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伊上了马,看着何铄意有所指地说:“替本宫多谢宋大人。”
“长公主,这马……”何铄正打算对长公主说,这马被人动了手脚。
沈伊一勾唇角,嘲讽似的笑了笑:“宋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何大人请回。”
对于何铄的出现,她心下了然,作为禁军统领,若是连沈蔓那点小动作都察觉不到,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失职。
何铄皱起眉头,看着远去的长公主,心说大人料事如神,长公主果然知晓这马有问题,但她却仍然要骑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长公主少根汗毛,待会儿大人回来,会不会直接扒了他的皮?
何铄自己把自己吓了好大的一跳,忍不住后背窜上一层冷汗,他脚比脑子快地跟上了长公主,从一名禁卫军手里接过缰绳。
沈伊骑着马,任由何铄牵着在围猎场周围走了走,一开始那匹马果然十分乖巧温顺,走得十分平稳。
坐在马背上,沈伊蓦然想到自己衣衫不整,被索安图骑着马拖着在校场连滚带爬的狼狈模样,双手十分紧张地紧紧握住缰绳,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以为她知道马有问题,才会害怕,何铄忍不住出言安慰:“长公主放心,有微臣在,绝不会让您出事。”
片刻之后,沈伊的面色便开始变得煞白如纸,呼吸急促,她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脑海中不住地浮现自己衣不蔽体,在北漠将士的嬉笑声中,被索安图百般羞辱的场景。
何铄这才觉出不对,长公主这神情绝不是害怕所致,他伸出手臂,打算接她下马。
就在此时,那匹马突然就发了狂,狂怒地嘶鸣着,前蹄腾空,尥着蹶子想要将沈伊扔下去。
何铄不愧是禁卫军中仅次于宋骁的高手,他不慌不忙地伸出一只手拉住缰绳,也不见他怎么用力,便见那马前蹄倏然落地,只剩梗着脖子嘶鸣了。
他另一只手臂放在沈伊面前,示意她扶着自己的手臂下马,却见她仿佛魔怔了一般呆愣着,根本不理会他。
这时,梓檀施展着轻功从一旁冲出来,扶着沈伊从马上下来,后背惊出一层白毛汗。
“公主。”崔宁远远地跑过来。
沈伊面色煞白如纸,在梓檀的怀中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崔宁心疼地掉下泪来,早知如此她就该好好劝着公主不要冒险才是。
“公主有些不对,我们快扶她回去。”梓檀哽咽着,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鼻腔中出来。
崔宁点头,匆匆瞥了一眼旁边的何铄,与梓檀一起扶着长公主回大帐去了。
何铄这才一掌让这匹疯马昏了过去,出了长公主受惊这样大的事情,在皇上调查之前,他是不敢私自处置这匹马的。
孙御医赶到长公主的大帐时,只见沈伊仰面僵躺在床榻上,一副魔怔的神情,双目虽然睁着,却一片空洞,他赶忙上前为长公主诊脉。
沈伊任由梓檀将她的右手放平,遮上绢帕,她的眼睛似乎都未眨一下。
梓檀与崔宁红着眼眶跪在一旁,看着他的眉目纠结成一团,她们的心登时也跟着纠结在一起了。
“长公主?”孙御医轻声唤道。
沈伊却没听到似的,纹丝不动地僵躺着,仿佛封闭了自己所有的感应。
“孙御医,长公主如何?”梓檀颤声问。
孙御医的眉宇丝毫没有舒展的意思,他又搭上沈伊左手的脉搏,继而摇了摇头:“真是奇了,长公主脉象一切正常,却仿佛是被梦魇住了。”
梓檀的眼圈又红了几分:“那要如何才能醒?”
崔宁在一旁始终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她眼珠不错地盯着长公主,缓缓为她揉着因为受惊而有些僵石更的双腿。
孙御医摇了摇头:“臣没有法子,被梦魇住的人,除非她自己愿意醒来,若是被叫醒,只怕以后都会……”
孙御医怕触及忌讳,便及时住了口,面有难色地看着沈伊,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时,大帐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一个黑影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直落在床榻边。
崔宁看到来人是谁,自觉地膝行着退后两步,将沈伊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梓檀皱了皱眉:“宋大人,这是长公主大帐,您这么进来,怕是……”
来人正是宋骁,何铄向他禀报事情经过,他便扔下马,一路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赶回来。
长公主大帐四周都是宋骁安排的人,他们根本不会对外说出一个字,宋骁自然无所顾忌地直接进了大帐。
宋骁身周都涌动着危险的气息,他盯着沈伊,低声吐出两个字:“出去。”
梓檀还要争辩两句,却被崔宁捂着嘴,强行拉了出去,令她不解的是,自己一身功夫居然在看似柔弱的崔宁面前,丝毫无法施展。
眼瞧着此刻的宋骁眸中冒出仿佛要杀人的怒火,孙御医身子一抖,五脏六腑仿佛都跟着颤了两颤,他起身便往外走。
何铄在大帐外将孙御医拦住,淡淡一笑:“孙御医,人在宫中做事,自然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你且在外面候着便是。”
何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不强石更,却将孙御医吓得身子重重一震,连番惊吓,可怜的孙御医已经是魂不附体,立刻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待大帐中只剩下宋骁和沈伊,他周身的凛冽气息霎时间散尽,看着榻上面无血色的少女,他茫然无措起来,双手握拳,紧了松,松了又紧,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仿佛随时有可能破肤而出。
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半跪在榻边,仿佛捧着无价之宝似的,用双手捧起沈伊修长的食指,轻轻放在唇边。
他压低声音,哽咽着,一字一顿地说:“沈伊,过去的都忘了吧,这一次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心就发紧一分,待说完,他的心就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悬梁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疯的马儿:大家别讨厌我,我也是神助攻一枚啊T﹏T
第23章
沈伊此刻仿佛还置身于北漠的校场,索安图将她绑在马后,在校场上拖行,她唯一避体的纱衣被拖出多条血痕,肌/肤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中。
四周雪亮的匕首朝她已不再娇嫩的肌肤招呼过来,她面无表情,仿佛已经麻木了,又或者这些痛比不上心里半分。
突然,画面一转,她又被绑在了柱子上,索安图正拿着匕首向她走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
就在匕首距离她的脸颊还差一寸时,一声长剑刺入胸口的声音传来,索安图狰狞的表情永远定格在脸上,然后缓缓向后倒去,激起一地尘土。
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沈伊不得不眯起眼睛,艰难地抬头看去,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替她挡住令她不适的光芒,逆着阳光走来,仿佛夺目的阳光都倾泻在他一人之身上。
沈伊看不清他的容颜,却依稀觉得这个人好熟悉,她耳畔传来他格外轻柔的声音:“沈伊,过去的都忘了吧,这一次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她神情一僵,伸出手去,想要轻抚他的脸颊,看清他的相貌。
床榻上的沈伊僵石更的表情似乎微微一动,被宋骁捧在手心的食指动了动,轻柔地掠过他的唇角。
这个毫无意识的动作,却把冰冷肃杀了五年的宋骁撩的一阵火从脚烧到头,热意缓缓爬上他的脸颊和耳后,烘干了他眼角的泪滴。
宋骁“蹭”地一下站起来,就像是被狼撵似的一阵风卷了出去。
沈伊觉得自己就快要看到那个人的样子,眼前的人却突然站起身,仿佛被鬼撵似的逃了。
外面的何铄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眼前一晃,他从被卷起一瞬间的帘子缝里看进去,里面已经没了统领大人的影子。
何铄:“……”
咋的,这是火烧屁股了?
何铄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孙御医,直看得他冷汗涔涔地低下头去,这才满意地转身去追炮仗一样窜出去的宋骁。
待他们离开,崔宁这才放开了梓檀,梓檀转身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崔宁,心说她居然深藏不露啊,若不是自己急着去看长公主,倒是要好好审一审。
梓檀快步走入大帐中,发现长公主的情形居然好了起来,虽然还是僵躺着,但总算眼珠动了动。
“公主,您可吓死奴婢了。”梓檀说着,眼圈就又红了起来。
沈伊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梓檀,看着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梦魇之中,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
那刚才她梦魇里最后出现的那个男子,也是假的?她为何觉得那句话那样真实,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
这时,崔宁默默走进来,似乎是不敢太过接近沈伊,“扑通”一声跪在大帐门口。
沈伊眨了眨眼,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被梓檀扶着缓缓坐起身,看着崔宁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外面骤然响起的马蹄声,她立刻闭了嘴,微微合上眼。
沈风铎撩起帐帘,快步走入,看到沈伊面色惨白地半躺在榻上,神色一瞬间变得晦暗不明,幽深的目光瞧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崔宁。
沈风铎:“你们这群狗奴才,究竟是如何伺候长公主的?”
崔宁身心俱是一抖:“奴婢该死!”
沈风铎正要一脚将崔宁踹出去,突然看到女儿睁开了眼睛,他便急急走过去:“伊儿,感觉如何了,御医可瞧过?”
“多谢父皇,儿臣无碍,孙御医已经瞧过了。”沈伊生生扯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大帐门口站着的孙御医听闻此言,想起方才何铄离开时那警告的一眼,拢起袖子擦了擦冷汗,默默移步到大帐内。
沈风铎果然朝孙御医看过来,他头垂得更低了,下巴几乎戳进胸口里:“回皇上的话,长公主受了不小的惊吓,怕是要将养一阵子。”
沈风铎的表情立刻阴沉下来,他对着门口喝道:“宋骁。”
刚才还风一样卷了的宋骁却仿佛一直都在,立刻低声回:“臣在。”
“给朕查,定要查出是谁胆大包天,敢谋害长公主,朕定要将此人剁碎了喂狗!”沈风铎在榻边坐了下来,转过头时,表情已是和风细雨,“伊儿,你受了惊吓,父皇定为你做主。”
宋骁紧了紧自己握剑的手,瞥了一眼大帐内,只一眼,便很快带着属下直接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父皇,儿臣无事,不过是自己不会骑马,与人无尤。”沈伊的面色好了些许,她淡淡一笑,显得楚楚可怜。
看到女儿如此“善良”,沈风铎越发生气,强忍着怒气说:“你就是这个性子,总是为别人着想,太过善良,让朕说你什么好?此事你不必多言,朕心已决,必要严惩凶手。”
说完,似乎觉得很无奈,沈风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呀,何时才能对自己好一点?也罢,索性有父皇在,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围猎场上的马,尤其是给皇亲国戚骑的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给公主小姐们的马更是乖顺,如何会无缘无故的受惊?
狩猎这才几日,太子与长公主接连出事,若说这是巧合,沈风铎绝不信。
沈伊抿了抿唇,红着眼眶说:“多谢父皇。”
若是上一世沈风铎说这话,她怕是要感动到为自己的父亲肝脑涂地,只可惜,那时的父皇,若是跟她说上一句温柔的话,必定要裹着血淋淋的刀子。
犹记得上次父皇对她这般温柔说话时,是让她二八年华去和亲,对方的年纪,足以做她父亲。
沈风铎又对沈伊说了些关心的话,看着她面色红润起来,这才放心离开,将照料她的任务交给孙御医。
孙御医觉得自己的肩上仿佛扛了半个大齐那样重的担子,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不得不尽心尽力医治长公主。
他石更着头皮走到长公主大帐内,却见她摆了摆手,说:“孙御医,本宫没事,你随意开些调养的方子即可。”
第24章
“这……”孙御医怔了怔,压力再怎样大,他都是一个大夫,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当下执着地说,“长公主,臣还是再为您诊脉,再开方子不迟。”
“公主,您受了那样大的惊吓,怎可随意开方子……”梓檀说着,大有大哭一场的架势。
沈伊立刻头痛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抬手的一瞬间,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刚才……真的只是梦?
孙御医认认真真诊过脉,这才下去开方子了,慎重的样子,让沈伊几乎觉得自己怕不是不久于人世。
梓檀本想让崔宁跟着去,却又觉得不妥,让她留下来照顾长公主,似乎也不妥,两相权衡之下,警告似的瞪了一眼崔宁,跟着孙御医出去。
大帐之中,只剩下沈伊和崔宁二人,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沈伊轻飘飘地说:“去请宋大人过来,本宫有话跟他说。”
崔宁怔了怔,却始终没有多说一个字,站起身便去找宋骁。
沈伊起身,招手叫了一个小宫女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这才坐到桌前,喝了一杯水,暖了暖身子。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被皇帝派去查案的宋骁就出现在沈伊的大帐内,眼瞧着婢女都被沈伊遣走,他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宋骁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最平常的见面方式,拱手一揖:“臣,见过长公主。”
沈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盯着自己的右手看:“本宫身边都是宋大人安排的人,既然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宋大人又为何如此小心翼翼?”
她让宋骁这个时候来,也是对他最后的试探,他能如此招摇地出现在这里,只怕不仅她身边,大帐四周都是他的亲信。
暗处藏着的何铄听到长公主这么说,差点喜极而泣,跑进来给她跪下,心说长公主可算知道统领大人对她的用心了,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二人好事将近?
这可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何铄暗暗替他们家统领大人鼓劲儿,说啊,说啊,把一切都说出来,你这些年都为公主做了什么,一一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