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站在干坡上看热闹的感觉实在太过舒爽,顾朝山险些笑出声来。
  面上却越发严肃,“其实到现在事情也简单,你们童家愿娶,就吹吹打打地抬叶家姑娘进门。以往发生的事扯也扯不清楚,其中究里唯有孩子们自个儿才明白。若是照我的法子来办,那就干脆一床锦被把所有的事掩了,也省得外人三四时不时拿来说嘴。”
  这的确是目前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左进厢房的叶瑶仙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结果还未等她回过味来,就听童太太尖声叫嚷道:“那怎么能行,我家士贲日后是要入阁拜相当大官的人,如何能有一个曾在外人面前赤~身露~体的下贱妻室?”
  想来觉得自己的话太过露骨,童太太立刻慌乱地抹了眼睛,转身低声下气地描补道:“还请兄长和姐夫原谅我口不择言,我们孤儿寡母地顶门立户着实不易。那叶瑶仙若是有个清白名声我把她娶进门也就罢了,此番情形之下却只能为妾!”
  连汪主簿都被这番说法惊住了,“你家童士贲现在不过是个秀才,连正经的妻室都没有你就先给他纳妾,传出去的话日后谁家还敢把闺女嫁给你做儿媳?”
  童太太是汪家三兄妹当中年纪最小的,面相却是最为催老,在略微昏暗的灯光下尤其显得刻薄乖张。
  闻听兄长的质问她丝毫不惧,抖着一张干瘦长脸颊傲然道:“不管是谁家的闺女,要想进我童家的门,就必须先守我童家的规矩。这叶瑶仙行为不检,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就是她这辈子不得不认的命。”
  厢房里的小汪氏听到这里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叶瑶仙,见她木登登地呆坐在椅子上,全无往日的半点伶俐劲。这人只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下场,孤独一掷之下名声生命全然不顾,如今却只有做妾的命。
  顾朝山也是一楞,上下打量了一眼童太太,心想往时真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狠辣。早逝夫家那边有名有姓的姪女,竟被她三言两语地变成自己儿子的小妾,这也算一份不小本事。
  他厌恶童士贲竟敢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又觉得叶瑶仙年纪虽小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这两个人从此搅和在一起倒也般配。命数之说玄之又玄,自己信了汪氏的话早早就把小儿子送到老娘身边教养,谁知道那孩子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
  说起来前些日子他与友人外出闲游时,听说了数十年前一桩奇事。
  有位懂风水的陈姓老者看中了一块极为难得的宝地,偏偏不遇巧的是这块宝地挂在别人的名下,那户人家兜里不缺银子说什么都不肯卖。于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这个老者穿戴得整整齐齐躺在提前挖好的坑里,仰脖自尽喝下早早备下的药水,不过半个时辰就没了性命。
  后人大惊之下,只得拿家中上百亩的良田换了这处破败的山头,又重新把老者收殓在此处。
  没想到从此之后这支血脉所出的后辈个个都是读书种子,短短三十年间总共出了八位进士。从县城到他家的祠堂,一路整整修了八座进士及第进士出身的牌坊,最后连京城里的皇帝老爷都下旨表彰。
  想到这里顾朝山心底有一股子热辣辣的烫意,三十年间出八位进士是个什么概念,这是足以传承百年的佳话,这是足以彻底改换一家门楣的豪举!
  他心底有个模模糊糊未成形的念头,自然而然一颗心就偏到了顾衡那边,立时打定主意不再掺合这些破事儿。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站起身子对着住在一边的汪氏托辞道:“我前头还有病人等着,不好因为这些事儿让那些人白等。你们商量好之后知会我一声,到时候我一定包一个大大的红封给新人!”
  汪氏连唤了几声,却见人越走越快。最后只得回转身子,尴尬地用帕子擦了眼角笑道:“让大哥和妹子见笑了,我家这人原先还算是个好的。却不知怎么的越老越听那边老太太的挑唆,十句里有五句是敷衍话。”
  汪主簿蓦地攥紧了椅子把手的左胳膊,心头就浮起一股莫名悲凉。
  良久才对着两个妹妹淡然道:“人走茶凉物是人非本就是至理名言,偏偏你们几个自个不争气,惹出种种事端叫人打脸。我如今都在夹着尾巴做人,你们以后也要收敛一些。”
  他看着两个妹子仿佛骇住了,这才缓和了语气道:“大妹放在外面的印子钱就算了,等我手头宽裕后再悄悄贴补你一些。二妹若是不想你家童士贲的功名没了,就赶紧操办和叶家姑娘的婚事,是娶是纳由着你们私下商量去。”
  汪氏和童太太面面相觑一眼,这才发现一向视为主心骨的兄长这两个月好似突然老了许多。一时又恐又惧不敢多言,齐齐站起身讷讷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狗咬狗一嘴毛,男主心里应该很爽!
 
 
第三十七章 巧宗
  沙河老宅子里,匆匆回到家里的人各自忙活开了。钱师傅自去拿草料喂骡子, 钱小虎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帮着顾瑛在灶前烧火挽柴,闹着要吃鸭肉片丝和烙馍馍。
  顾衡倒了一盏热茶递在张老太太的手里,好半天才笑道:“这一路上您怕是憋坏了吧, 是不是有什么心里话想问我?”
  张老太太见他脸上神色自然也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痕迹, 这才松了一口气, “别跟你那对脑子不清楚的爹娘见气, 他们在十几年前脑子就被驴踢了,尽去信些神棍神婆的歪门邪道。好好的儿子不疼, 还处得跟仇人一般。”
  庄户人家的桌子上没有什么金贵的茶壶茶盏,不过是市集上买的普通白瓷。因为用得时日久了, 茶碗的内里就有一层洗也洗不掉的黄渍。
  老太太不是穷讲究的人, 一口气喝干尚有些温热的茶水,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道:“还有那什么童士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偏生你娘那个睁眼瞎还把他当成宝。也不好生想想,她死后上坟的只能是亲儿子,难不成当外甥的还会给她烧香祭拜不成?”
  顾衡让祖母的话逗笑了, 满腹的郁闷之气也消散不少。
  习惯摩娑着她一双做惯粗活的手缓缓道:“这些事从前我还会置气,如今我早已不再挂怀, 这世上谁离了谁还不是过呢?您一路上尽在悄悄瞄我, 是不是还想问这童士贲和叶瑶仙既然计划如此周密详尽,怎么还会被那些无事闲逛的衙役正好撞破?”
  张老太太头点得像捣蒜一般,“童士贲先前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但唯有衙役找上门这一桩事是个巧宗儿。只怕连他自个心里头都在嘀咕,怎么会那般凑巧?”
  顾衡知道老太太的心性,若是不弄明白这件事只怕今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扯过一张木板凳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坦诚这一路的布置,“最早我就发现了这桩婚事里的蹊跷,觉得叶瑶仙竟然这般好那般好,童太太何必舍近而求远,不把这女子配给他儿子反而极力先仲成我?”
  年轻人眼里闪过一道狠厉,半晌才掩下继续道:“这世上谁都是辛苦挣扎艰难求存,所谓事态反常必为妖,我就拜托时常来咱家的马典史派人留心一下童士贲的行为轨迹。这人也算是莱州城土生土长的地头蛇,没有他不熟悉的人和事,且为人还算公正。”
  张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是不是前一晌经常悄悄到咱家来的那位马典史?”
  外面的天色将暗未暗,屋子里面没有掌灯,使得青年的脸上有一小片阴影。
  顾衡微微点点头,本就有些单薄青白的下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不过半个月的工夫,马典史就派人过来告知我,说发觉童士贲和叶瑶仙隔三差五地背着人在茶楼里见面,言语间似乎在密谋一桩事。”
  张老太太虽然知道小孙子躲过了这场天降灾祸,此时却还是心有余悸,此刻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事。
  老人家打心窝儿里心疼自家小孙子,抓着他的手嘶声恨道:“幸好我早早地把你带在身边养着,若是交给你那个娘只怕不会好好的活到现在。这种毒蝎妇人竟然伙同外人,硬要给你头上栽一个刑剋的名声。真要是坐实了,日后你就是当了大官也会动辄得咎惹人议论。”
  老太太的话全然发自内心,没有半点挑拨之意。
  却不知道这番话如同滚烫赤铁放进了冰水里,让顾衡的心境顿时沸腾了起来。畜生尚且知道虎毒不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那位抱有期望,不过是自己心中犹有不甘不舍罢了。
  良久之后顾衡才重新平静下来。
  却是想起在那场大梦里,顾瑛自闭于棺木当中时微不可闻的一声欢喜,那浅浅的慰怀叹息时时回荡在他的耳边。在那世他一贯自负精明厉害绝不轻言服软认输,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几个宵小和妇人之辈玩弄于掌股之间。
  何其可悲,何其可怜?
  他抬头看了一眼老祖母,帮她抹去裤腿上无意溅上的几处泥点子,叹息道:“那两人密谋成事之后,预备在城中躲一段时间听听风声后再另谋出路。没想到我请托了马典史,提前在他们暂居的屋子里下了迷药。又喊了衙役过去正好将他们光身子堵在里头,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张老太太愣了一会儿,又骇又笑。
  将人上下打量了半天后,才拍着大腿赞道:“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这些阴人的手段?从前我看你冷冷淡淡不阴不阳的,以为你时时心里头不痛快,就让周围的人不要招惹你。没想到这回不声不响地反算回去,让童叶二人不但吃了亏还丢了大脸。看这副样子,倒是合乎我往日五六分的秉性。”
  祖孙俩一阵相顾失笑。
  张老太太重新拉着顾衡的手道:“我年轻时也是个爆性子,一言不合就要打上门去。后来生了场大病,你祖父才教我慢慢地习养脾气。还说不论干什么首先要自己觉得舒坦,即便是发脾气也要让自个儿发得有理有据。”
  顾瑛正巧端着几碟自家做的小菜过来,笑道:“老远就听着哥哥的笑声,怎么还没饿肚子吗?”
  张老太太看着越见窈窕清丽的小孙女,又回头看看面目英挺儒雅的小孙子,心底浮起一股自豪。这是自个儿亲手养大的孩子,品性自然是没的说。只要尽快找到顾瑛的亲生父母改回她原本的姓氏,这桩婚事就能够定下来了。
  她看了一眼复去厨房里端粥的顾瑛,低声道:“那童士贲说起来也算是个读书人,叶瑶仙更是被你娘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结果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要不是怕咱家瑛姑看伤了眼睛,当时我就该把那床被子掀下来。”
  顾衡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老祖母,对这种护短的行为感到无比窝心。
  也压低了嗓门道:“据我所知童士贲最是要脸面,您别看他在我们面前说得冠冕堂皇的,其实这回他当着全莱州城的百姓丢了大丑。日后只要一提及他,是个人就会想起这桩事,我就是要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言辞简单,话里话外却总有一股子浓稠得化不开的憎恶。张老太太不知道小孙子对童士贲有怎么有这么大的仇恨,但她向来是护短的性子,浅浅一想就自认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那叶瑶仙生得小巧可人也算有三分姿色,顾衡虽然打心眼儿里没有看起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但是争强斗狠是年轻人的天性。
  那童士贲算起来是表亲,背地里却釜底抽薪倒打一耙,应该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若要深究他与顾衡之间可谓是有“夺妻”之大恨,年轻人面子上虽然过去了但里子上却有些挂不住。
  张老太太自认明白了小孙子弯弯绕的心思,长出了一口气道:“那童士贲虽面相忠厚但眼神过于灵活,你以后在与他打交道时千万要多留个心眼。他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可谓是名声扫地,即便没有抓到真凭实据,以这等人的心性只怕也会尽这件丑事的责任先怪罪在你头上。”
  老人家向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根本舍不得小孙子继续搅和在这些破烂事儿当中。
  寻思了一会一拍大腿就自个做了最后的决定,“少不得今年我多打些粮食多攒些钱,等明年秋闱过后你就带着瑛姑直接住到京城去,安安心心地等后年的春闱。说不得你一路举人进士地中下来,这莱州城里就再也无人敢小看于你!”
  顾衡眼角余光看见门槛外露着一角蓝裙,微微一笑道:“那就承祖母的吉言,让我一路举人进士顺顺当当地中下来。只是我要进京的话,势必要把祖母带在一路,咱们一家三口走到哪里都要在一起!”
  门槛外的蓝布裙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涩之意。将进未进却又退了几步,耳边似乎传来碗筷清脆的相击声。钱小虎惊讶的声音喳喳呼呼地响起,“瑛姑姐姐你做甚慌里慌张的,汤都洒了半碗出来……”
  张老太太瞅了小孙子两眼,笑叹道:“往日里你的脾气太硬内里太刚,遇着再大的烦忧事情也不知蛰回,那股子聪明劲儿只虚浮在表皮上。今天看着你不动声色地就筹划得清清楚楚,竟把童士贲和叶瑶仙的一把好算盘挤兑得狼狈不堪,我心里终于踏实许多……”
  大雨将歇,院子里的花树被冲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大片大片的浓绿,夏日的微风中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挨着院墙有一重人高的蔷薇花,开得肆意热闹,风一送就远远传来略带苦味的花香。
  顾衡依稀记得祖母从前说过这些话,但那时的他心中满是出人头地飞黄腾达,根本就听不进去一个字。俗语说家中有一老如有一宝,其实有些事情老人家早已看得通透。
  他亲手卷起一张烙饼,又拿筷子夹了一些鸭肉片和切好的青白葱丝,然后平平整整地搁在老人家面前,温声道:“您千万要好好的,不管是在莱州还是在京城,都要打起精神细细盯着我和瑛姑。若是没有您在身边,我们多半还会出岔子……”
  作者有话要说:  童叶二人倒霉,其中肯定有咱家男主的手笔……
  双更的话,早上8点,晚上6点哈!
  阿九让本君每天更十章,简直是那啥的高岭之花,看得到够不到,咱要讲究细水长流哈!
 
 
第三十八章 做妾
  虽然顾朝山当众发话说让闯下祸事的人尽快离开顾家,但因为童太太的临时到来, 这件事便被悄悄搁置下来无人再提及。此时此刻的童士贲的确在心里头嘀咕, 怎么会那般凑巧?
  今天他又跑了好几个平日里交好的师长和同窗,尽力解释了端午龙舟赛时所发生的事情,称完全是一桩阴差阳错的巧合。
  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两个同窗神情闪烁言词敷衍。还有平日里对自己甚为器重的一位师长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只是喊身边的长随出来随意打发几句了事。
  长这么大童士贲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这对他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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