  遮月匆匆而至,就在床幔外道:“苏姑娘求见。”
  遮月昨日好生打听了一番,现下面对苏禾,如临大敌。
  然,付茗颂从床榻上下来时,遮月猛地噤了声,碰了碰她露在外的肌肤,唏嘘不已。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险些成为太子妃?
  现下最得宠的,还不是她们娘娘?
  对镜梳妆时,付茗颂忽然抬头道:“遮月,你知道恃宠而骄这四个字,如何写么?”
  遮月吓得险些丢了木梳,呈委屈状,道:“娘娘,奴婢本分的很,从未仗着娘娘疼爱便肆意妄为……”
  付茗颂从镜中与她对视几眼,半响,“噢。”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也从未仗着皇上的疼爱便肆意妄为……
  皇上:以后会的
  恃宠而骄,这是个技能
 
 
第61章 
  隔着几扇厚重的檀木雕花屏风,苏禾端端坐在玫瑰椅上,长久的世家教养不许她四处张望,可苏禾实在过于好奇了。
  先皇尚在时,昭阳宫住的是当今太后。
  苏禾自幼常来,论宫外女子,应无人比她还熟悉这儿。
  那时相熟的几个公主皇子还打趣过,说她迟早要搬进这座宫殿。
  她抿了抿红唇,无意握紧手心。
  此时,“哗啦”一声响,她猛地抬头往珠帘处看去。
  有宫女伸手揭了帘子,正红宫装的女子抬脚而进,苏禾一下怔住,耳边仿佛是打了一道响雷。
  饶是她身后的夏意,也免不得倒吸一口气凉气。
  坊间传付家的五姑娘是个绝色美人,可传闻有几分可信呢,传着传着,失真的多的去了。
  然而,此刻夏意觉得脸真疼。
  可她顾不得脸疼,忙低头去看自家姑娘,果然见她呆若木鸡,下颔紧绷,一口牙怕是要咬碎了。
  苏禾呆滞过后,晕头转向的起身行了个大礼,“臣女苏禾,见过皇后娘娘。”
  对面人一句“平身”,苏禾复又归坐。
  付茗颂一脸明媚,十六岁的娇俏可人,是苏禾早已没有的神韵。
  可看起来,文文静静,撑不住场面。
  撑不住场面的人唤了她一声“苏姑娘”,柔声道:“苏姑娘赠的礼,本宫很是喜爱,不知太后为苏姑娘择选的人,可有入苏姑娘眼的?”
  遮月从方才的余惊未定中,怔怔地瞧了她一眼。
  “咳,咳咳——”苏禾叫茶水呛住了嗓子,眼神对上付茗颂的,心下道:果然与她有关。
  可身份悬殊,苏禾只能扯出一道笑意,“此事尚在考量,臣女刚回京不久,连人都未见全。”
  一盏茶的功夫,寒暄客套,苏禾说一句,付茗颂应一句,从未冷场,但亦显生分。
  分明也无甚可说的,可这苏姑娘像是不愿走了似的,遮月又上前给她添了一盏茶。
  苏禾略微烦躁,她时不时瞥过面前这张脸,心里那点嫉妒是压不住的,是以,她想寻个好话头来追忆曾经。
  女子最忌讳什么,身为女子才清楚。
  苏禾撇过目光,却瞧见桌案上搁置的《后经》,视线不由一顿。
  她忽的变脸,盈盈一笑:“娘娘爱看《后经》?”
  不待人答,她兀自道:“惠帝情深,坊间广为流传,已成一桩美谈。”
  她紧紧盯住主座上的人,恨不能拿透镜将她脸上的神情一丝一毫的收入眼底。
  可付茗颂仅是慢吞吞顺着她的目光往书册上看了一眼,好似是思索了下惠帝的“美谈”,恍然大悟的扬了下眉头:“惠帝与邹阳郡主,是青梅竹马。”
  这四字从付茗颂嘴里吐出来,苏禾胸腔猛地蹦了一下,背脊挺直。
  又听她道:“本宫想起来,苏姑娘与皇上,亦是自幼相识。”
  话落,宫人皆有意无意竖起耳朵,就连在一旁擦拭瓷器的小宫女,都免不得分了神,恨不能转过身去看。
  苏禾像是生怕她不知,忙道:“娘娘可莫要听人胡诹,臣女与皇上至多算得上个友字,旁的再没有了,宫里的老人嘴碎,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传成个什么样来。”
  四目相对中,饶是苏禾藏的再好,也免不得露出一丝窃喜。
  那是想看她失态的窃喜。
  正此时,素心捧着果盘上前,绕到苏禾身后,谁料会听到这样一句——
  “自然是信不得,昨夜皇上还与本宫提及此事,道了一句他非惠帝,苏姑娘也并非邹阳郡主,这传言不可信,本宫心里都明白。”
  素心伺候闻恕多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皇上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他竟还一个字一个字解释了?
  还以惠帝与邹阳郡主为参照解释的?
  这么一出神,素心站在苏禾身后,手中的果盘倾斜,一颗两颗葡萄从果盘滑落,顺着这倾斜弧度,恰恰好掉落在苏禾后颈上,滑落至身前。
  “啊!”
  苏禾叫葡萄上的冷水刺了一下,又没从付茗颂话中回过神,一时失态,猛地起身向前走了两步。
  素心讶异,就见那那些剩下的沾了水的葡萄,尽数滚落……
  一时间,昭阳宫兵荒马乱。
  她猛地跪下,低头道:“奴婢该死!”
  苏禾狼狈的用帕子擦拭后颈,那水滴甚至顺着衣领滑进身子里,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憋住。
  她攥紧绢帕,站在昭阳宫门外,半刻都不想多留,疾步抬脚往前去。
  蓦地,她冷不丁停下,鼻尖微耸。
  “夏意,你闻见了么?”
  夏意侧头“啊”了声,“闻、闻见什么?”
  苏禾提起衣袖,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味道很淡,可她母亲喜玩香,她自小闻遍各种奇香,应错不了。
  是方才皇后经由她身侧,沾在她衣袖上的。
  苏禾低头皱眉,竟一时想不起。
  须臾,她猛地抬头,一脸愕然。
  —
  此时,付茗颂出神的望着宫人收拾一地的烂摊子,素心低着头跪在她面前求责罚,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耳朵里。
  脑子里尽是“恃宠而骄”这四个字了。
  要知道,自小这四字便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见过付姝妍仗着云姨娘和父亲疼爱,骄横放纵,也见过付姝云仗着姜氏能为她善后,肆意出错。
  可昨夜,却有人将这四个字丢给她,好似间接告知她,她也有所依仗。
  可她,有么?
  “素心。”
  素心还在为方才的无心之举低头认错,猛地叫她一喊,噤了声,抬眼看她。
  “昨日我情绪如何?”
  素心顿了下,实话实说道:“不大好。”
  “如何不好?”姑娘眉头揪起。
  素心仔细想想,“娘娘昨日膳前,统共与皇上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但她平日话也少,素心又皱眉,“也并非因此,嗯……娘娘若是不高兴,极容易察觉,不信,娘娘问遮月。”
  遮月被点到名,愣住片刻,连连点头,“奴婢也能瞧出来。”
  付茗颂讶然,这样明显?
  她以前在付家,不是最擅藏匿情绪的么?
  姑娘脱了绣花鞋,双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抱腿屈膝,下巴抵住膝盖,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直至冷风从殿外灌进来,她才仰起脸,咬了两下唇瓣,想到昨夜至深处,他抵着她的胸口,问她那句“你心里可有朕”
  付茗颂抬手揉了揉温热的耳朵,恍如豆蔻梢头,开出一枝花骨朵。
  如今,她也不过才十六。
  —
  未时,长亭下。
  闻恕难得得空,与沈其衡面对面博弈,不过显然,他执的黑子要输了。
  沈其衡抬了抬眉,落子瞥了他一眼,“皇上今日这盘,要输给微臣了。”
  闻言,闻恕低头看了眼,索性放下棋子,伸手拿过茶盏润了润喉,破天荒道:“你说,若心上人与枕边人实为一人,可却不好言明,叫枕边人生了嫌隙,可有旁的法子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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