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铎这才注意到,沈伊衣着单薄,是光着脚跑过来的,跑得太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脚底已经被磨破了,大帐门口甚至有血色的脚印,这样的“兄妹情深”,让他感动不已,也心疼不已。
沈伊这么做并不是突如其来,上一世,她当真傻子一样地觉得,他们是至亲兄妹,是可以信任的人。
沈风铎转而厉声训斥梓檀:“还不快将鞋给长公主穿上,你们这些奴婢,如何伺候的?”
梓檀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梓檀一边告罪,一边慌忙将鞋给沈伊穿上,然后默默跪在一旁。
“父皇莫要怪她,是儿臣听到皇兄失踪,太过着急。”沈伊连忙解释,然后一脸焦急地问,“皇兄找到了吗?”
“还没有。”沈风铎说完,眸色立时变得幽深起来。
围猎第一晚,太子就失踪,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胆量,居然敢做出此等谋逆之事?
“父皇,儿臣这就去找皇兄。”沈伊说着,转身就往外面走。
梓檀朝着沈风铎叩首,然后默默起身也跟了上去。
沈伊刚刚走到大帐门口,就看到宋骁走进来,宋骁看着她穿得这样单薄,又急匆匆的,倒是怔了怔。
宋骁:“长公主。”
“宋大人,找到皇兄了吗?”沈伊并不知道宋骁刚才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她的神情看起来,真的很紧张,很着急。
宋骁微微皱眉,他总觉得长公主和以前不太一样,但无论怎样的长公主,他都会誓死守护。
“回长公主的话,还未找到太子殿下。”宋骁也是一副着急的模样,鬼知道他故意带着禁卫军绕过了那个陷阱。
“那还不去找?”沈风铎彻底怒了,砸了个茶碗。
茶碗的碎片溅了一地,险些落在沈伊的腿上,宋骁不着痕迹地替她挡下,一边应声,一边退了出去。
沈伊眸色一冷,也不回头,口中说着:“父皇,儿臣这就去找皇兄。”
沈伊走到大帐外,看到宋骁正在不远处站着,见她出来,微微颔首,似乎是在等她。
“宋大人。”沈伊走了过去,轻轻浅浅地一笑。
“长公主且回去等消息,臣定将太子殿下找到。”宋骁微微拱手,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心尖微微一疼,“梓檀,送长公主回去,仔细着凉。”
“多谢宋大人关心,本宫没事,冷一些才能让人头脑清醒。”沈伊的声音清清冷冷,目光仿佛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到上一世的曾经。
宋骁沉默,他凝视着沈伊的侧脸良久,算是肯定了自己的那个想法,这样记得一切的长公主,让他心疼。
梓檀看了看宋骁,又看了看长公主,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崔宁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披风,看到宋骁时,目光微微闪烁,躬身一揖:“长公主,宋大人。”
崔宁起身之后,将手里的披风给沈伊披上:“长公主,仔细着凉。”
这个时候,燕贵妃、沈蔓一同跑了过来,根本没看到暗处的二人,直接跑进大帐里,片刻后就听到沈蔓的哭声。
“父皇,皇兄怎么会失踪的?”毕竟是一母同胞,沈蔓的哭声到底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沈风铎本就心情糟糕,此刻被沈蔓一哭,越发心烦意乱,呵斥道:“闭嘴!哭什么哭,能把你皇兄哭回来吗?”
沈蔓的哭声立刻卡在了嗓子眼,父皇从未这样训斥过她,甚至都没大声说过话,她捂着嘴,哽咽着从大帐中跑出来,直接跑回自己帐子去了。
沈伊拢了拢披风,朝宋骁点了点头,对崔宁和梓檀说:“我们这就去找太子殿下。”
梓檀和崔宁一并给宋骁行了一礼,便跟着沈伊一同走了。
第18章
宋骁向暗处打了个手势,一个黑影闪过,立刻跟上了沈伊她们三人,暗中保护。
围猎的第一晚,就在灯火通明,所有人寻找太子殿下之中度过,直到次日天色蒙蒙亮,才有人听到了沈思远微弱的呼叫,将他救回。
沈思远一回来就开始昏迷发高烧,沈风铎见到儿子伤得那么重,又心疼又生气,一边将所有的御医都召集到了太子的大帐里,一边命宋骁务必查出是谁害了太子。
沈伊半跪在沈思远的榻边,强忍着恶心,拿着绢帕亲手为沈思远拭去腿上的血迹。
“长公主,让奴婢来吧,您脚上也有伤啊。”梓檀哽咽着,说话的声音都发颤。
沈风铎这才注意到沈伊,他心疼地走过去扶起她:“傻孩子,有这么多奴才和御医守着,你皇兄不会有事的,若是知道你如此担心他,你皇兄必定十分开心。”
沈伊转过头,眼眶微微泛红,嘴唇边还有血迹,显然是极力忍耐才没有哭出声。
想想刚才沈蔓那个刁蛮任性的劲儿,到现在还在发脾气不见人,沈风铎的心里越发偏向自己的大女儿,懂事、识大体,心地纯善。
沈伊贝齿紧咬下唇,似乎在强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还要去给沈思远擦拭血迹,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晕倒在沈风铎的怀里。
宋骁几乎在一瞬间就想上前接住沈伊,却在看到皇上伸手的同时,堪堪收回自己迈出的一只脚,两只手紧握成拳,盯着榻上昏迷的沈思远,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快,御医,来给长公主瞧瞧。”沈风铎慌忙抱着沈伊,直接将她抱到她自己的大帐内,然后又让御医诊治。
来的正巧是太医院的孙御医,他仔细为沈伊诊脉,又检查了她的脚底,之后转身回禀:“皇上,长公主脚上原本就受了伤,还未处理又跑出去找太子殿下,伤口有些恶化,臣要即刻给长公主处理伤口。”
“那还愣着做什么?”沈风铎此刻简直是怒火冲天,火气险些将孙御医烧成灰烬,“治不好长公主的脚,朕便砍了你的双脚!”
孙御医喏喏地应了一声,慌忙写下药方,命梁禄去煎药,然后自己又从药箱中找出外敷的药交给崔宁,让她给长公主上药。
沈风铎在帐中待了好一会儿,看着沈伊的面色不再那么苍白,这才转身出去,命崔宁和梓檀好好照顾长公主。
沈风铎刚刚离开,崔宁找了个借口将孙御医打发出去,床榻上“昏迷”的沈伊就睁开了眼睛。
“梁禄呢,可将那里都处理干净了?”沈伊眸色冷厉,看向崔宁。
崔宁正红着眼眶给沈伊外敷伤药,骤然被问及,哽咽之声卡在嗓子眼,嘶哑着嗓音忙道:“是,梁禄都处理干净了。”
梓檀红着眼眶半跪在榻边,边哭边说:“公主伤成这样,奴婢都要心疼死了。”
“无妨,这点疼根本算不得什么。”沈伊神色清冷,丝毫不觉脚底的伤有多重,相比上一世她受的折磨,这根本及不上十中之一。
梓檀蓦然怔住了,哭得鼻涕和眼泪此刻都不尴不尬地挂在娇俏的脸颊上,显得有些滑稽,她觉得长公主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长公主虽然受了伤也不常喊痛,因为喊了也没人关心,可她还是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梓檀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以前的长公主让人太过心疼,现在的长公主虽然懂得反击,却要以这种伤己的方式,更是让她心疼。
躲在外面的宋骁,蓦然被沈伊那一句“无妨,这点疼根本算不得什么”砸过来,砸地心口生疼。
想到她上一世受的罪,宋骁微微闭上双目,片刻间眼角湿润,双拳紧握,再睁开眼时,他方才眸中的柔情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沈思远昏迷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终于醒了过来,沈风铎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整个围场的人总算都松了一口气。
沈风铎明面上让宋骁查此事,暗地里也派出自王府他便一手培养出来的龙鳞卫,明里暗里查了整整一天,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最终龙鳞卫向沈风铎交了一个让他们胆战心惊的结果——山上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去过的痕迹,怕是他自己掉进去的。
沈风铎盛怒之下,自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得知沈思远已经醒了,他立刻过去。
还未走到太子大帐跟前,便听到里面摔东西以及怒骂的声音,沈风铎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给本太子滚出去!”大帐内,沈思远指着不远处站着的沈伊怒骂,只可惜自己脚受伤不能动,不然他一定扑过去掐死眼前这个虚情假意的“好妹妹”。
沈思远醒来之后,他左思右想,都觉得是沈伊知道他跟在后面,因此故意将他诓上山,早已设了陷阱等他往里跳,这个女人心思之歹毒,前所未有。
“皇兄莫要动气,臣妹走就是了,仔细着伤口。”沈伊依旧是那个柔柔弱弱的样子,只是眸中并无担忧,笑意不达眼底。
“本太子若不是被你引/诱着上山,如何能……”沈思远怒气冲冲地又砸了一个杯子。
沈伊收起将要离开的脚步,看着怒极攻心的沈思远,心里格外舒坦:“皇兄在说什么,什么叫臣妹引/诱?臣妹理解皇兄受伤心情不好,要找个人撒气,可您……”
说到这里,沈伊已经是红了眼眶,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收起你那对付父皇的一套,虚情假意,只有父皇才会信任你。”沈思远冷哼一声。
沈思远这言语中,摆明是说皇上蠢,才会被长公主所骗,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
宋骁跟在皇帝身后,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句话,他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看来自己还未出手,沈思远就自己先往死了作。
在皇帝身边多年,罗春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果然难看至极,周身环绕着肃杀之意,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19章
“朕倒不知,伊儿如何诓朕?”沈风铎面色不悦地迈步进入大帐内,看到正红着眼睛的沈伊,心疼地拍了拍女儿的肩,“你还有伤在身,且回去歇着。”
见父皇突然出现在大帐内,沈思远明显吓了一跳,后面更难听的话在出口之前,被他堪堪拽了回来,生生吞回肚子里,当时噎了个死去活来。
“父皇明鉴,儿臣……”沈伊“哇”地一声哭出来,埋进沈风铎的臂弯,“儿臣昨日一直在大帐之中,并未出去,如何能引,引……”
后面的话太过难听,对于她一个“未出闺阁的少女”来说,自是“难以启齿”。
“你皇兄一时胡言乱语,不必入心。”沈风铎轻轻拍着女儿的肩,瞥了一眼旁边跟着的梓檀,“将长公主扶回去,若是再有差池,朕要你的脑袋!”
梓檀慌忙上前扶着沈伊,连声道:“是,奴婢谨记。”
见沈伊离开,沈风铎才把冷厉的目光投向沈思远:“你身为太子,又是长兄,居然如此跟自己的妹妹说话,嗯?!”
沈思远身子重重一震,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被父皇听了去,慌忙连滚带爬地从床榻上下来,双膝跪地:“父皇恕罪,儿臣受伤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求父皇责罚!”
罗春见皇帝的面色虽不善,却并未盛怒,大着胆子开口:“殿下失踪,第一时间跑来询问的便是长公主,长公主带着脚上的伤找了殿下整整一夜,找到殿下之后,她不顾自己的伤,亲手为殿下您擦拭血迹,那关切的神情,就连老奴看了都感动万分。”
罗春说这些,沈风铎并未开口阻止,在他心里,还是希望儿女一团和气,后宫一片祥和。
沈思远没想到自己昏迷不醒之时,沈伊居然戏做得如此足,难怪父皇生气,他忙匍匐在地:“父皇恕罪,儿臣当真是不知道这些,冤枉伊儿了。”
沈风铎虽然生气,但沈思远带着伤,他终究是不忍,示意罗春将太子扶起,好好地安顿到床榻上休息。
沈伊出了太子大帐,面上的表情翻书般奇快无比地一变,之前那个柔柔弱弱惹人疼惜的少女,立刻变得冷心冷眼,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冷的肃杀之意。
就算她再怎么演绎“父女情深”、“兄妹情深”的戏码,在自己父皇的心里,终究是沈思远更重要些。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一世,因为沈思远掉进陷阱里,产生了另外一个变数,那便是琪美人。
琪美人上一世在围猎的第二晚便被沈风铎召去侍寝,一月围猎还未结束便已身怀龙种,连升至嫔位,皇上对她宠爱有加。
而昨夜,沈风铎忧心沈思远的伤势,根本无心召寝,那么之后的种种便不复存在,这个变数究竟是好是坏?
她正陷入沉思,却被梁禄一声低喝打断,抬眼望去,只见梁禄拦着一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青年。
这个青年约莫弱冠之年,生得甚是好看,眼睛乌黑明亮,若宝石一般璀璨,眼尾上翘,瞧之眼带桃花,有种莫名的风流倜傥。
见对面是一个绝色佳人,青年轻咳一声站好,整了整自己被抓乱的衣衫,尽力忽略自己被梁禄拦住去路,寸步难行的尴尬,即使发带在风中凌乱,也不改自己潇洒的身姿。
“这位小姐,本公子好好地从这里路过,怎生就碍了小姐的事?”那青年习惯性地一摇右手,才发现自己手中空无一物,折扇被眼前这个挡住他去路的粗鲁之人撞飞了。
梁禄身着便装,看起来就像是一般的近身侍卫,因此那青年根本没有将沈伊和公主联系起来,以为是哪个世家小姐。
“梁禄。”沈伊不理会那青年,示意梁禄放人,便打算绕开路。
岂料,那青年却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倒退着走在沈伊前面不远处,笑眯眯地说:“小姐,既是遇上,便是我们有缘,可否告知在下你是哪家小姐?”
沈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青年莫名打了个寒颤,片刻之后顿觉好笑,心说自己今天竟被一个小丫头吓着了,说出去还怎么见人?
梁禄一只手,像是抓小鸡仔似的拎起青年的后领,就打算将他扔远一点。
青年却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自觉,依旧笑盈盈地拱手道:“在下路珩之,今日结识小姐,甚幸。”
路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