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郑绩心满意足的离去,顾瑛独自在账房里慢慢地收拾着茶具。把桌上的水渍揩干之后,轻轻打开雕了的西番莲的紫檀匣子。里面却不是什么贵重的首饰器物,而是一张薄薄的房契。
  顾瑛诧异至极,略略翻开一看,见上头盖了衙门的骑章铅印,工工整整写了几行字——东四坊巾帽胡同三进宅院一座,房二十八间,倒座四间,花园两处……,契子上房主的名字正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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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有婚前财产的妹子底气要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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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嫁妆
   
  在一处新开的茶庄前, 等候许久的顾衡一把将转身欲走的郑绩抓紧, 粗手粗脚地拖着他进了一间最靠里的雅室, 一路凶神恶煞的样子引得人人侧目。
  郑绩见逃不掉,索性长手长脚地摊在椅子上笑道:“……知道咱俩关系的自然不会乱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上门讨债的闲汉呢!”
  顾衡一伸手,早早等在旁边的钱小虎立刻把一个紫檀扁平匣子恭敬递过来。
  街上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郑绩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两个月不见, 小虎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话说回来,你老跟在顾衡的身边做什么?他一个工部的小主事,连点油水都没门路捞。干脆跟着我跑几趟船, 保你二十岁之前把老婆本存够……”
  顾衡简直是忍无可忍,把钱小虎打发下去后,压着嗓门厉声问道:“巾帽胡同的三进宅子, 里面家私俱全, 市面上作价至少一千五百两。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送给我妹子当贺礼, 到底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郑绩看他一双眼睛显现赤红血丝, 立时明白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他又知道这人面相清雅其实骨子里最是睚眦必报,忙坐起身子不敢再开玩笑,“我老早就想跟瑛姑娘结拜成异姓兄妹,不过是怕名声传出去不好听才作罢。如今她要嫁人了, 我给自个儿的妹子置份……嫁妆不为过吧?”
  这处宅子当贺礼太过厚重, 可若是作为至亲之间相赠的嫁妆倒是正相宜。顾衡的脸色缓合许多, 但心中还是存有狐疑。
  郑绩极擅察言观色, 知道这人素来精明,连忙趁热打铁道:“咱俩是什么关系,差一点就成了一个妈生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再说……我日后还指望你发大财呢。就是靠了你荣昌布庄才在京里扎下脚跟。要是单靠我自己,还不知道要瞎扑腾多久呢?”
  许是这阵心头火过去,顾衡平缓许多。斜斜望过来一眼道:“即墨郑家在当地可是响当当的大商家,怎么在你嘴里就像不好见人似的?你要是想把生意在京里铺开多的是门路,何必要借我的手,只怕你是不想和官家人正面联上吧?”
  郑绩眼珠子微转就换了一脸的垂头丧气,干脆半真半假地埋怨起来。
  “我爹……明令不让我往京里插手,说看着银子好赚里头的水却深的很。这几年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得跟乌鸡眼儿一样,我们在地方上都有所耳闻。从龙之功谁不想要,偏一个不好就要当炮灰。要是只有我一条命也就罢了,我身后还有这么大一家子呢……”
  顾衡心中的怪异更甚,“你既然不愿涉及皇子间的争斗,那怎么还跟着我斗份子?要知道如今的荣昌布庄、织厂、棉田里都有二皇子端王的份子?”
  郑绩脸上微红眼神躲闪,依稀间竟然有些扭捏之色,“我爹原本是不让的,我一气之下就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入了股。没想到一年的时间不到几乎赚了个对半,我爹这才没话说了。更何况我觉得你是个极厉害的人,既然你认准了端王,那这个端王肯定有过人之处……”
  顾衡嘴角抽搐简直是无语问苍天,赶情这还是自己招惹来的麻烦。
  “我和端王只能算是泛泛之交,因我妹子无意间救过端王妃的性命,两家面上这才走的近了些。知道我妹子要开店做正经生意,他就让手下的大总管提着银子上了门,明说是入股其实是暗中帮衬。遇着这副行径,我还能把别人真的拒之门外不成?”
  郑绩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们郑家在商界行走多年,也算是小有名号。实话说,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有派管事过来,我嫌他们行事张扬霸道,吃相难看手又伸得太长,就找借口搪塞过去了。”
  敢拿话搪塞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人的胆子也没谁了。
  郑绩打蛇顺棍上,提起细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这个端王殿下低调的很,我来京中这么多回,竟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也不知他的性情如何,想结识一回都没门路。日后若有机会,你不妨帮我引荐一下……”
  顾衡眼里意味莫名,知道这不是个安分的人,就勉强劝了几句,“端王殿下素来为宫中圣人不喜,甚少在外人前露面。你这样费尽心思拐着弯跟他搭上关系,当心那两位皇子知道后找你秋后算账……”
  郑绩一脸痞赖,嘿嘿连笑,“过了这么久,该知道的差不多也全都知道了。不过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我操这些闲心干什么?我们即墨有句老话,叫甘蔗要吃一节剥一节,忧心太过是要折寿的!”
  顾衡哭笑不得,想了一下还是把紫檀匣子推过去,“……心意我领了,这份礼还是太重。我妹子那个人你晓不得,性子素来本分老实。凭空得了这么大一注财,只怕闹腾得她半夜都睡不着。”
  郑绩不耐烦了。
  “你就不会给她说,那处宅子老旧破败只值三五百两,是你悄悄找人翻修整新的,里面的东西是你自个添置的吗?我看你在外面能说会道的,怎么对着她就像个鹌鹑一样老实?”
  顾衡也有些光火,从牙齿缝里哼道:“她如今是荣昌布庄的大东家,还想把她当成乡下小姑娘糊弄呢。况且她要嫁人了,论理也是我这个当哥子的办嫁妆。再者她嫁的人是我,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人大手笔送嫁妆吧?”
  顾衡见这人油盐不进,气得双眼火星子直冒,说话就有些不客气。
  “那处宅子便也罢了,里面的家具摆设什么都有,我原先还不信特特跑过去看了两眼。结果那屋子里帐幔是杭绸,地毡都是簇新的喀什货,连净房里的马桶都是现成的,带几身衣裳就可以直接住进去了。我妹子说了,要是受了这份礼只怕明天就有锦衣卫上门来拿人。”
  郑绩嘴巴张了又张,忽然间就委屈难受得不行,“你是她的哥子,我也是她的哥子……”
  顾衡有些懵了,一时间还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觉得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拧巴,这么大宗财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若是让外人晓得一星半点儿,这就是明晃晃的给家里招祸事儿。
  但人家终归是好一番好意,顾衡就把语气缓和许多, “我说过好几回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兄妹俩和你非亲非故,若是传出去那些言官是少不得要给我扣一顶大帽子。我倒不是非要当这个官,而是……”
  郑绩抬起头,手背狠狠抹去嘴边的茶渍,眼里有一丝破釜沉舟的执拗,“我……是瑛姑的亲哥哥,她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子!”
  天色将暗未暗,夜风从窗口吹入春夜的水汽和冷意,顾衡嘴巴大张好半天才合上。他蓦地听懂了这句话里头的意思,脑中瞬间就转过无数念头。有那么一刹那,竟有一股血腥的冲动想就地杀人灭口。
  国子监祭酒俞宏友的夫人郭氏那日的话语在耳边骤然响起:……郭家百年清誉不能毁在一个女子的身上,……祖父做主给我幼妹立下了一座空坟塚,……她当年必定遇到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顾瑛从来就是个孤女,以后也只能是个孤女。
  精致的雅室静寂下来,新置的桌椅泛着一股原木的清香。从窗口吹入的风带来金水河徐徐的波涛声,顾衡重新镇定下来。面色凝重地喝了半盏茶,最后只淡然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郑绩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压低着嗓音含糊答道:“有些事儿你不晓得为好,而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要晓得我入份子的钱是干净的,买巾帽胡同那座宅子的钱也是干净的就行了。”
  他再不复先前的肆意,连声音都有些浮动不稳,“我知道你的本事,编一套说得过去的说辞并不难,瑛姑也信你!莫要觉得为难,我只是想稍稍尽点儿心……”
  顾衡斜瞟了他一眼慢慢道:“顾瑛……从前受过很多苦,我不打算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多半只拣能说的说几句。这件事就此打住,你也莫说我也不想听。只希望你们把从前的事已经彻底了干净,即便日后事发也莫要牵连到顾瑛的身上!”
  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郑绩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后勃然变色,“是不是……郭家人也找上门了?”
  这下反而轮到顾衡诧异了,“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把顾瑛往火坑里推。这样的父族母族都是惹事的祸头,还不如断了干净!”
  郑绩气得面色紫胀,奈何人在屋檐下说不出一句狠话。
  跺了跺脚道:“我爹……明后天也要到京城里来了,我要赶紧把这个音信传过去。顾瑛交到你手里,我自然是放心的。你若是不待见,等你们成亲之后我们父子俩就不往京城来了……”
  行事向来狠辣的人突然说出这种示弱的话,顾衡明知道有假却还是不落忍,白了一眼道:“京城也不是我一家的,你愿来就来愿走就走,谁拦着你了?”
  郑绩脸上顿时放晴,把椅子拖得近了些,凑过来感慨道:“我第一次在莱州见到小妹子的时候,她是七岁还是八岁,被隔壁的大孩子欺负得手都不敢还。我气急了正想去教训,就见你像个出了膛的炮仗一样冲出来,把那大孩子打得满脸红花开……”
  顾衡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儿,却根本记不得那时候有人在旁边静静观望。
  郑绩满脸唏嘘,“我爹说已经对不起芳姨,所以更不能对不起芳姨留下的囡囡。把瑛姑留在你家,日子再差她也有个清白名声。跟着我们父子到处漂泊,今天还是荣华富贵,明天可能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断头台……”
  一代海上枭雄最后是如何洗净手上淋漓鲜血,上岸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豪,顾衡是没有半点兴趣。举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别在我面前找理由,你和郭家人同样都不是什么好路数!”
  郑绩正想反驳,却想到郭家是不愿认,自家是不敢认,反正闹腾到最后顾瑛是背着遗弃孤女的名声长到这么大。到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顾衡站起身子,毫不客气地把紫檀匣子里的房契重新收好,慢慢道:“既然是这十八年的补偿,那我就代我家瑛姑收下了。我就说这是我悄悄存下的私房银子,为着就是今日给她一个惊喜。你又帮着添了几百两,好歹凑个整数罢了……”
  郑绩简直气得牙疼,合着自己出了钱出了力还不落好,自己这个大舅子怎么当的这么窝囊?
  顾衡揣着匣子往外走,忽然问了一句,“你就不担心我反手把你们父子俩的真实身份给卖了?”
  中土富商昔日的身份竟然是纵横海上的匪徒,这个消息传出去,即墨郑家人固然不落好,只怕多少地方官吏头顶上的乌纱都要保不住!
  郑绩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爹说瑛姑长了多大,他就在旁边冷眼看了你多少年。这世上若是有人把瑛姑看的比自己性命都重,除了他这个当亲爹的之外也许就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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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露了一点女主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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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舅舅
   
  顾衡回到南城门根儿的磨刀胡同时, 只觉得身累心也累。郑绩的一通插科打诨胡搅蛮缠, 让他差点忘了郑家父子原本令人深感棘手的出身。
  ——海匪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即墨郑家跟海匪有什么关联, 这就说明郑家父子上岸洗白得很成功。他们不肯出面认下顾瑛,除了不想连累余人之外,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多半也是想尽可能的隐藏自己原本的身份。毕竟若是泄露一星半点的风声,即墨郑家满族之人都逃脱不了杀头的罪责。
  顾衡把紫檀匣子放在手边,有些头疼的想, 自己该怎样把这个谎话编圆乎了了?
  如今的顾瑛,可比往日在莱州乡下时精明强干多了。顾衡有时候下值后到荣昌布庄去接她,上至大掌柜董长青, 下至扫地的小伙计,都对其敬服不已。
  顾衡听说过一件事儿。
  去年秋天的时候顾瑛亲自到松江府去收布,听人说起有一种专门销往高丽国的三线细布, 品质尤为细密纯厚, 是专供高丽皇室的贡品, 很少往外面销, 就专程带了银子过去收购。
  没想到织布的陈氏性情格外古怪,即使别人把双倍银子双手奉上,把嘴皮子说破,都不肯将她屋中的布匹售卖一匹出来。说早就答应了别人, 又怎么能为私利失信于人?
  左右乡邻都嘲笑陈娘子迂腐, 家里差点揭不开锅了也不愿意将布匹另售他人。宁愿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 任凭屋子里的布匹堆在角落里积灰。那放下定钱的四川客商有将近一年没到松江来了, 也不知是死是活,何苦死扛着昔日定下的契约?
  顾瑛敬其甘守清贫的品性,吩咐底下的伙计悄悄放了二十两银子在陈娘子的门口。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陈娘子的布之所以织得好,就是因为她信守忠义……
  出门时,顾瑛看见屋外不远处有一半大小儿呆呆怔怔地坐在地上玩泥巴,双腿无力似乎是站不起来。
  一问才知道,这是陈娘子的儿子。从小就有腿痹之症,找附近的大夫看了个遍,却依旧没有好转。陈娘子之所以没日没夜的织布,就是想给这个小儿子攒些到省城去的医药费。
  没想到那个四川客商下了定钱后一去不复返,陈娘子又不肯把手中的布匹转卖他人。一日一日的往后捱,真是坑苦了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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