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之脑子算转的快,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感染的不是风寒,而是……
周府的管家恨不得打自己几耳光,明知道这是个苦差事还争着抢着过来。老爷这幅骇人模样哪里是患了风寒,明明是染上了叫人闻之色变的瘟疫……
东升客栈立刻炸开了锅,有几个昨天负责守夜的护卫叫苦不迭。看见主子盖着三床厚被还抖得跟筛糠一样,立刻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不对付起来。
等到了这天下午周敏之脸上身上已经不能看了,头肿得几乎比平常人大了一圈儿,惧冷怕光眼角直流泪。
管家自认倒霉硬着头皮出去请人来看,浚县的大夫稍一打听就知道这些人来自瘟疫遍地的漳州,只看了一眼草草问了几句就躲得远远的。
又苦苦等了两天,朝廷派来的两位太医终于赶来了。
两人一见周敏之的症状就大惊失色,说京城乃国之重地,万不敢让感染时疫之人入京,若是此时徇私就是一城乃至一国的罪人。还说周大人身子孱弱,只有先治了这病再慢慢往回走,一时半会儿急是急不得的……
太医把周敏之感染时疫的消息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回去,果然没多久就接到了皇帝的旨意——让原班人马护送周敏之按原路慢慢返回漳州静养。为彰显圣恩还赐下上好药材若干,末了还叮嘱一路千万要做好防护……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高指挥使被事情的奇诡发展惊得是目瞪口呆。
——不费一兵一卒一刀一枪就将想要兴风作浪的周敏之赶回了漳州,这等好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顾衡抖了一下手里的布袋,象小儿一样得意无比,“我们乡下人管这个叫咬人草,不小心碰上了就要饱受痒痛之苦,连老鼠见了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周敏之喝的那碗豆腐脑,是我亲自给他配的佐料。虽然一时半会儿验不出来毒,其威力却是无比霸道。”
高指挥使情不自禁地躲开一丈之远,“这种好东西留给周敏之消受就行了,我是敬谢不敏。不过这东西的功效管得到几天,要不要我派人跟过去再给他下一点?”
顾衡觉得让人闻风丧胆的都护营里怎么还有这种天真可爱的家伙?就叹了一口气道:“时疫本就令人骇惧,你若是不嫌麻烦的话尽可以天天去。只是何不趁此机会一了百了,那些太医只怕也不是很情愿跟着去漳州……”
青年半边脸隐在暗处,面容平静语气却森冷……
高指挥使的眉梢险些飞到天边去,从心底油生的那份惜才之意简直溢于言表。觉得这趟差事完全用不着自己出马,眼前的年轻人心思谋略手段完全可以独个应付。
他搓着手感叹道:“你的这个性子实在是太适合来我们都护营了,要不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我保你的官职每年升一级。实在不答应的话干个兼职也成,初一十五过来帮着处理一下那些麻烦的文书,薪晌另算……”
条件不错,只是都护营的名声太难听了。顾衡只得笑笑,神态安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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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男主到处结善缘,这个是极其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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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密告
听说舅舅因为感染时疫又被原封原样地遣送回漳州, 被河道诸般杂事羁绊在江南的敬王气得说不出话来。
饶是他修为不差还是一脚踹翻了屋子里的一张红木嵌理石画案, 转了好几圈后满脸失望地皱着眉头问道:“好不容易让父皇松了口, 这回要是不能奏功,下回就不知猴年马月才有机会让舅舅回来了?”
龚先生小心地瞄着敬王, 轻言细语地劝说道:“听说是不小心感染了时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漳州本来就是个遍地瘴气的地方, 那些太医就是有天大的胆子, 也不敢此时将周大人接回京城。”
敬王的脸色更加阴沉。
“怎么就这么巧, 我这边刚在想法子把舅舅弄回来, 那群太医就斩钉截铁的说他得了疫症, 定是有人不想他回来。这其间要是没有老大老二做的手脚, 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他们当凳子坐。”
尽管信里言之凿凿, 他还是不相信周敏之真的得了时疫。
龚先生重重叹了口气,“肃王倒也罢了,往日真的小瞧了端王。我得到消息听说冬至大祭的时候,圣人有意让端王当赞礼……”
敬王在自己的心腹面前不再掩饰,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我们几兄弟当中,那就是个最能装的。时时摆着一副云淡风轻不染凡尘的样子, 结果什么好处都没落下。偏偏舅舅被贬出京不在身边, 连跟朝臣们大肆联络的人都没有。”
有一个念头压在龚先生心中许久,终于迟迟疑疑地开口问道:“圣人在这个关口把您调出京中, 每天就跟这些河工泥砂漕官打交道, 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恰恰说中了敬王心底最大隐忧, 面上不由浮出几分暴躁。但是龚先生是跟了他十年的老人,办事素来精干妥帖,这样的人已经是心腹中的心腹了。
就耐着性子压低声音道:“外祖父……在世的时候曾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这太子之位非我莫属。肃王的身份低贱,端王的母亲虽然是皇后,但当年在世的时候做了一件不可原宥的错事,父皇绝不可能属意于他。”
这话虽然说的有些细微含糊,但龚先生还是把每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皇家必定有许多不能让外人知的秘事。他眼睛顿时有些发亮,许多往时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周家在京城经营了这么久,为何说倒就倒了……
他笑容满面地拱了拱手,“圣人借着乙酉年春闱之事一味打压周尚书,多半是不想让王爷日后有个尾大不掉的外家。将您此时调来江南,说不定是想让您提前了解民生之艰难……”
敬王脸上绽出一缕难得的笑容,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的。如今这副局面已经坏的是不能再坏了,要是外祖父和舅舅的期许落了空,自己这么多年的筹谋也就付之东流了。
夜雨从敞开的门窗吹了进来,龚先生轻轻打了的寒噤,却还是信心满满地赞叹道:“天下之事无不是险中求胜,一半靠胆气一半儿凭天命。两位周大人既然已经料得世事提早安排好,王爷也无需忧心太过……”
主宾二人正在细细商量事情,有心腹急禀要事。说淮南的巡防营追踪大半年布控上百人,终于抓到一个纵横赤屿岛海域多年的海匪头目。
敬王本就心头不虞,听到这些的事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瞪着那心腹道:“合着爷这里就成了收破烂儿的,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和人都往我这里推。既然查实是海盗头目,就把人往府衙里送。再查清有无勾结地方官吏,请核杀头就是了……”
那心腹眨了眨眼睛,低低道:“那海盗交代了一件事,说即墨的大商贾郑氏父子也是赤屿岛上的人,二十年前洗手上岸,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山东府数一数二的大富之家……”
敬王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
龚先生却是立刻变了脸色,“听说即墨郑家这一辈的家主郑乾极其擅长做生意,在京城各地省府有名号的铺子里头都有他家的股子。顾衡的夫人开了一家荣昌布庄,与她合股的就是即墨郑家的少东家郑绩!”
敬王的脸色慢慢亮堂起来,“那家在棋盘街的荣昌布庄,我记得端王妃俞氏在世的时候也往里面入了股子……”
龚先生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要是那个海匪说的是实话,那即墨郑家父子原本也是赤屿岛的海匪,那顾衡和端王这两个心腹大患都跑不脱勾结海匪的大罪!
他越想越兴奋,摩拳擦掌的想立刻见到了那个吐露秘密的海匪。转头却看见敬王的脸色有些奇怪,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一时间委决不下。
敬王脸色紧绷着,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要真的查实,荣昌布庄的大东家顾氏岂不是罪魁祸首?那顾衡会不会为了撇清,把所有的罪责推在他老婆身上?”
能让顾衡栽跟头,他一万个乐意。但是牵涉到别人……
龚先生连眨了几下眼睛,“听说顾衡和他的夫人感情甚好,更何况夫妻一体这种事儿恐怕推脱不掉。咱们手脚快些把人证物证齐齐呈上,保证顾衡不死也要脱层皮。”
敬王阴沉着脸看着院子。
豪雨过后院子里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花枝花叶落的满地都是,就是不知京城王府里暖棚里那片精心培育的宝珠茉莉是不是安好?若是没有人细心看顾,不过一场风雨那花必定会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龚先生顺着敬王的目光往院子里探了探头,眼睛却瞄着人小心劝道:“王爷是否还有别的顾虑,这实在是难得的机会,若是就此轻轻放过不知道以后怎么对付越来越不安分的端王?”
敬王在这片刻之间,心思不知转了几转。最后勉强压住躁动深深吐了口气,转身吩咐道:“派人手过去把那个海匪接过来,我亲自审,等他吐露干净后我亲自送他回京面见圣人……”
心腹顿时松了口气,立刻领命飞奔而去。
当天晚上大名叫李国柱的海匪被悄悄押进敬王暂居的驿馆。满脸浓密胡须的中年汉子已经经过几轮严刑拷打,一进门就像软泥一样趴在地上,只知道砰砰的磕头,“我什么都愿意招,只求留我一条性命……”
敬王不屑地皱了皱眉,心腹连忙上前禀告已经知道的情况。
原来这个叫李国柱的海匪在准安望仙楼有个叫翠翠的相好,是楼子里的头牌。两个人好的密里调油,许下无数誓言要生生世世厮守在一起。
李国柱不知道这是青楼里□□盘客的高明手段,只一心一意的想存够银子把这位花魁娶进家里,所以只要一有空就往望仙楼里钻。酒熏耳热的时候,不免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兜了个底儿掉。
那叫翠翠的头牌虽有三分真情但更有七分假意,知道这位出豪阔的行商真实的身份是赤屿岛的海匪时,一腔柔情蜜意顿时化作冷汗汨汨而下,转头就将床上的情郎卖了。
淮安巡防营的人得知这是条大鱼,用了无数个好手才将人活捉住。叫人意外的是,看起来铁骨铮铮的汉子经不起吓,生有倒刺的皮鞭和烧得通红的烙铁才举起来两轮,那人连自己的爹妈姓什么叫什么都愿意说了……
敬王有些不可思议,这么个不过一般的人物怎么就能知道郑家父子的秘事?
李国柱脸上糊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这模样已经吓破了胆子。
知道面前是顶顶贵的贵人,哭丧着脸道:“我没说半句假话,那郑乾的大名原先叫郑东海,在赤屿岛坐第三把交椅。虽然二十多年未见又穿绫穿绸地站在船头上,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敬王意态闲适地靠在椅子上满面不信,“郑家主手底下的生意遍及中土,听说都是大宗的粮食珠宝药材,每年的交易额动辄数百万,和官场上很多大人物可以说是称兄道弟。就凭你一张嘴说他也是海匪恐怕不能取信于人,既然这样留着你的性命也无用……”
被铁棍紧紧交叉压制住的李国柱拼命扭头,惊恐的一张黑脸扭曲成可怖的一团,生怕这位贵人一怒之下就把自己拖出去活埋了。
他在赤屿岛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头目,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事,但这辈子从来没有感觉过死亡离自己这么近,那臂膀粗的铁棍就在自己的脑袋边支楞着,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让自己脑浆迸地。
李国柱努力仰着身子,脸上挂着一抹讨好抢道:“有证据,我就是活生生的证据,我认得郑东海。那人手段素来阴狠,我不敢跟他正面杠上。不过他儿子郑绩小时候在赤屿岛时我还抱过两回,我愿意与他们当堂对证……”
敬王暗暗松了口气。
李国柱立功心切,想了一下又急切道:“我开始怕认错人,还悄悄跟了郑绩几回,曾经在松江府的时候看见他跟一个年轻女子有说有笑。那女的我打听过,听说是跟他合股开布庄的大东家,夫家是京城里的大官……”
敬王闭了闭眼睛,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干净净。他心里清楚知道,若是想彻底扳倒如今风头正健的端王和顾衡,怎么也迈不开荣昌布庄的大东家顾瑛!
端王的亲生母亲穆皇后人品有瑕,这其实是一个极好的把柄。但是这个秘密绝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去,父皇绝不允许别人知道他头上的帽子是绿的。
那么就只能给端王制造另一个致命的把柄。
他低头看着地上哆哆嗦嗦的人,心里厌烦不已。端起桌边的冷茶抿了几口道:“只说你认识郑氏父子就行了,还曾经在一起做过生意,其他的一个字不要多说。这里面的水深的很,若是你一不小心淹着了,兴许我根本来不及救你……”
李国柱缩了缩脑袋,这会儿只要能活命,让他说自己是王母娘娘亲生的都成。
敬王没想到自己这条江南之行还有这么大的收获,总算没有白来。他挥了挥手,立刻有几个人上来帮着李国柱换干净衣裳擦冼伤口,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夏末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浓密的云层中透出几抹细腻的鱼肚白,但转眼间更多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慢慢笼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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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郑家父子……感谢在2020-03-04 21:35:56~2020-03-05 21:1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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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消息
敬王如获至宝一般, 一路押着李国柱快马加鞭地返回京城。哪知道刚到半路就接到了一个让他惊愕至极的消息。
——周敏之死了。
来报消息的人满头汗水却连头都不敢抬, 跪在地上嚅嚅应答,“老大人染了恶疾, 那几个太医都躲得远远的。浚县的县令生怕病疾传染开,让衙门里的官差赶着大家伙上了路。路上找不到歇脚的地方,老大人在第三天早上眼看着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