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沈伊要去哪里,只是觉得母亲既然许诺说很快会回来,那便是真的。
沈伊戴着那支金钗,一步三回头地再次踏上了和亲之路。
在北漠时,索安图对她百般羞辱,不允许她梳妆打扮,要她随时可以宽衣解带伺候他,她每日只能穿着薄薄的纱衣,那支金钗自然也被他夺走。
那时的她,真的恨透了索安图,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她至死都没能再见到福儿送给她的那支金钗。
沈伊凝视着手中的这支金钗,居然与福儿当初送给她的那支如此相似,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宋骁说这支金钗是他偶然得之,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见沈伊深深皱眉,梓檀有些心疼,柔声问:“公主可是有何心事?”
“无事,你退下吧。”沈伊扶额,上一世的事情,简直像是一柄利刃,深深刺入骨髓,还转着圈地搅了搅,痛得她呼吸都困难起来。
“公主……”梓檀担心她,并未依言退下,见她面色发白,整个人似是虚脱了一般,全身都冒着冷汗,“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沈伊一把抓住梓檀的手,将金钗放到她手中,“将这个好好放起来。”
梓檀虽担心不已,却又不敢不照公主所说的去做,待她将金钗放好回来时,看到公主已经安然睡下,她依旧不放心,放下床幔,便一直守在床边,整整守了一夜。
次日清晨,沈伊醒来时,头痛欲裂,她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都是她的福儿,她想将他拥入怀中,却怎么都够不到。
梦里的她,泪流成河……
“公主好些了吗?”听到动静,梓檀立刻惊醒,将床幔勾起,“昨夜点了香,公主还是睡得不安稳,奴婢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本宫无碍。”沈伊坐起身,靠在床边,“梓檀,给本宫按按头,就好。”
梓檀伸出青葱似的纤纤十指,轻柔地给沈伊揉了揉,约莫过了一刻钟,沈伊的面色才好了些。
梓檀服侍沈伊穿衣梳妆,又用了早膳,便看到梁禄在外面等着谢恩。
“本宫知道,你身上有些本事,望你今后恪守本分,尽心为本宫办事。”沈伊略微笑了笑,赏了一锭银子给他。
梁禄匍匐在地,千恩万谢地告退出去,开始行使他大太监的权力,调/教手下的小太监们如何尽心服侍长公主,不得生出二心,否则他决不轻饶。
第13章
宋骁得了消息,沈伊自看到自己送的那支金钗,便夜不成眠,却又不肯让御医去诊治,他心急如焚,却又不能擅入后宫,怕对长公主的声誉有损。
左盼右盼,终于等到夜里,他换上一身黑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支笛子,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落到了惊鸿宫的屋顶上。
他克制自己想要揭开瓦片一看究竟的冲动,只能凭自己的耳力听到,沈伊还未睡着,呼吸也不平稳。
他缓缓坐了下来,解下笛子放在唇边,闭着眼睛吹起来,一支悠扬的曲子从他的口中倾泻而出。
笛子的声音不大,只够寝宫之内可以听到。
听到这个不知何处传来的笛音,沈伊原本躁动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呼吸逐渐平稳,直至睡着。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沈伊这才逐渐将前世的事情抛诸脑后,告诉自己,这是上天赐予她的机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绝不能在自怨自艾中度过。
因为每晚都出现的那个笛声,沈伊才能睡得安稳,她让梓檀夜里留意着,究竟是谁在吹笛子。
沈伊夜里躺下后,刚听到那个笛声,就让梓檀出去看看,谁知她近乎将惊鸿宫找遍了,也没见那个吹笛子的人。
待梓檀回来,沈伊撩起床幔,问:“可找到那吹笛之人了?”
“奴婢无用,没找到。”梓檀上前告罪。
“算了,对方既然不想让本宫知道,你自然找不到。”沈伊重新躺了回去,无论对方是何人,索性没有恶意。
梓檀服侍她睡下,自己便去外间守夜,一整夜都未再听到那个笛声。
若不是身手矫健,宋骁今夜险些被梓檀那个丫头撞见,他躲在一棵树上,瞧着沈伊安然睡下,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进门就见孙梧在等着他,宋骁问:“可查出来了?”
“是。”孙梧说着,关上了门窗,刻意压低声音说,“长公主让梓檀出宫,以采买为名,实则在外面打听琪美人的过往。”
“打听她?”宋骁眉头皱了起来。
琪美人是沈风铎登基之后第一批纳入后宫的妃嫔,上一世皇帝十分宠爱,刚得宠就怀了龙嗣,生得一位皇子,位分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如今琪美人刚刚进宫,尚未得皇上宠幸,长公主打听她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不论长公主要做什么,宋骁都会依着她,帮助她,他沉声道:“既是如此,着人将琪美人打听地清清楚楚,不留痕迹地将消息送到长公主面前。”
“是,属下明白。”孙梧说完,转身出去,在外面关上了门。
屋外的何铄听到统领这么说,忍不住替他委屈,这几年来,大人为长公主不知私下做了多少事,长公主却一概不知,大人总是什么也不说,真是急死他们这些下属。
次日,太子剿灭反贼凯旋而归,沈风铎大悦,在朝堂上将沈思远好一通夸赞,朝臣们自然也跟着恭贺吹捧。
宋骁面无表情地看着朝臣们神色各异地吹捧,太子一党自然是真心实意的开心,其余依旧保持中立的朝臣们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眼睛最能表达人的内心,他们的喜悦都不达眼底。
这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二皇子沈思飞,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恭喜皇兄”,在父皇面前演绎兄友弟恭。
下了朝,沈风铎心情愉悦,让宋骁陪着在御花园逛了逛。
宋骁看了一眼罗春,他即刻会意,笑得双下巴都出来了,说:“皇上,您看今年这御花园的花开得真是好,上次您和长公主来时,有些花还未开呢,不过几日,就已经全开了。”
沈风铎笑着颔首:“是啊,朕也好几日都未见着这孩子,今日应该让伊儿一同来这御花园欣赏美景才是。”
“是啊,这美景,长公主最是喜欢,那日同皇上玩得高兴,只可惜……长公主以后怕是极难看到了。”罗春说了两句,适时住了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沈风铎收了笑容,眼神冷厉如刀般看着罗春。
“瞧奴才这张嘴。”罗春打了自己一巴掌,“皇上给长公主赐婚,那是天大的喜事,如何可惜?”
见他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沈风铎的面色缓和了些,沉默地看着远处争奇斗艳的花朵。
“皇上,这是那日臣送长公主回宫,长公主交给臣的东西。”宋骁从怀中摸出一物,双手递给罗春,转交给沈风铎,“皇上这几日朝政繁忙,臣不敢搅扰皇上的心情,今日方才敢呈给皇上。”
沈风铎将东西接过来,看到那是一个亲手做的荷包,荷包里放着宫中崇恩寺求来的平安符。
沈风铎紧紧握着荷包:“你且说来,如何能搅扰朕的心情?”
“那日臣送长公主回宫,她是一路哭着回去的。”宋骁的神情适时变得十分哀痛,“臣怕僭越,不敢问长公主,只能次日问身边的婢女,梓檀说,长公主哭了一夜,说她已经没了母妃,如今父皇赐婚她自是要遵从,只是她心里百般不舍好容易与父皇亲近的感情,只能让这平安符,代替她守在父皇身边。”
宋骁一席话,说得沈风铎的眼角又湿/润了,只怕大齐史上,如此感性的皇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王府时,沈风铎忙于朝政,回到王府大多也见不到沈伊,这些年忽略了这个女儿,登基之后的这些日子,竟意外发现这个女儿长得大气端庄,格外讨人喜欢。
他便想着早早为沈伊定下一门好的亲事,没想到居然惹得女儿如此难过。
“这孩子……”沈风铎不着痕迹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朕就再留伊儿几年,若是她不想嫁,朕这后宫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女儿吗?”
宋骁唇角微微上扬,弓着身子说:“皇上与长公主的感情,着实令臣感动。”
“奴才这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长公主去。”罗春自告奋勇地走了。
第14章
罗春自小便跟在沈风铎身边,对他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也不会替任何人在他面前说什么话。
五年前,沈风铎还在王府时,罗春出外办事,差点被几个黑衣人杀了,是宋骁救了他的命,如今宋骁只是让他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并未背叛皇上,他自是愿意配合。
沈伊得知这个好消息时,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这个宋骁还真是有法子,她让梓檀那些银子给他,以表谢意。
一旁的崔宁闻言,吃了一惊:“这……”
“怎么?”沈伊不解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崔宁似乎觉出自己失态,立刻收敛表情,“奴婢只是觉得宋大人不是贪图银钱之人。”
沈伊沉默了片刻,宋骁那种志在沙场,为国为民的将军,似乎真的不会对银子动心,可除了银子,她也没有更好的东西用来感谢他了。
“梓檀,你去吧。”沈伊摆了摆手。
“是,奴婢这就去。”梓檀告退,从长公主的小金库中拿出一百两银子,用荷包装了,直接送去禁军所住的宣武殿。
看到梓檀送来的银子时,宋骁的面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他紧皱眉头,死死盯着梓檀手里的荷包,仿佛要将那里面的银子用眼刀砍碎。
看到统领大人这个表情,何铄立刻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梓檀拿着的荷包遮住:“那个,长公主指定是不知道如何答谢大人,这只是心意,心意……”
一向口若悬河的何铄,已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梓檀一脸惧怕地站在何铄身后,虽然隔着一个人,她依旧能感觉到屋中骤然冻结的空气,动也不敢动,两腿打着摆子。
宋骁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闭了闭眼:“拿回去,告诉长公主,身为臣子,为长公主做事乃是理所应当,以后……无论何事,都不必再拿银子。”
这个“理所应当”差点让何铄给他跪了,这么好的表白自己的机会,统领大人都不知道好好把握,真是让人着急。
“属下送梓檀姑娘回去。”何铄试探着说,见统领大人并未阻止,便带着梓檀转身离开。
统领大人什么都不说,何铄怕自己说了惹怒他,内心纠结了一路,直到惊鸿宫门口,他纠结地额头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多谢何大人,奴婢进去了。”梓檀欠了欠身。
“姑,姑娘,留步。”何铄紧张地都结巴了,手心的汗在身旁擦了擦,“其实我们统领大人……”
“何铄,统领大人让你快回去。”孙梧突然出现,一把拉着他转身就走。
梓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离开,在原地怔了片刻,这才转身回了进了宫门。
“他真这么说?”听到梓檀回来说的经过,沈伊有些愧疚,总觉得宋骁说的话,似乎误会自己是拿银子羞辱他。
梓檀:“是,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沈伊沉默了下去,看来这次真的是她不该拿银子去,宋骁那样的人,一生所求该是上战场杀敌,精忠报国。
如今不知为何,竟屈就在宫中做一名禁军统领,前几日听说帝都城外有反贼,父皇居然让从未带过兵的沈思远去,想必宋骁定是十分烦闷,或许在此事上,她可以帮他实现。
“琪美人的事,查出眉目了吗?”沈伊突然问梓檀。
“据说她进宫之前,在家里闹了好一阵子,还上演了上吊的戏码,却终究还是被送进了宫。”梓檀将自己这几日查出的事情说出,还不忘自己唏嘘一阵。
“查出为何闹了吗?”沈伊抿了一口茶水,将自己的右手在眼前翻来翻去看了看。
“侍郎大人家里的仆人对此事都守口如瓶,奴婢打听不到。”梓檀面有愧色,这件事她查了这些日子却只查到表面,实在是愧对于长公主的信任。
“长公主,奴婢倒是在侍郎大人家里有一个旧相识,不如这两日让奴婢出去试试?”崔宁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
“既是如此,那你且去试试。”沈伊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
梓檀所说,是沈伊上辈子就知道的事情,琪美人进宫之前怎么都不愿意,被逼进宫之后,却极尽勾/引之能事,将皇上迷得七荤八素,被宠幸不久就有了孩子。
那时,沈伊虽是长公主,却并未得到皇帝的重视,因此她总是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也因此知道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有人私下议论,琪美人进宫之前就私下与太子沈思远苟/且,进宫之后那么快就生了皇子,根本不知是太子的还是皇上的。
当然,这些话都是宫女太监们私下议论,无人敢说到皇上、皇后面前去,琪美人依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少在沈伊还活着时,风光无限。
这辈子嘛……
沈伊露出了一个冷厉的笑容,手中的茶杯被她握地“吱吱”作响。
“注意琪美人那边的动静,若是有何不妥,立刻禀报。”沈伊转身,看着外面站着的梁禄说,“切不可让人瞧见。”
“是,奴才明白。”梁禄弯了弯腰,“长公主放心。”
沈伊微微颔首,梁禄的功夫她是信得过的,经过她几番考验,他的忠心也毋庸置疑。
他们正说着话,尚宫局的秋菊嬷嬷来了,还带着几个尚宫局的小宫女,手里抱着几身常服,还有两身骑马装。
梓檀疑惑地问:“秋姑姑何以送来这些衣服?”
沈伊被封为长公主之前,宫里已经赶制了好几套常服和朝服,这次不过是出去围猎,做两身骑马装罢了,怎么还送来这些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