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分尸案,顾衡心中隐隐绰绰有了个想法。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把媳妇轻搂在怀里亲昵地碰了一下鼻子尖儿,笑道:“大东家舍得回家来了,我以为如今你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些布呢!”
顾瑛轻掐了他一下回头嗔道:“孩子在面前呢,一点儿都不知道庄重……”
顾衡偷闻着媳妇儿发间的润香,笑道:“咱家小丫头好养活,一个布老虎就可以玩半天。你看你进门时除了唤你一声娘,根本就不搭理你,说起来女儿还是跟我亲一些,今天在家里陪我办了半天公务。”
顾小囡已经要满周岁了,虽然年纪小但她极其灵光的知道家里谁是最不能招惹的?
每回她故意打翻了不喜欢吃的菜粥,或许生病的时候抵着牙齿不肯喝药,再或者是撒泼耍赖要吃糖的时候,阿娘就会面色一沉瞪过来,那副架式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始撩袖子揍人。
相比之下,阿爹的书房是顾小囡最喜欢逗留的地方。她总能在每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搜寻到意想不到的礼物。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糕点,有时候是从来未没见过的玩具,有一回甚至还在花盆里发现了一条长尾巴的金红鲤鱼。
顾瑛听出丈夫话里隐约有些调侃意味,不由恨恨瞪他一眼自去换衣服。一边想着又是一年春,不如亲自下厨包一顿荠菜馅儿的饺子,再用青菜汁给小囡囡和一团面鱼儿……
春风细拂,撩起顾瑛湖绿色的夹衫裙角,衬着园子里花树的生机盎然 ,竟分不出谁更动人一些!
顾衡摸着下巴远远看着自家媳妇儿依旧窈窕的腰身和饱满的胸脯,心想小囡囡已经周岁了,可媳妇儿的肚皮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大夫说她的身子恢复的不错,头次生产虽然过程凶险,好在后来调理得当也没造成什么大的妨害。他虽然对于三年抱俩没什么执着,但总觉得媳妇儿一直没有顺利又揣上一个肯定是身体亏着了。
想到这里一直笑意盈盈的顾衡眼底慢慢生凉,不由对周玉蓉对敬王这些自诩高高在上的人物愤恨不已,就是这些倒霉催的整日捻七搞八,才害的自家媳妇儿吃了这么大的闷亏。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怎对得起自己重在这世上来一遭?
等在洛阳府把根基打得再稳些,资历再熬得深厚些,就可以大张旗鼓的杀回京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精神抖擞充满干劲儿的顾衡就带着几个精干的衙役重新勘察当初发现尸块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个当初被忽视的细节——这几个地方不约而同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相隔不远都有一处或大或小的废弃庙宇。
整个河南道去年遭受大灾,这些废弃的庙宇就成了灾民聚集地。灾民返回家乡后很少有人再来这种荒凉之地,至多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来此处躲避风雨。
特别是巩县这座供奉灶王菩萨的小庙里,竟然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套女子的衣裳。更为特别的是这套衣裳并不破旧,就是拿到当铺去少说也可以当个一二百文钱。谁会这么大方,竟然把好好的衣服丢弃在这里?
又把肉铺店的老板唤过来询问,得知他并不认识这件女衣。
顾衡仔细观察庙中的每一个角落,发现庙宇的角落里有用石块搭成的简易炉灶。从灶内残余的柴灰来看,这里昨天前天应该还有人在这里烧饭。应该是听到官府勘查的动静后,迅速找地方躲了起来。
顾衡心头冷笑再一次确定自己的猜测,难怪这么久都抓不到真凶,难怪受害者的尸身会被散落到各处。除了这些居无定所的乞丐,任何人四处游走时都要遭到官府的严厉盘查。这时候躲得不见踪影,多半就是心中有鬼畏罪潜逃。
虽然这个推断无甚根据,但顾衡向来就是胆子大的人,立刻下令清查河南境内各个州府的乞丐。
乞丐并不是想当就当的,也像军户民户一样有专门的户籍,称之为丐户。为了方便管理各个府县都设有丐头一职,丐头并不是官府特意设置的职位,而是由乞丐们相互推举再由官府认定,并且责成其管理本府县的乞丐,如果出现问题就要拿丐头首先试问。
顾衡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巩县的丐头找来,吩咐他在三日之内查找出昨天在这座灶王菩萨庙里烧过饭逗留过的乞丐,如果找不到便将丐头问罪。
乞丐们也是各自有自己的地盘儿,平日里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但闹出人命官司丐头只得自认倒霉,回去后立刻派出眼线到处打听昨天晚上在这座破庙里躲避风雨及做饭的乞丐。
丐头手下众多消息灵通,在最后的期限前就把两个涉事的乞丐押送到了知府衙门。
顾衡哈哈大笑,特地让人赏了这个丐头十两碎银子。这人面上感激不已,出了大门就把十两碎银子丢给了手下人。在他眼里,这位文质彬彬的知府大人实在是太抠门儿了,这点钱只能打发叫花子。
这也是顾衡不了解行情。
但凡当地的丐头就是当地的地头蛇,比那些地痞流氓浮浪子弟还要令人头疼。因为乞丐们身无长物以四处乞讨为生,平时要给丐头常例钱。但如果遇到雨雪天气不能出门,丐头就要提供粥饭。
所以丐头就是这些乞丐的衣食父母,在乞丐当中的地位极高。有些脑子聪明胆子大的,还敢向外放印子钱插手赌场妓院,所以根本就看不起十两碎银子。正所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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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冤枉
其实任何事情只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到最后都会水落石出, 顾衡立刻升堂提讯那两名乞丐。
但是乞丐们长期游走村户最是见多识广油嘴滑舌, 任凭顾衡软硬兼施, 就是不肯承认他们谋害蒋三及另一男一女之事。到最后见官府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就矢口否认说根本不知道蒋三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身材高壮名字叫李新的乞丐更是信誓旦旦,说他们四处乞讨只不过希望混口饭吃, 也没有其他的奢望,怎么会去冒险杀人分尸呢?如果杀人应当是谋财,那他们有了钱谁还愿意当乞丐呢, 只怕早就拿了钱远走高飞了。
这一份抵赖竟然是有理有据, 弄到最后连顾衡也没招了。
回到后堂吃饭时就跟顾瑛说起了这件案子, 最后怒道:“那两个人狡猾无比, 虽然从破庙里搜到了一套女人的衣服,且那上面还有一块发黑的血渍,但是并不能确定是那个女死者所有, 且破庙人来人往也不能将这两人的嫌疑真正锁定住。真是眼睁睁的看着凶手不能抓,实在叫人觉得丧气。”
这是夫妻俩现在的相处模式, 只要都在家就一定要在一起吃顿饭,在饭桌上絮叨些各自的琐事。顾瑛成亲前不怎么爱说话, 有什么事儿也喜欢闷在心里。但是在顾衡的潜移默化下, 也是渐渐习惯在丈夫面前透露自己的心事。
衙门里的事又多又杂, 但顾瑛听的津津有味, 不时发表一点自己的意见。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的某些言语有时候往往能一言中的。
顾小囡拿着银汤匙从一只木碗里自己舀鸡蛋羹, 糊得满嘴满脸都是。顾瑛帮她换了一块干净围兜,又调整了一下拿汤匙的姿式,省的女儿把鸡蛋羹喂到鼻孔里去。
从前在莱州老家时,庄户人家带孩子带得粗糙,两三岁的孩子在地上包爬滚打也没见生什么病。顾小囡虽然是个女孩儿,但顾瑛也没准备把她培养成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千金大小姐。
象吃饭这件事,顾小囡第一次拿着汤匙准备自己吃的时候,顾瑛就完全放手不管。大不了等孩子吃完的时候,再洗一回澡换回衣服。按照她的观点,干嘛要随意剥夺女儿自己吃饭的乐趣?
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母亲,养出了顾芫芷这样视规矩礼法为无物的女儿。但那是遥远之后的事情,眼下一家人就像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一样家常里短。
顾瑛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二人行事必定一人是主一人是从,你将他们分别关押不能互通消息。再搜寻到证其余证物后,不妨先讹一讹他们其中胆子小些的……”
顾小囡正努力把一手鸡蛋羹喂到嘴里,只恨胳膊腿儿生得太短,十回里只有两三回奏效。她穿着桃红色的小裙袄,一张白嫩嫩的脸,一双笑弯弯的眉,光看着就让人稀罕不已。
顾衡逗弄了一回女儿,听到媳妇儿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抠着脑袋发狠道:“我倒是想过把他们分别看押再慢慢审问的法子,只是嫌结果太慢。没想到这个案子已经拖了一个多月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到真凶。他们若是再不招,我就准备用大刑了……”
顾瑛满脸不赞成。
“你初掌四品印,若是传出你苛责无辜民众的名声,只怕不是很好听。其实这些居无定所的乞丐和我当初在乡下一样,手头若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必定是藏了又藏。那件女衣既然没有拿出去换钱而是小心收在一边,那必定是有一个能穿这套衣裳的人……”
顾衡眼前一亮,“我倒是没有想到这点,三个人意外身死,除了这件衣裳肯定还有别的东西存在。眼下风声这么紧,各个当铺都不敢收来历不明的物件。那么只要找到这些赃物,就盯死了真正的杀人凶手?”
他兴冲冲地站起来连饭也顾不得再吃了,抱着媳妇儿使劲亲了一口,马不停蹄地就往前衙跑。
顾瑛啼笑皆非的摇头,结果正好看到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就不自觉的红了一下。心想这人兴头上来时从不晓得避人,幸好女儿小还不懂事,几个丫头也知道早早回避……
顾衡派出精干衙役换了便装四处走访,费尽周折终于探得其中一个叫贾七的乞丐在邻近的小简庄有个相好,是个姓许的小寡妇。瞅准机会破门而入后,果然在这女人家的柴房角落里搜到了两个包裹并几件值钱的金银首饰,那包裹里还有来不及处理的一男一女身份文牒……
拿到实证再施重刑,两个乞丐支持不住终于吐露实话。
原来这二人长期在巩县附近活动,有一日正在弄晚饭吃的时候有一年青妇人过来问路。叫李新的乞丐见这妇人容貌娟秀孤身一人,一时间就起了歹意。没想到那妇人烈性,争执的时候摔在石头上晕迷过去。
李新因为手头紧人又生的邋遢,已经旷了许久,见这妇人昏过去正想成就好事。哪想刚刚动作一半时那妇人悠悠醒转,见状又惊又骇之下就又相互撕扯起来。
李新怒火□□齐烧,就干脆将那抓伤了自己的妇人一把掐死。
他正在想怎么处理尸身时,破庙外又有一个满脸焦黄病容的男子寻了过来。说他和妻子到洛阳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搬走了他又大病一场,就准备和妻子商量着回老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迷了路,妻子想着到周围人家问问路顺便讨口水喝,谁知一去半天不见踪影……
李新这才想起那妇人原本是来问路的,他见那男子穿戴尚可,背上还有两个大大的包裹,顿时又起了贪财之心。将男子诓骗进屋后,仗着身高体壮把人打晕。赶紧一翻包裹,里面果然有几件值钱的东西。
他为人贪鄙,坐在地上正在想怎么善后时,同住破庙的乞丐贾七回来,一见这阵势吓傻了。然而在李新的威逼利诱及种种许诺之后,贾七终于松口答应帮着隐瞒此事,条件就是所有的财物要平分一半。
也是这两个人今晚的运道太奇,他们正在这边推诿扯皮,忽然听到屋子外又有响动。打开门一看,见正是平日里最喜欢到此处给野猫野狗喂食的小伙计蒋三,面上似乎还有些惊骇之色。
李新的疑心病甚重,就立刻怀疑蒋三儿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他杀人已经杀成了性,上去二话不说两拳就把小伙计打倒在地。可怜那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后脑勺就开了花。
李新看外面月黑风高正适合抛尸,凶性上来就拿了小伙计蒋三儿随身携带的剔骨尖刀乱剁一气。
贾七暗暗叫苦,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走脱不了,加上心中畏惧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帮忙。
那个当丈夫的还有一点活气,原本嘴里被塞好破布,腰后捆了石块儿,准备丢到河里去的。
李新最后也改了主意,通通拿刀剁得乱七八糟,趁人少的时候用竹箩装着,连夜奔波数十里胡乱丢弃。
他也算又几分见识,心想这三个人即便被人发现也不能拼凑齐全尸身,再等几个月尸体腐烂更加不好辨认。大正律法有规定,找不到苦主就无法给凶手定罪,自己就可以依旧逍遥快活!
贾七凭空得了一注财后自然不敢声张,就把分得的东西悄悄给了自己的相好。那件女式的衣裳因为沾染了几块洗不掉的血渍,那个相好觉得不吉利就退了回来。
贾七见上头的做工还算精致,一时舍不得烧毁,就悄悄藏在了破庙的角落里。没想到就是这一点疏忽,被人看在眼里顺藤摸瓜寻出元凶。
因为人证物证俱在,这件案子很快就可以拟判。按照《大正律》规定: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杀讫乃坐。
动手连杀三人的李新被判斩刑,贾七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行凶,但后来的分尸弃尸都少不了他的帮忙,所以被杖一百,流三千里。
李新便也罢了,贾七却连连喊冤枉。
涕泪横流地说自己怕被连累,若是事情捅出去被里长禀告官府,下令驱逐乞丐出境,到时候只怕他连要饭的生路都没有。再则那位与他相好的寡妇又何罪之有,为何也要被判流放三千里?
一个寡妇即便是迫于生计和无奈,也有别的出路可以找。但是暗地里却跟一位乞丐勾搭,说明这两人之间多少有一份真感情。
顾衡等他咆哮完了才淡漠地拍着惊堂木道:“就凭那位寡妇帮着你隐匿真凶,你一个居无定所的乞丐突然得了这么大一注财,就是傻子也知道其来路有问题,但那位寡妇却惑于金银知情不报。她如果无辜,那么那一对丧命的夫妻是否无辜?每日来破庙给流浪猫狗喂食的小伙计蒋三是否无辜?”
拟判申报各级吏司,很快就得到批复。
于是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择地流放。依据包裹里残存的身份文牒,终于找到那对夫妻尚存世的亲人,认领尸首那天哭声震天,引得不少人过来观看。
接下来顾衡又办了几件极漂亮的案子,在河南一带名声大噪。这件原本毫无头绪的杀人碎尸案被好事者传的神乎其神,还编成段子被女先生评唱,甚至有人说顾衡是前朝包清天转世。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一年年终顾衡吏部考评时得了个极难得的“卓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