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智摸着手腕上的翡翠珠串,小心赔笑道:“小顾大人对事不对人,一顿板子下去个个都老实了,只是两位娘娘那里免不了要生些闷气。李娘娘的身子骨弱,三天两回的要请太医进府诊治。范娘娘也常闹心口疼,这回还不定怎么排揎小范大人呢!”
论起上眼药的工夫,魏大智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太子慢慢喝光碗里的白粥,为先皇守丧打不得一点马虎眼,这白粥只是普通的白粥,从大灶里熬出来送到乾清宫早就冷透了。大冬天喝在嘴里跟冰块一样,但他却吃的跟山珍海味一般有滋有味。
喝完了粥,太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抿着,“你派人去给顾衡送个信儿,就说宫里这一程子乱着,让他帮我好好看着潜邸。另外李侧妃范庶妃的身子都弱,就在府里好好将息,先不用着急进宫……”
魏大智恭敬应了,又说起另一桩事。有人报敬王回府后关起门大哭一场,然后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酒,任谁敲门都不见。
太子正在端茶的手停顿了一下,“想来是他伤心太过才致行为失矩,派个女官去把敬王妃申斥一顿,就说宗室命妇应为表率,让她进宫陪周太妃庄太妃为大行皇帝哭丧……”
如果真要按规矩行事,皇室的丧事是一件极磨人的差事。三五个月熬下来,再美的美人儿也要生生老上十岁。太子迫于大义拿敬王这个亲兄弟没法儿,这回就干脆拿敬王妃开刀。
魏大智知道这位主子是最喜欢秋后算账的人,不禁为敬王妃悄悄掬了一把同情泪,立刻就派人出宫宣旨去了。
等人全部退去后,本该安歇的太子却丝毫不感到困倦。
先皇的丧仪繁缛复杂,他却以最大的热情细致的安排这一切,连皇帝的守灵都不愿意假以他人之手。没有人知道,当他望着只有寥寥灯光的偌大宫城时,觉得这个冬季是前所未有的温暖。虽然母亲早逝,但这个世道……用了另一种方法做了补偿。
其实在摛藻殿的寝宫里,先皇的那些话经不起仔细推敲,总有或多或少说不通的地方。臂如穆皇后逝去这么多年宫里从未祭奠过,看不出先皇对她的半点情深意重。还说是放在心坎上的人,唬弄鬼呢?
太子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从前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宫中人事几度变迁,二十年前的老宫人早就不知所终。母亲是否受了冤屈也无从查起,周阁老手里的实据到底是什么?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这个男人还是尘世间的至尊,就让一切的因果随着这个男人的棺椁永封于地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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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四章 小憩
巾帽胡同,大理寺少卿顾府。
老管家钱师傅背着双手站在时间上看着小厮们把灯笼一盏盏熄灭, 灯盏上冒出缕缕青烟。有那机灵的就端了椅子过来, 还有知道老管家喜欢喝街尾的豆腐脑, 连忙花了几个铜板端了一大碗过来,自然多加糖多加炸得香脆的小豌豆。
顾瑛出门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起来, 回头吩咐寒露大厨房给钱师傅整两个适口的小菜。
钱师傅乐呵呵地连推不敢,几口把豆腐脑喝了,从袖子里取出一摞包蓝皮的贴子双手递上。
虽然适值国丧, 但京城百姓人家的日子还是要照过。虽然不能大操大办的宴请, 也不能请戏子过堂会唱小曲儿,但请几个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总是可以的,所以往顾家下的帖子从来就没有断过。
顾瑛拿过来翻看了一遍,吩咐寒露把日子一一记下, 到时候不管人去不去都要备份像样的礼才行。末了忽然又想起一事, 就转头笑道:“小虎今年有二十出头了吧, 我想调他到松江的铺子当个大管事,结果到现在他都没给我回话呢!”
钱师傅眉毛弹跳了一下,“这孩子给我念叨了一回,就是怕人年轻把差事办砸了,到时候辜负东家对我们爷俩的信任!”
顾瑛不以为意的挥挥手, “谁生下来都不是做大事儿的, 什么东西只要有心学, 总能学出名堂来。我才到京城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结果当大东家还不是当得好好儿的!”
钱师傅跺了跺脚,满脸的感激涕零,“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这个混小子多半是舍不得京城的繁庶。恐怕得去把他好好捶一顿,这小子才知道上进!”
顾瑛哈哈大笑,又想起是国丧赶紧闭了嘴。因为布庄里还有事儿,说了几句话后带着寒露匆匆离去。
钱师傅在前院又处理了一些杂事,这才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门,果不其然见儿子正蒙头大睡,地上还散落着一只酒壶。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桌子上的凉水兜头浇下。
钱晓虎猛的跳了起来,光着脚站在地上哭笑不得,“爹,你一大早发什么疯?”
钱师傅把门重新关好,压低声音道:“咱家夫人是不是准备调你到松江府的铺子当大管事,结果让你拒绝了?”
钱小虎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捡起地上的衣裳慢慢的穿着。
钱师傅脑袋一阵发晕,恨声道:“把你脑门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赶紧收一收,大爷和夫人都是咱们钱家的大恩人。当年要不是顾家人收留,你爹我就要冤死狱中。你娘要曝尸荒野,最后连个埋骨头的地方都没有。”
钱小虎烦躁地把酒壶一脚踢开,“爹你这浑说些什么,我只是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钱师傅狠狠呸了一口,“你这话拿去骗鬼吧,骗你爹我道行还差得远。大爷如今是大理寺的四品少卿,你拿什么跟他比?更何况……夫人一直拿你当亲弟弟看待,要是知道你有龌龊心思,这个家恐怕你一刻钟都待不住。”
钱小虎的脸忽地变得惨白。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钱师傅看了他这副模样心肠顿时又软了,“我老早就跟你说过,要么就好好的在这个家里呆着,要么就不要生歪心思。你管不住自个,咱们爷俩只能离这个家远远的,省得日后生出祸事来。”
钱小虎可怜巴巴的望过来,“我也没碍着谁,我只想远远的看着她好……”
钱师傅发狠的抽过去一个耳光,“人家两口子和和美美的,你站在旁边瞧着就是碍事,我是没脸再在这个家里待了。今天我就去跟老太太辞行,说我要回老家待着。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当爹的,就老老实实的跟我走!”
钱小虎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钱师傅也忍不住心酸,“你姐姐那边也不省心,如今竟然要折腾进皇宫当娘娘。我不知道这是福是祸,只知道这样下去不能长久。我带着你远远的避开,她即便惹了天大的事儿,我也能给老钱家留条独根!”
钱小虎有些踌躇,“我们就这么走了,姐姐那里真的不要紧吗?”
钱师傅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转不过来弯儿呢,你留在这里才是惹事的根源。以你姐姐那些喜欢攀高枝的心眼儿,要是她跟大爷杠上了,你是帮你姐姐还是帮顾家?”
钱小虎不敢吭声了。
钱师傅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收拾东西向顾衡请辞。这个决定下得如此突然,把正在吃早饭的张老太太都吓了一大跳,迭声追问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走?
钱师傅不想相处多年的顾家人起疑,左右张望了一眼故作为难。
“眼看小虎的岁数渐渐也大了,到现在为止媳妇儿还留个影。京里的小姑娘眼界高,看不起我们小地方来的人。我有个故交好友家里有个岁数差不多的小女儿,品貌都说得过去。信里说起后想相看小虎,我这才想回去看看。”
张老太太一听,这竟然涉及到钱小虎的婚姻大事,就不好再横加阻拦了。
老太太转头吩咐顾瑛准备好丰厚的程仪,一边乐呵呵的打趣,“难怪看不起我们家的丫头,原来是有个青梅竹马的通家之好在老家等着。回去看看也好,日子要是定下来了千万要给我捎个信儿!”
顾瑛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会放着好好的商铺大管事不当,非要回乡下去种田,但人各有志半分勉强不得。就开了箱笼取了二百两银子作程仪,又作主添了几样贵重的锦缎布匹做为贺礼。
钱师傅在顾衡面前辞行的时候倒没什么掩藏,“……我原先还指望着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如今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月梅那丫头心气太高,和我们……已经越走越远了。我这个当爹的帮不到她什么忙,只有回老家老实呆着不给她添乱。”
顾衡悠然叹了口气,“你们回去也好,你家大姑娘的志向高远,普通的宅院是关不住她的。我一路看着,如今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凤位才是她追求的目标……”
钱师傅一时怔住了,下意识的抓着自己的衣襟儿,呆了片刻才摇头苦笑,“我半辈子不肯服输,结果弄得家破人亡。没想到这丫头比我想的还要长远。只是等她撞到头破血流的时候,不知还能不能保命?”
这世上人各有志,哪怕是生身父母也无权干涉。顾衡隐约知道钱家父子走得如此匆忙的真正缘由,但又何必当面揭破呢!
三月开春儿的时候,太子率满朝的文武百官奉大行皇帝入陵宫。累得不行的顾衡把差事交接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澡蒙头大睡。第二天下午起来的时候,对着媳妇儿叹息,说这种事一辈子遇一回就够了。
顾瑛舀了一碗浓浓的莲米糁汤,又挟了几样爽脆的小菜递过去。
顾衡一口气吃的干干净净,舒展着身子倒在媳妇儿身边,这才觉得活了过来。这段时日他像一个车轱辘一般,在潜邸和衙门两头转,时不时还要接一些太子随口吩咐的差事,简直就要到油尽灯枯的田地了。
夫妻二人靠在一起说闲话,就是难得的一段安闲时光。
顾瑛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遇到的事,“适逢国丧,布庄里的那些绫罗绸缎都卖不动了。董掌柜和我商量后另运了细白布进京,没想到倒是卖疯了,这一年总算用不着吃老本……”
顾衡懒懒抵在媳妇儿的身侧,微微笑起来,“做生意有赚有赔是常事,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就带着你和孩子们到处走走,好好的一个春天竟连山上的桃花李花都没看一眼!”
顾瑛噗嗤笑了一声,“如今你兼了两份儿差事,哪有时间带我们出去。再说如今还算是国丧,若是被那些言官看到了,多半又要参你玩物丧志!”
顾衡一边叹气一边点头,“咱们这位太子雄才大略,准备当一位流传千古的名君,听说每天晚上批阅奏折的烛火要到子时过后才会熄灭。他又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骨子里又极为苛刻薄凉,底下的朝臣少不得要受些罪了。”
顾瑛凝神细听,不懂的地方就多问一两句。她如今在外行走,除了布庄里的人外,结交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命妇。那些人说话做事表面上是一层意思,内里又是另有涵义,一个不小心就会栽跟头。
顾衡杂七杂八的说了一些事,突然没来由的笑了出来。
“钱师傅走的时候还老为他家大姑娘担心,说钱月梅为了往上走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骇人的事。今天在宫里的时候有人提起太子登基后立后的事儿,太子将那人狠狠申斥了一顿,说家事和国事岂能混为一谈!”
于是顾瑛心里就明白,一直在潜邸里住着,巴巴指望着当皇后的李侧妃和范庶妃的想头恐怕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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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师傅是急流勇退,防范于未然……感谢在2020-03-14 21:59:55~2020-03-15 21:0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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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 做媒
五月二十八, 悲伤难抑的太子在朝臣们的一再苦求下,终于举行了登基大典。新皇不是铺张浪费的人, 大典过后亲自裁减宫中的诸多用度。例如放了千余名到了岁数的宫人回乡, 撤了二十四个内廷衙门,合并为一个内务总司处理庶务。
这些大刀阔斧的举措虽然触及了一些人的利益, 但也为新皇赢得了一个廉政公明的名声。新皇一鼓作气, 又为宫中一众老太妃上了尊号,然后下了一道意味深长的圣旨——追封已故王妃俞氏为皇后。
这下不但李侧妃范庶妃大感失望,就连家中有妙龄女儿的朝臣们也感到失望。就有人在私下里传, 说皇帝不忍年幼失母的世子受别人欺辱,干脆就立已故俞氏为后, 绝了有心人的念想。
一时间, 宫里宫外的“有心人”五味杂陈。
新皇却半点不为所动, 第一时间把诩哥接到身边亲自教养。于是明眼人就知道,新一任太子板上钉钉就是这个刚刚才十岁的小屁孩了。
夏天要过完的时候,留在潜邸的一众女眷终于等来盼望许久的消息。李侧妃被封为贤妃, 范庶妃被封为淑妃。除了换了一个更大更豪华些的院子,看起来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但这里头冷暖自知, 每个人求仁得仁罢了。
过年准备喝腊八粥的时候, 已经升任刑部二品侍郎的顾衡被皇帝委派了一件极烫手的差事,回到家就开始长吁短叹。
刚给小儿子换好衣裳的顾瑛听清楚事由后也不禁目瞪口呆,当场呆住。
“让你给大公主保媒, 这是从何说起?宫里有那么多闲的没事儿做的太妃, 宫外有宗人令, 怎么也轮不到你插手大公主的婚事吧?”
顾衡一脸的丧气,“皇上说大公主在显应寺清修许久,对于男女之事早就看淡。若不是牵挂着宫里还有个幼弟,说不定就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皇上就让我尽快找一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出来,看能不能让大公主改变主意……”
大公主就是俞王妃生的长女,是诩哥一母同胞的姐姐。那一年因为俞王妃惨死,大公主立誓到显应寺清修三年。不知道是佛理太过精妙,还是皇家人本就轴得很,大公主去了之后就甚少回京城。
顾瑛也觉得难办,“大公主从前性子倒是绵软,可越是这样的人打定主意后越是难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