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前儿媳讨个说法和为生母讨个说法,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这下轮到顾御史彻底傻眼,对着儿子跳脚大骂道:“你勾搭个小寡妇也就罢了,那小寡妇在跟着你之前还生产过,乡下还有这么大个儿子你都不知道,还巴巴地弄进门。日后顾府名义上的嫡子和一个乡下村夫是亲兄弟,传出去很好听吗?”
顾彾又委屈又难受,“叶氏一直生得纤巧,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在乡下还有个孩子。我还以为均哥就是她的头一胎,所以……才会那般紧要。”
顾御史心里发急,他也是在官场上浸淫许久的人物,敏感地知道自家的麻烦这回大了去。不光如此,兴许把亲家周尚书府也拖了下来。
京都府衙审理这桩迁延许久错综复杂的案子的时候,越往下查感觉水越深。
许多往日忽略的线索慢慢浮现于水面,譬如当年童士贲为什么与状元之位失之交臂?其妾为什么这短短时日之内就另嫁他人?叶氏的真实死因到底是什么?
亲都府尹本来还继续想卖个好,奈何这件事越闹越大。那莱州的童老太太竟像背后有倚仗一样,每日里只管往府衙门前一坐,逢人便把自己的凄惨经历述说一遍,最后竟弄成街头巷议一般不好再包庇。
顾御史做了一辈子的御史,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别人攻讦。虽然很多事已经没了实际的证据,但一家子老老少少都被别人挂在嘴边子议论,这种感受实在是难以与外人道。
周尚书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过,朝中有人隐隐约约的上奏章,弹劾他为了自家女婿循私舞弊,纵容女儿在婆家肆意妄为,为谋夺他人子嗣不惜伤人性命……
想起这档子糟心事,周尚书忽然发现自从老父亲去后,遇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不顺。他与手下的清客商量许久之后,只得先把女儿尽力先摘出来,还得把那些指责怒火引到顾御史父子身上。
毕竟顾彾风流成性,周玉蓉作为正妻进门才五年,顾家已经抬了两位生有子嗣的姨娘进门。夫妻不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若说为了这样不上台面的男人做出种种违法之事,显然于理不合。
没隔多久,周尚书就代女儿往京都府衙递了合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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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小酌
这一团波澜起伏的纷乱让看热闹的人心满意足, 巾帽胡同的顾衡尤其看得暗爽。
拿着记载事由最新进展的纸条, 他抖了几抖不屑道:“这周敏之为人最是急功近利, 比他老子周阁老道行差太远了。偏偏这人又自诩算无遗策, 为了眼前利益不惜把地盘一块一块的割让。没有触及根本的时候,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天边隐隐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滚雷声,一道比一道急的闪电搅得天上的乌云团不住翻滚。
顾衡眯了眯眼睛,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盆花。
一品芙蓉翠绿的枝叶在灯下像刀剑一样张扬着,他的神情间不知什么时候带了一丝狠厉,“顾御史以为攀附上那位好亲家就能一劳永逸, 这几年没少为周敏之摇旗呐喊冲锋陷阵。殊不知,这种联盟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不可靠……”
以两姓婚约缔结的联盟牢不可破,但顾衡却从中窥得一线契机。甫一回到京城,他就派人以知情者的身份给莱州乡下的童姨妈送了信。对童士贲的莫名惨死着重描述,挑得本就愤懑痛悔的童姨妈心浮气躁。
所以这场童顾周三家的纷争是早晚的事情, 彼此的结盟也就断了……
洛阳府三年的平静日子让韩冬也富态不少,他笑呵呵地道:“大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蒙受丧子之痛的童家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她儿子的死另有内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两边一掐上, 这顾御史父子和周氏只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顾衡一笑,“我这位好姨妈性子素来掐尖要强, 从来只会占别人的便宜, 只怕做梦都没想到叶瑶仙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糊弄她。幸亏那叶瑶仙伤重死了, 如若不然我那姨妈只怕吃了她的心都有。”
院子里开始雨下如注, 一扫数日的郁气。顾衡捡起吹落在窗台上的一片落叶, 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也没想到,这女人为了和顾彾苟且在一起,竟然连在童家生的头一个亲生儿子都隐瞒不要了。”
韩冬欲言又止。
但有些事情大人迟早会知道,想了一下还是说了老实话,“那叶瑶仙……恐怕不是伤重致死,我们留在顾御史府上的人手说,顾彾的另一位姨娘曾经半夜在外头逗留许久,还与送汤药的婆子说了半天话,两个人的行踪都有些鬼祟……”
顾衡实在太过惊愕,但转念一想就理清了事情的大概。
当初他极其厌烦周玉蓉心怀叵测的纠缠不休,总想着给这女人找些什么麻烦才好。后来就因缘际会的做了推墙手,费了些心思将茗秀和叶瑶仙这两个各怀心思各具手段的女人弄在顾彾身边,但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周玉蓉气闷之余戳了叶瑶仙一剪刀,又仗着是顾府主母想要隐瞒此事。而叶瑶仙的存在又打了秀姨娘的脸,秀姨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勾结送汤药的婆子无声无息的毒死了叶瑶仙,企图嫁祸给周玉蓉,正好躲在后头拣便宜。
却没想到千算万算,到了最后童老太太翻出陈年往事将顾彾的龌龊拱了出来。
顾瑛抱着小儿子刚好从回廊走了进来,看着眉飞色舞似乎不住冒坏水的丈夫,狐疑道:“你又准备干什么,没事就在家里老实呆着不准出去喝酒!”
这话却是有原因的。
顾衡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喝两杯,尤其喜欢喝济南府特产的浮罗春,只是因为怕喝酒误事从来都只是小酌而已。偏偏这人随着年限的增长添了个新毛病,喝酒回来后就满屋子闹腾。
有一回与几个同僚应酬酩酊大醉之后,半夜睡在床上突然惊醒,不知怎地对着顾瑛忽然就哭得情真意切。口口声声地说上辈子对不起她,这辈子一定要对她好……
第二天过来伺候的大丫头寒露笑嘻嘻地低声打趣,说咱家大人做着那个梦真是长久,一梦就梦到了上辈子。
顾瑛啼笑皆非,于无人时细看顾衡的神色却不像作伪。就以为这人梦由心生,多半是让自己生产时的种种异状吓着了。但他素来沉稳不喜张扬,忧惧无处宣泄竟然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头,如今借着做梦才露出一两分。
打那之后,顾瑛与顾衡相处时更加细心周到。甚至无事时还会陪着小酌一回,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喝醉。
顾衡清醒时得知自己的失态心中懊恼不已,但是心里又极其受用被人事无巨细的管束,所以三五不时地要在家里闹腾点小事,好刷刷自己在顾瑛心中的地位。
顾衡上前一步接过沉甸甸的小儿子,一脸的轻松惬意,“我这几天都规矩得很,外面的应酬我能推就推了,保证没有偷喝一回酒。刚才我们正在这边说闲话呢,听说周玉蓉和顾彾正在大闹合离……”
顾瑛眨了眨眼睛愕然一怔,“我们才回京的时候周玉蓉派人过来下帖子,口口声声地以顾氏一族的宗妇自居。这才多久的日子,怎么就闹这么一出?”
顾衡不愿把那些事说出来脏媳妇的耳朵,拣几件外面传得甚广的消息草草说了一遍。
韩冬已经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把雨后的宁静留给了这一家三口。
顾瑛脸上掩不住惊诧之色,“这童士贲……竟然是被顾彾和叶瑶仙合谋害死的吗,难怪当初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有些蹊跷……”
夏日的雨水一会就停了,日光透过槅扇一点一点挪了进来。院子里的花树经过雨水的冲刷越发显得灿烂,衬着远处隐隐挑出的飞阁重檐精洁雅致。
顾衡看着媳妇儿身上的丁香色八幅湘江裙,一张清丽的脸庞因为生了两个孩儿变得略有些丰腴。滔天的愤郁忽然象雪见火一样慢慢融化,他忽然就平静下来低低一笑,“都是不相干的人,又惯会作死。被人主动找上门来算账,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顾瑛对那两人的印象都不是很深,一想起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尤其记得他们给自家惹了多少麻烦。就是那周玉蓉,认真说起来也在暗处使了不少绊子。
他们沦落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实在轮不到自己操心。
她转头看了一眼,见丈夫的脸颊好似又瘦削了些。虽然说着外边闲话但眼神冰冷尖锐,似乎心中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郁气,顿时就把那些闲杂事抛在一边,“……我看你晚上睡得还好,怎么脸色还是有些不妥,可是衙门里的公事吃紧?”
顾衡哑然失笑。
毕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稍有不妥就能让对方发现。他却是想起了好久没有做过的那场大梦——童士贲、叶瑶仙都是那场大梦当中浓墨重彩的人,依靠种种手段把当年的顾衡玩弄于股掌之间,直到很久之后才弄清楚这两人的真正为人……
而这一世叶瑶仙委委屈屈地跟着顾彾,好日子一天都没过就死于非命。而在这之前,童士贲更是早早就葬于无名大火。认真说起来,他们今日的下场也算是一种极好的因果报应!
文哥儿咿咿呀呀地叫唤,嫩白的小脸在大人的肩膀上不住磨蹭。
顾衡抱着小儿子站在屋檐下,一颗刚刚凝成的大水珠啪地一声正正落在石阶上,声响把文哥儿吓了一大跳。他睁着大眼睛望着窗外,笑嘻嘻地看着瓦片上残存的雨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上,这副趣致的模样让当爹的心都要化了。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就通通随着雨水进下水沟吧!
顾瑛趁了空档吩咐厨房备了几样劝酒小菜。不一会儿功夫,尖椒猪头肉、爆肚丝、蒜泥白肉、鸡汁浇饭和两样点心就端了上来。又让寒露过来把困倦了的儿子抱走,这才净了手亲自帮着布菜。
顾衡脚步一顿笑道:“……平日里不是不让我喝酒的吗,今天怎么想起陪我喝一杯?”
顾瑛看他面色转好,终于松了口气,“哥哥是不是想起了从前在莱州的时候,那童士贲和叶瑶仙联手狠狠坑了你一把。其实他们今日各自死于非命,哥哥心中有再大的仇怨也该消了……”
浮罗春被温热之后散发出宜人的清香。
顾衡双眼凝视着她,柔声道:“先前我是有些不痛快,觉得他们就是死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不过看到你和孩子过来,就觉得他们之于我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人死灯灭,童叶二人欠我的终究还完了……”
顾瑛笑了出来,取了酒壶倒酒徐徐道:“哥哥从来都是通达的人,倒是我瞎操心了。那年周玉蓉成心败我名声,那时节我想拉着她一起去死的心思都有。但回头想想,我把日子过得越是红火,她心里只怕越不舒坦……”
顾衡浅浅喝了一口酒。
“我有分寸,这里面我即便动了些手脚也没有露过面,那些人怎么都怀疑不到我的头上来。我只是骇于那些内宅妇人狠起心来比谁都要狠,根本不给别人留活口。对于叶瑶仙之死,周玉蓉也不是全然无辜。她想要以和离的名义脱身,如今只怕不太容易!”
顾瑛也是冰雪聪明的人,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位童老太太……想必是哥哥特意派人从莱州请过来的吧?”
几杯小酒喝了,顾衡身上拒人千里的戾气消散许多。
他微微一笑,拈了一筷子味道恰到好处的蒜泥白肉,“这世上一物降一物,端看别人给得起什么价码?童姨妈已经糊里糊涂的没了儿子,总要给唯一的亲孙子留些象样的东西。只是她不知道京城水深,咬别人一口肉下来,多半同样要崩坏几颗牙才行!”
顾瑛想起昔年在莱州城时,这位童太太和汪太太两姐妹一唱一和,躲在背后险些置哥哥于死地。心知这世上有些人你不害他,他却要起了心要害你。
她摸着手中细巧的五彩灵芝八宝酒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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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人一个个地收拾干净……
第二五四章 休弃
永祥胡同, 周尚书府。
这场官司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旷日持久, 把每个人都拖得精疲力尽。所以当周玉蓉拿着手里的休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要和顾徔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和离, 他竟敢恬不知耻的先写封休书给我,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这对于一向骄傲无比的天之骄女来说无疑是一个沉痛打击。
周尚书却是吓了一大跳,他看着眼前一脸勃然怒色的女儿仿佛不认识一般。心想从前那个娴静温雅,时时智珠在握的周家明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蒙尘,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妇人一般锱铢必较?
桌上的铜烛台闪烁着浮动的烛光,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耐烦。
“那莱州过来的童老太太不知受了谁的挑拨,死咬着你和顾彾不放。眼看扯出来的烂事儿越来越多,眼下只有先把你从里面摘出来。只要能够撇开顾家这个祸源, 名声受些损害又有什么关系?”
周玉蓉感到从未有过的憋屈, 知道父亲必定有些事儿瞒了没说。
她只得深吸一口气抬头道:“与人和离和被人休弃是两回事,这名声传出去不是与我一人受损。阿爹要考虑长久局势我本不该置喙,可是要让那些外人知道周家的姑娘如此受欺辱, 只怕会在背地里笑话阿爹的手段不够, 连自家人都庇护不住!”
周尚书腾然变色, 腾的一下站起身子怒道:“当年要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我也不会平白惹了顾衡那个煞星。你知不知道自从他调回京城在大理寺任职之后, 像条疯狗一样死咬着我不放。今天查我一个人明天查我一个人,就没个安宁的时候。”
这无异于当面揭穿周玉蓉的伤疤。
她胀红了脸忽然想起一件事,“阿爹, 今次这件事是不是就是他所为?那童士贲死了好久, 他老娘怎么如今才想起来为他讨公道?”
周尚书慢慢张大眼, “其实最早我就是这样怀疑,那位童太太毕竟是顾衡的亲姨妈。但我派过去的人回话说,从来没有看见过童太太登巾帽胡同顾家的门,他们两家往年因些不可调和的嫌隙早就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