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瑛一时羞得连茶盏都拿不稳, 拥着被子大恼道:“谁太过用力了, 哥哥如今张嘴就是胡说。要是让外面的人听到了,不知道会拿什么话来编排我。再说是谁最后腻着人家不放的,都说不行了……”
新娘子面浅,对于探讨人性之深刻这类的话题还不擅长, 不过几句话脸已经红得可蒸可煮。
喜意从顾衡的眉梢眼角漾出来, 仿佛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松快过。
他将一旁的干净中衣递过来, 嘴里的热气争先恐后地喷进女郎的耳朵里。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小意殷勤道:“你累了, 要不我服侍你穿衣吧!小时候我还给祖母梳过头发,什么圆髻偏髻云髻我都会。不过你是新妇,梳那些好象太过老气了……”
顾瑛见他真的在寻思给自己梳什么样的头发,手里还跃跃欲试的要给自己换衣服,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羞恼。将朱红纱帐利落一合,嗔道:“你快些出去,要是误了时辰看我……如何收拾你?”
虽然是娇嗔之语,但这是顾瑛第一次发脾气说狠话。顾衡听着新鲜不已,结果被赶出门时还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惹得几个廊檐下站着的仆妇捂嘴偷笑不已。
顾家的认亲礼简单至极,辰时刚过穿了一身新的张老太太居中高坐,左边就是顾九叔和族中几位老亲,顾朝山带着一家子大小齐齐坐在右边。
看见一对极相配的小夫妻一前一后的走进来,张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等两个人按照规矩磕了头,忙把手中的一只四方小匣子递了过去,笑道:“日后你们两个互相照应,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顾衡听得这话有些不祥,就截断老太太的话头笑道:“您还要活千岁百岁呢,等您老做百岁生的时候,我一定亲自上台给您唱一出《桂英挂帅》。对了,这匣子里头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张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给我打一样首饰。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一个耳坠一副银镯子,年岁大了才慢慢置办了几样好东西。我一直舍不得戴,日子过得再艰难都没拿出来变卖,就是因为这是老太爷留给我的念想……”
巴掌大的方匣里是一对雕成绞丝状的豆青豆绿翡翠手镯,放在大红漳绒缎上,碧汪汪的有如一捧潭水。
先不论其成色如何,单就这份手工就相当难得。北方称这种工为麻花,南方称为绞丝,属于精工细作镯的一种。这种镯子是仿制银镯里的麻花杆式样,将圆镯表面刻成麻绳表面那样的纹路。可说是把玉工发挥到淋漓尽致,算下来工钱比玉价本身都贵。
站在后头的小汪氏眼睛都看直了。
她做梦都想不到,一个乡下老婆子手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想起自己进门见礼的时候,得到的是一对镶了珍珠的鎏金耳环并项圈。虽然价值也算不菲,但比起顾瑛得到的这对翡翠手镯可是相差远了。
坐在一旁的汪太太也有些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她这个当亲儿媳的都没得到过老太太一样好东西,顾瑛这个外三路来的人竟然得了这个巧宗,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今日已不同往时,况且这里也不是撒泼使浑的地方,汪太太只得把心口那团难受硬噎回去。只是看那副样子,回去之后又要喊几日心绞痛了。
顾瑛回赠给老太太的是一套亲手做的檀香色夹袄和裙褂,用同色丝线绣了细细密密的三多富贵如意纹,寓意又吉祥又不打眼。
张老太太喜欢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嗔怪道:“我知道你有这个孝心就成了,这要费多少功夫啊。你又要忙着铺子,又要忙着家里这一摊子事儿,别年纪轻轻地把眼睛熬坏了……”
顾瑛大大方方地笑道:“我每年都给您做几身好衣裳,看您还有多少压箱底的好东西赏给我?”
老太太一抬眉毛扫了一眼周围道:“这是故去老太爷给我留下的东西,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若是有谁像你一样,一年四季给我亲手做几身像模像样的衣裳,我屋子里的东西她同样有份儿!”
这却是话里有音儿了,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朝汪太太和小汪氏脸上瞅了一眼,但都聪明地没有接话。
接下来就是见族中各位老亲了,一字排开七八位叔伯叔公。顾瑛跟在顾衡后面一一见礼,双手奉上做工精细的鞋袜,又接下或大或小的红封和回礼。
顾朝山则是满腹的失望之情。
他抻着脖子左右看了看,手中的鞋袜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颜色一样,样式一样,连花纹儿都一样。他想,我毕竟是顾衡的亲老子,现在虽然没有父子名分了,但给我奉上来的礼跟别人应该分个三六九等吧,怎么能一样呢?
他还在这边拈酸发愣,顾衡已经带着顾瑛往旁边去了。
顾九叔见顾朝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生怕他脑袋一晕又干些上不了台面的浑事儿,忙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低声道:“都是至亲骨肉,别在这上头犯拧,还有这么多长辈和小辈盯着呢……”
顾朝山苦笑了一下,在莱州时他就拿这孩子没辙。如今顾衡已经是蛟龙入海大鹏展翅,任谁都不能阻挡他的前程了。
见亲礼波澜不惊地完成了,顾家的这些亲眷也准备返回莱州老家,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的根本。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张老太太也准备一同返乡。
她乐呵呵地对着大家解释,说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孙子,如今看着他成了家立了业,余下的心愿也算了了一半。人老如树叶归根,剩下的日子就想看看家乡的山水,顺便再和埋在土里的老伴儿说说话。
顾衡心里难过至极,顾瑛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汪太太先是一忧后是一喜,就吭吭哧哧地道:“这俩孩子毕竟太过年轻,老太太若是走了,家里也没谁镇得住。不如就让老二夫妻留下来帮衬一把,遇着什么窝心事儿也好帮着拿个主意。况且这个宅子这么大,他们就是一家四口全住在这里也不占地儿……”
顾徔和小汪氏的眼睛顿时一亮。
顾朝山原先没想到这点,这时候也不免有些犹豫,“徔哥好容易才得了到国子监附听的名额,若是能得到衡哥的相助,两兄弟经常在一起探讨一下学问,说不得咱顾家三年后又要出一个进士……”
张老太太简直是失望之极。
她之所以要跟着儿子回莱州,就是因为顾及衡哥的前程,不想顾朝山借着奉养她的名义,让这一大家子留在京城给衡哥添乱。顾徔和小汪氏是好相与的人吗,无事还要搅起三尺浪。若是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只怕要三天两头的不安生。
老太太冷冷地盯了儿子一眼,直接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徔哥懂得上进是天大的好事,只要不走邪门歪道家里肯定砸锅卖铁的支持。只是这处宅子是瑛姑的嫁妆,是在府衙里登过记造过册的。他一个当叔伯的,拖家带口住到弟妹的产业里,走到哪儿都没这个正理儿吧?”
她瞥了一眼二房的人,“更何况徔哥眼下还只是个秀才,后年才有资格考举人,至于考进士还是猴年马月的事儿。既然这样这一家大小长年累月地在亲戚的府上住着,只怕会被别人说嘴!”
顾朝山见老娘发怒不敢吭声,一旁站着的顾徔却是气得简直无语。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偏心的。顾瑛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孤女,赤条条的到顾家来,哪里有银子置办得起这么大一座宅子。还不是靠了顾衡到处钻营,如今竟敢恬不知耻的说这是顾瑛的嫁妆?
打量着大家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干脆就把这件事掰扯出来。让别人看看,顾衡这一两年利用榜眼之位到底贪渎了多少银子?
他心内不忿正要一蹦三尺高,就见族长顾九叔一双眼睛像寒刀一样刮过来,慢慢道:“瑛姑是咱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比别人能干。这才进京多久就当上了布庄的大东家,又置下了这处体面的宅子,这是衡哥的大福气。”
顾九叔终于知道顾朝山家怎么如此混乱了,终于知道了顾朝山怎么把金疙瘩推出门外。
那是因为每每到关键时刻,顾朝山这个家主的脑子都有些拎不清,又想顾里面又想顾外面。难怪不得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和亲生儿子处得如此之僵!
顾九叔左右看了一眼,徐徐道:“咱们莱州顾家这一支眼看着就要因为衡哥兴旺发达起来,谁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乱使绊子,得先看看族里的人答不答应?顾家祖先列了一百零八条规矩,若是谁想出族自立门户,尽管可以先来试试!”
开玩笑,顾衡顾瑛才给府里大手笔添置了一百亩的祭田,又兴建了族学,让顾姓子弟都有书念,以后就是把这小两口供起来也不为过。这时候若是有人敢当面拆台背后使坏,顾九叔是吃了那人的心都有。
顾徔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小汪氏一把死死拉住。
顾九叔特地望了他几眼,良久才慢慢开口,“徔哥你们如今虽然已经不是亲兄弟了,但毕竟还是同一个顾字。做什么事情之前先想想别人的好,莫想着老去占别人的便宜。什么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老天爷那里都悄悄记着细帐呢!”
顾徔简直要气炸了,这群势利小人,等自己考中举人考中进士后,定会把这些人全部赶得远远的。
顾瑛犹为不舍,她从小到大都没和老太太分离过。这位祖母在她的心目当中,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牢靠。
张老太太把她绯红暗花细褶衣裙上的折痕抚平,缓缓道:“你很好,衡哥娶了你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就是在老家吃糠咽菜也觉得舒坦。”
顾瑛只觉眼中一阵酸涩,知道老太太去意已决,眼里的泪水儿险些包不住,只能连连点头。
张老太太也有些怅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辈子走过一趟京城,也算心满意足了。你要时时规劝着衡哥,莫要凭着意气闯祸。你日后有了身子,千万让人给我捎个口信儿……”
众人心中伤感正话着离别,就听门上跌跌撞撞地跑起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宫里来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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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学说小两口最好再甜蜜一阵,可男主应该干活奔前程了,我这个亲妈那个纠结啊……感谢在2019-11-11 19:34:24~2019-11-12 18:0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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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三章 库房
送走禁中传圣旨的内侍, 与亲眷们寒暄一阵用了酒饭, 又斟酌了几份回礼的单子, 转眼就夜已深。
回房后靠在座榻上看书的顾衡瞧着媳妇忙忙碌碌的给自己收拾行李,不禁捂额笑道:“浙江离京城不歇气儿骑快马的话, 也不过半个月的路程,你把大毛衣裳扯出来做什么?”
顾瑛想想也是,眼见过了三月只会越来越来越暖和,这大毛衣裳也眼看是用不上了。况且浙江地处江南, 气候一向比京城温润潮湿,四月五月的时候正是踏青寻柳的好时节。
她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就挨着红木理石面的方桌坐下, 寂寥道:“祖母要回老家去,你也要去浙江办差,宅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本来就有些人生地不熟, 这么大的地方空荡荡的, 早知道就不忙着搬过来了……”
顾衡也是满心不愉, 却是不好挂在脸上, “朝堂上的事儿谁也说不清楚,都怪我昨天多嘴,提了一下浙江银课有异的事。新任兵马司指挥使……郭云深虽然是端王正妃的亲舅舅,但听说私下里与大皇子肃王的渊源颇深。”
顾瑛半张着嘴, 半晌没有出声。
顾衡苦笑, “听了这么一道巧宗, 郭云深只要有三分成算肯定赶紧过去回禀。因为如今的江浙总督正是二皇子的人, 两边儿眼看着就要斗的跟乌鸡眼儿似的。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江浙查勘的差事会正正落到我的头上。”
想到这里,顾衡不由挫牙,“这些人怎么又不体谅一下,我昨天才刚刚成亲如今还在休假呢!那郭云深看着一派高冷孤傲,我不过稍稍拿话堵了他几句而已,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
顾瑛面露忧心,“哥哥,这趟浑水你不趟也趟进来了,日后只怕择不干净。端王殿下性子冷淡,看着虽然不争不夺,可他身份摆在那儿。你这样横插一杠子,岂不是把水搅得更浑了……”
顾衡却是笑了出来,低头看了她一眼含糊道:“这些皇子嘴上说不争,其实内里就是一种争……”
不知为什么,顾瑛听得汗毛直竖,“哥哥,你不是说过不掺杂这些事儿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故意把这件事说给那个姓郭的听。你……不会又在算计什么没事儿找事儿吧?”
顾衡愕然失笑,将人一把抱起半放在理石桌面上,温存一回后额头相抵认真道:“反正圣旨上说明日午时后才让我出门,今日我左右无事,就陪你……在家里清点一下库房。郑绩神神叨叨的,说放了不少好东西。那册子还不让我经手,好似生怕我把那点东西给悄悄没了。”
越说到后头越气愤,“你说至于吗,我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好吧?家里的田产铺子都记在你的名下,如今……这宅子也是你的嫁妆,合着我就是给你这个大东家当掌柜。不,我连董长青都不如,我就是个跑腿儿的。”
顾瑛被他逗笑了,“哥哥,你到底藏了多少银子啊?我还以为我什么事儿都知道呢,结果你和郑大哥悄悄做生意,竟然还赚了这么多。我就奇了怪了,什么生意竟然这么赚钱?”
顾衡老早就打好草稿,“他家里不是有几艘槽船吗,我就入了一点股子,反正什么紧俏就捎带什么。怕你反对说这钱来路不正,当时就没有跟你露实话……”
小夫妻俩看着天色已晚院子里少人走动,索性拿了钥匙把库房打开。
一路上顾衡还不忘给自己表功,“赚了多少银子我也没个数,就让他全部给我填在宅子里,差的就让他先垫上。反正松江府的棉田,京里的布庄都是合伙生意,到时候就从分红里面出。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总得让你体体面面地出门子。”
他满脸的得意洋洋,“你没看见老家那些人的脸色,个个是又羡又妒,二嫂那双眼睛差点粘在那些金银首饰上。还有顾九叔两口子,知道是你撺掇我给族里添了祭田,恨不得把你当菩萨顶在头上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