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好好的认亲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周玉蓉惊怒不定地望着堂中的年青母子,又回头看到丈夫的眼神闪避徘徊,心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御史的夫人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做梦都想早点儿抱孙子,这会儿看见那个穿了锦袄的男孩生的虎头虎脑,跟自己的亲生儿子小时候有五分相像,一颗心顿时偏了过去。把那孩子瞄了又瞄,实在忍不住喜滋滋地招手道:“过来让我瞧瞧……”
  顾御史让不知轻重的老妻差点儿气了个倒仰,正要喊人把这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母子拖出去时,就听周玉蓉淡淡一笑道:“今儿是我认亲,怎么没有人帮我介绍这位嫂子是哪一房的?”
  顾彾尴尬地要死,有心想要走远些,大腿却被那个泫然欲泣的锦衣男孩抱得死紧。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看着那张雪白小脸儿怎么也打不下去手。
  桃红衣裙的年轻妇人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头一凉知道今天这个阵仗只能靠自己。若是今天不能撕扯明白,儿子恐怕永生永世只能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孽子。
  她下定决心一把夺过孩子跪在地上砰砰直磕头,“……大少奶奶,论理儿今天我们不该上门。可你也看见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大少爷还是拿不出像样的章程来。日后这孩子要是去了学堂,先生问他姓什么叫什么父祖是谁,让他怎么答得出来?”
  这话简直震耳发溃,顾彾瞟了一眼堂上父母,期期艾艾地骂道:“这是你能来的场合吗,快些把孩子带回去……”
  年青妇人一脸的破釜沉舟,把男孩拉着跪在周玉蓉面前尖利道:“求大少奶奶给茗秀一条活路,您就是容不下我,看在这孩子是顾家血脉的份上,好歹给他一个正经出身,就是不把他当人只当作小猫小狗养大就成!”
  茗秀话未说完,又趴在地上咚咚的磕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额头上就冒出一片血花,远远看着甚是瘆人。
  旁边的男孩毕竟年幼,看见母亲这副模样吓的直哭。
  叫茗秀的女子硬着心肠爬在一边,想必心里终究舍不得又回过头来死命抱住男童,母子俩哭得一片凄凄惨惨。大有若是周玉蓉不松口答应,他们娘俩转身就要去死的劲头。
  就有顾府同宗同族慈眉善目的三姑四婶纷纷出言相劝,说与其放纵这些爷们儿在外头捻七搞三,不如把这个外室和孩子接近府里来放在眼前看管。有正房夫人不错眼的盯着,这些小妇养的也不敢十分作妖。况且老天有好生之德,作为一族未来宗妇更要有容人的雅量……
  周玉蓉气得几乎吐血。
  合着自己若是不答应让这妇人进门,就是不贤善妒,这个名声传出去好听吗?若是允许这对母子进门,自己这个所谓的宗妇岂不是颜面扫地,这些人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是刚刚进门的新妇?
  一旁伺候的大丫头下夏言和冬语也被这个阵仗吓呆了——姑娘刚刚进门持身未稳正是立威的时候,就被姑爷偷养在外边的外室逼到了墙角,这答应不答应都是个错。不过话说回来京城又有谁家这么不给新妇脸面,认亲的当天就由着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哭闹不休?
  打脸,绝对是硬生生的打脸!
  冬语自小在市井长大,有一股内院丫头没有的泼辣劲。就一步挡在周玉蓉面前大声道:“大少奶奶,咱们还要干净去收拾,看看给老爷夫人带的东西还差什么不!”
  周玉蓉猛的打了一个激灵,知道这么多人盯着绝不能出岔子,哪怕她恨不得把这叫茗秀的妇人一巴掌拍死。
  她深吸一口气,死掐着手心极为优雅地站起来道:“请各位在此稍坐,我去看看底下的仆妇收拾的怎么样了,我父亲母亲已经派了好几个人过来催问我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这倒是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即便是外室挑着日子上门,也没有理由拦着不让新妇回门的道理不是?有那机灵的已经回过味儿来,看来顾大公子的新妇和外室都不是省油的灯呢!
  不管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却是一路陪笑,这位新少奶奶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姑姑是宫中贵妃,表哥是朝中呼声甚高的二皇子,岂是寻常人能够看笑话的?
  在地上低泣的茗秀无比深刻的感受到这种身份的落差,她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顾彾,冷汗从背心一路流了下来,知道错过这个时机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要顶个不明不白的身份活一辈子。
  她一咬牙双眼一闭,猛地就往一根挂着厚重帷幔的廊柱撞去……
  众人连连惊叫起来,周玉蓉一回头就骇见一道桃红色的身影从眼前飞快掠过,然后砰的一声血箭忽地溅上通往后堂的七扇理石山水屏风,映衬着上面的图案狰狞得象一只正奋力往上攀爬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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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是明码标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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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 狼藉
   
  一片闹哄哄的乱相过去, 肃穆的顾府正堂只剩下狼籍。下人们小心地打扫着地面上屏风上帷幔上沾染的血渍,奈何冬季寒凉污色很难祛除, 给屋子凭添了一股沉郁之气。
  一个穿葛紫裙袄的丫头匆匆而入一处院子,面上镇定实际上却等得无比心焦的周玉蓉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了,那个贱人到底死了没有?”
  贱人自然是指闹出偌大风波的茗秀。
  冬语抹了一把额上未现的汗水,机巧地表功道:“没死,只是撞的很了老是想吐, 大夫说于性命无碍,不过十天半月内需卧床休息。那叫云哥儿的孩子……死活不肯离开, 老夫人就拿了点心和玩具哄他, 隔老远都听得到笑声。”
  她小心抬头望了一眼, “我出来时还听见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嬷嬷,让她赶紧派人去棉花胡同把云哥儿的日常所用尽数搬来,一旁站着的大少爷好像也没说什么……”
  周玉蓉盯着妆台上的一把精致的玉骨梳,忽地笑了一下。她对着镜子看着镜中妆扮一新娇艳如花的女人, 却没发现自己的指尖颤抖得近乎痉挛。
  顾彾在一众求亲之人当中不算出色, 二十五六岁了还没中进士,但除了人稍稍轻狂些倒也没听说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且顾御史为了仲成这门亲事,几乎是见天的往永祥胡同跑。对着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周侍郎态度恭恭敬敬, 一口一个“大人”地叫唤得无比贴服!
  周玉蓉想这种人家世清贵日后好拿捏, 加上自己实在耽误不起了, 就一咬牙嫁了过来。
  没想到, 这样的清贵人家依旧包含着满腹的破絮烂瓦, 看似斯文周正的顾彾身边是干净, 可是他婚前偷生的儿子都已经要进学启蒙了。
  大丫头夏言看了不忍,又知道这个主子素来心高气傲,就低声劝道:“要不我们回去跟老爷说一声,请他老人家出面把姑爷好生劝一劝。如今已经拜了堂入了洞房,日后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夫妻,弄僵了不太好……”
  冬语瞪了她一眼,挤过来撅着嘴巴道:“顾家太欺负人了,明明是他家干出来的破事,倒把咱们姑娘晾在一边,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围着那个女人转,不知打哪儿来的破烂货竟当成了宝。还有姑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看见那女人一头撞了柱子就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夏言一怔,她知道自家姑娘性子里本来就有极偏执的一面,被冬语这么一拱火,只怕更要往歪处想。
  果然就听周玉蓉冷哼了一声道:“夫妻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顾御史给儿子提亲的时候,口口声声保证顾彾身边干净得很,结果冷不丁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他既然没把我放在眼里,难不成我现在还要上赶着去给他道歉不成?”
  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院子,只觉得自己跟这个新家格格不入。心头火一上来就昂头吩咐道:“去把给我爹我娘的礼物再清点一遍,等我换好衣服就叫车回永祥胡同。”
  夏言明知不妥,但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冬语拖到一边斥道:“你脑袋被门夹了,眼下姑娘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你是想留在顾家跟那个外三路来的女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想帮着照看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
  夏言呆了呆,好半天才眉头紧皱道:“那也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呀,再说回门是夫妻两个一同回门儿。可你看眼下这个样子,姑爷满门心思都放在那个女人身上,根本就没空陪咱家姑娘!”
  冬语横了她一眼。
  “那女人明显是个破落户,就是打量着这些官家小姐面子浅,这才预备着登堂入室明正身份。咱家姑娘是什么位面上的人,根本用不着给她这份体面。安安心心的回娘家住着,顾家什么时候来人接再什么时候回来!”
  夏言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虽然在周玉蓉身边服侍的最久,但论机灵应变能力差冬语一射之地。最后只得结结巴巴地道:“今天是顾家的认亲礼,当时堂上有那么多人看着,若是传出咱家姑娘逼迫妾侍至死的名声……”
  冬语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咱家姑娘当务之急是要把架子端稳,顾家旁枝的那些人家里也没有两个官身,就是想说嘴又能传出什么花样来?顾家从上到下要是不给咱家姑娘好生赔不是,再给一个拿得上台面的说法,这件事就没完!”
  两个丫头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断断续续还是有一些传到了周玉蓉的耳朵里。
  她勉强压着心头火,缓缓把绯红色绣五彩蝴蝶牡丹袄裙脱下扔在床榻上。
  这是特意为今天认亲缝制的衣裳,一针一线都透着华贵大方,但现在看来已经完全用不着了。
  想起在认亲礼上顾彾隐约流露的不耐烦,周玉蓉越发烦躁难安,完全没有新嫁娘的羞涩和憧憬。重新换了一件鸭青色混三镶的长袄,她想夏言虽然忠心耿耿,但的确远不及冬语会揣摩自己的心思。
  茗秀因为身份未明下人们也不好安置,顾夫人只得亲自出面吩咐几个婆子把人抬到自己的厢房来。大夫们进进出出一个比一个说得严重,顾彾望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苍白人影,忽然就想起这女人的千般好来。
  十五六岁时就因为一句无意调笑,这丫头就死心眼儿的收拾了个小包袱悄悄跟着自己,这么多年没名没分也没听见她多抱怨几句。
  这回闹出这么大的难堪阵仗,说到底也是为了膝下唯一的儿子能够有个象样的身份。往日里千般温柔万种贴心尽浮于眼前,相较于周玉蓉不怎么明显的冷若冰霜,惯于小意生性怯弱的茗秀,显然更合顾彾心底里潜藏的大男人口味。
  顾御史一进来就看见儿子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你说你早不闹腾晚不闹腾,偏偏在今天摆出这种阵仗来。你媳妇儿脸上无光,你在你岳父面前就十分有脸面了不成?”
  顾彾猛地想起说话做事软中带硬的周侍郎,顿时间有些头大。但想着里间到现在都没有半分动静的茗秀又有些心痛,垂着脑袋嘟囔道:“都是周氏不贤,若是她早些出面把这些事情打理干净,茗秀母子也用不着受这种惊吓!”
  这却是强词夺理了,周玉蓉再跋扈进门总共才三日。
  顾御史没想到明年就要考进士的儿子说话这么糊涂,甩着袖子重重一哼,“顾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若是传出你媳妇儿刚一进门就容不下人的名声,你这一辈子举人的功名就到头了。周氏身后的周家抬举一个人费力,摁下去一个人却是容易的很!”
  顾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恨恨道:“我这就去给周氏陪个不是……”
  顾御史老怀甚慰,捋着胡须轻笑道:“大丈夫有屈有伸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只要好生哄哄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再说你要想正大光明地接你那位外室进门,必然要得到周氏的首肯才行。”
  顾彾眼前一亮,“阿爹,您同意我接他们母子进门了?”
  顾御史见他喜形于色,不由斥骂道:“真正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儿。若不是看在那女人给顾家生了子嗣的份儿上,说不得我当场就要打杀了她。等你和周氏回了门,少不得要少了我这张老脸到永祥胡同去陪个不是……”
  顾彾就有些讪讪,嗫嚅道:“茗秀的出身低微但人很本分,我真的是喜欢她,一来二去的就瞒了这么久……”
  世家子在外面养一两个外室戏子根本不算事,糟糕的是在正式大婚前就生了孩儿。幸得最后他还有个脑子,把这件事连家里人都瞒得死紧没有闹开,要不然周家吃撑了才会把女儿嫁过来。
  顾御史狠瞪了儿子几眼,沉吟道:“你这个外室也是个有成算的人,时机选得实在是巧妙。好在你已经把周氏娶进门,且已生米煮成熟饭,这件事她不认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要不然你以为她回去哭诉几句,那周侍郎是好相与的吗?”
  顾彾面有惭色,“儿子……知错了!”
  顾御史点头道:“如今三位成年皇子中别看闹腾的厉害,但唯有敬王有几分……帝王之相,周家的富贵还远没有到头。只要周家屹立,你就得把周氏当成菩萨供着。外面养几个随你高兴,可绝不能再弄出今天这等不成体统的事儿。”
  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再则……周氏若是提出留子去母,你也不妨先答应下来。你自个儿要拎清楚,到底是前程重要还是这个女人重要?得罪了周家是什么下场,你可千万要掂量清楚了。”
  顾彾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若说之前他对茗秀仅有几分怜爱之心,但让顾御史这么明里暗里的相逼,就立时觉得茗秀格外珍贵起来。再加上先前在大堂时,茗秀为了给儿子讨个名分撞柱明志,那份毅然决然的刚烈更是撞进了他的心底……
  屋子里铺了红毛毡毯,映在眼里就好像昨日的点点猩红。良久顾彾才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我去苦求周氏,只要她答应让茗秀和云哥儿进门,以后无论什么事儿我都听她的……”
  顾御史满意的点点头。
  心想事情演变成这幅模样也算是圆满,儿媳周氏出身高门性情难免孤傲难驯,有这个外室闹了这么一出不大不小的戏,也算是提前给她了一个警醒。内宅里这两个女人相互制约就翻不起大浪,儿子正好可以收敛全副心神放在课业上。
  隔了几步远的小厢房是顾夫人平日里偶尔小憩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极雅致。软榻上的茗秀似是听到了外面的语声,眼皮儿不自觉的动了动。在无人得见处轻吁了一口气,但终究没有睁开眼细看这满室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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