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好像从衙役们撞开那扇薄薄的木门开始, 正在意乱情迷大力耸~动的一对青年男女顿时僵住身形,隔着破了数个洞眼儿的帐子, 惶惶然望着冲进屋子里的人不知所措。两方相顾骇然沉默,时间短得让人无法思考。
  然后, 在一阵低低的窃笑当中, 一切事情便朝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
  原本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那两个收了不菲钱财的渔民早就候在一边,看见人从上面掉落后立刻悄悄潜下水将人捞起藏在船尾,等天黑后再改换装束送到一处民宅里。
  也许过个一年半载这阵子风声过后,得中举人的他会去央求母亲为两人补办婚事。
  包括等在岸边的渔民如何施救, 把人救上来后如何藏匿转移踪迹,都是他费了无数心思细细甄选的。
  岸上的那间空置许久的民宅更是看过无数回, 因为地处僻静一年半载都不会有几个闲人经过那里。为妥当行事, 他还一口气给了那处房主整整一年的租金。
  这件事对顾家的老三顾衡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本来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再背负一个刑剋之名想来也不关痛痒。
  不过有这个行事纨绔令人厌弃的顾家子在前面顶着, 自己就可以悄悄谋划所有的事情。若是事情进展顺利的话,明年底自己说不得可以同时大小登科,也不枉费瑶仙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怎么就会那么凑巧,几个闲来无事的衙役正正走到门口,还恰巧听到里面有男女正在行不轨之事?还不管不顾的冲进门去,把人连铺盖被褥一股脑地锁拿住?
  那时候他还心存侥幸,认为这些人不会认得自己。
  没想到有一个多事的衙役手中拿来一张画纸,仔细比对后一眼就认出了叶瑶仙,这些人二话不说就给自己扣了一个拐带人口的帽子。迫不得已之下,自己只有先承认两个人是表兄表妹的关系,今天悄悄约在此处幽会……
  到底是哪里走露风声,以致出了这样难以挽回的岔子?
  童士贲悄无声息地坐在椅子里,耳边犹在嗡嗡作响。
  对于那些衙役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他不信这些人会无意当中闯进来。但事实已然如此,他和叶瑶先被当作奸夫淫~妇,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牛车上游览了一圈,只怕古代先贤都没有这么名声大噪。
  端午节的第二日太阳正晴好当空,本是最适合出游的日子。
  往年童士贲会约上三两知己好友寻一处清幽之地或是联诗作画,或是一畅彼此的理想和抱负。但在当日沸腾喧闹中,他只记得自己身前身后都是油腻腻的热气,还有怎么也抹不干净的汩汩汗水,人却如坠寒窟半分动弹不得。
  被人从牛车上放下来时虽然一直力持镇定,甚至还安慰了叶瑶仙几句。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只怕是遇到了平生从未遇过的麻烦。他低着头,试图忽略那些别有意味的眼光,却怎么也忽略不掉别人的讥笑声……
  站在游廊上,童士贲一字一顿言辞恳切地解释着种种巧合种种不得已,到最后几乎连自己都要相信了。人在骇惧之时会激发最大的极限,他从未想到木讷少言的自己竟然如此能说会道。
  同茂堂医馆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童士贲拼命透过晃动不已的帘子看着屋里的人,终于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稀有的怜悯。他在心底发誓,等这件事儿平息后,他一定要洗却今天的耻辱……
  经过商议,最后把所有的事牵强附会地说成是一场误会,顾朝山也代表苦主到衙门里销了案。但只有童士贲明白,自个和叶瑶仙两个人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
  五月的细风将槅窗吹了开来,带来院子里不知名草木散发的清香。书案上的书册不住翻动,发出刺耳的哧啦哧啦声响。
  童士贲神经质地举起袖子仔细嗅了嗅,不知怎么搞的,无论洗了几遍澡,却总觉得衣服上还有一股子烂菜叶烂鸡蛋烂鱼虾的味道,腐烂腥臭令人作呕。
  这两天他都不敢闭眼睛,更遑论上床去睡个踏实觉。因为稍微一迷糊,就感觉有人在朝自己恶意丢弃脏污的东西。白天忙东忙西还好些,周围一静下来总能听见别人隐约的讥笑声。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人轻叩,童士贲心中一动。不想打开门后却是自家亲娘,他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失望还是安慰,忙将人让进来奉茶端椅。
  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是什么心性,童太太心知肚明。
  她慢慢转着手中茶盏冷然道:“不是你那位心肝宝贝,心里头是不是有些失望?实话告诉你,到这边来之前我已经把你那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好生骂了一顿。就是因为她这个祸害,我儿才落到如今这个不堪地步。”
  童太太在初嫁时也是过过几年好日子的,但二十年的寡居生涯使得当初的柔弱少妇变成了如今手段狠厉的中年妇人。
  对于儿子的漠然无语她嗤笑一声毫不在意,突兀笑道:“这个世道对男人和女人本就不一样,过个一年半载这件事的风声就算过去了。你身上只要再无大错,别人提及这件事时不过是一件小小的污点。”
  童太太满眼骄傲地看着自家儿子,“但是女人不行,只要牵扯进风流韵事当中,她一辈子都休想抬头做人。我费了多少心血在你的身上,可不是平白无故让人来糟蹋的。以你的才学本事,他日势必是我童家光宗耀祖的第一人。”
  对于这个想法,童太太信心十足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叶瑶仙不过是一个落第秀才之女,还没成年的弟弟妹妹一大串。现如今又坏了名声被些地痞流~氓看尽了身子,如何做得我童氏一族的宗妇?”
  童士贲呆了呆,他倒是从未在这点上深想过,只知自家亲娘向来看不起叶瑶仙一家人。他踟蹰半晌,良久才嗫嚅道:“瑶仙为了我,连海都敢跳……”
  童太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深觉这个儿子连自己半分精明都没有学到。
  “那是她知道只要一跳下去,一个举人娘子的位置就稳稳当当地到手了。说不得再过个三五年,朝廷封赠的诰命都是极有可能的。若是没有这般好处,她是痴的傻的才敢往海里跳。”
  童太太语气中的讥讽和不屑虽是刺耳,但童士贲终究是听进去了。舔了舔干燥的下嘴唇弱弱地道:“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我若是再不要她,等着她的就只有一个死字。我也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
  坐在椅子上的童太太打量了儿子半会儿,终于满意地帮他把长衫下摆的褶子印细细抹平,徐徐道:“我已经跟你舅父和姨夫他们说好了,叶氏女可以进我童家的门,但必须以妾室的身份从偏门抬进来。”
  童士贲骇然,“瑶仙只怕不会答应的……”
  童太太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干瘦无肉的双颊轻轻抖动了一下。
  用尾指撇去茶碗里一个碍眼的黑色茶梗,冷哼一声道:“你俩有胆子做出这番事体,也不知暗地里好了多久。既然她能拿话诓你,你不会拿些好话诓她吗?我刚刚拿话骂了她一顿,这时候你再去说些不要钱的甜言蜜语,包管从此之后她对你死心塌地。”
  不等儿子开腔,童太太复站起身子细细叮嘱道:“不过是间杂货铺子老板的女儿,就把你晃悠得五迷三道的。等你把叶氏女纳进门,我就把她拘在身边学规矩。从今往后你勿需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千万要静下心来读书。”
  童太太干瘦的面颊高耸,使得她比平日看起来刻薄许多。
  看着百般心疼的儿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依旧狠下心柔声劝道:“好孩子,这世上只有我这个当娘的不会害你。等中了举人中了进士之后,这天下有数不清的好女孩等着我儿去娶。到时候开阔了眼界,你就知道这个叶瑶仙也不过如此罢了!”
  送走了童太太,童士贲颓然坐在椅子上只觉头痛欲裂。他和叶瑶仙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这个表妹看着温柔,实际上性子却是执拗无比,但凡认准一件事情就会一鼓气做到底。
  叶父不过是个落第秀才,叶母也不过是个无知的乡下妇人,那间杂货铺子实际上的老板其实就是叶瑶仙。童士贲看着她小小年纪就开始支撑起家里的重担,开始是心疼后来就变成欣赏,再后来就不知不觉地转化为爱意。
  先前两个人不是没有相商过落水之后的事宜。
  叶瑶仙要是诈死离开,那叶家失去了这个能干的长女,只怕要乱成一锅粥。
  那时候叶瑶仙曾羞羞答答地伏在他的胸前道:“为一偿人生夙愿和表哥在一起,少不得要做些违背良心的事。等日后安定下来,再慢慢地补偿家里。父母只要晓得我日子过得好,应该不会计较这许多……”
  虽然母亲说的轻松,但童士贲心里却是无比明白,要是叶瑶仙知道自己舍却名声舍却一切,所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做妾的命,以她锱铢必较的性子只怕从此不会善罢甘休。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鉴定,童太太很强势,童士贲是妈宝男!
 
 
第三十九章 热闹
   
  天气儿一日比一日地热, 马典史的心中却如同喝了凉蜜水一样甘甜。
  前些日子顾秀才又去了盐场一趟, 这边转转那边摸摸, 让工匠把采盐的那些机关又细细调节一番,不过几天功夫粗盐的产量又提高了一成。人手和柴薪没有多废, 粗盐的产量却高了,精盐的产量自然也会提高,那接下来大家伙儿的收益自然也会大大提高。
  马典史现在看顾衡跟看个活宝贝一样。
  暗想老祖宗传下来几百上千年的炼盐法子,偏偏到了这个人的手里就有了变宗。人家盐场边上立了一溜烟的煎锅, 全部都是提炼粗盐的,偏偏自家的煎锅全部是用来提炼精盐的。
  盐田近临大海,莱州夏日的日头又足,粗盐的提炼变得简便易行, 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如今所花费的只是精盐成本。照这样下去,简直跟在市面上大张旗鼓地抢钱没有两样。
  看着一包一包被细细收藏在仓库里的精盐麻包,马典史心头一跳一跳地疼。这他~妈~的全是钱呐,只可惜还要等上好久才能变现。
  顾秀才细细算过,说曾经在朝廷邸报上看到过,现今两淮盐额引共一千六百九十万,归十数商家承办。以每引三百七十觔计之, 场价止十文, 加课银三厘有奇不过七文。而转运到汉口以上, 需价五六十不等。
  以此推算两准盐的购价与销价相距四倍, 这还是官府明面上承认的盐价。
  按照天干地支的历法计算的话, 明年两淮地区一定遇有百年不遇的大灾。到时候两淮产的精盐供不了市面,别的地方的精盐产量势必会见势大增。
  河东盐、长芦盐、四川盐就会蜂拥而上,分食两淮盐商所遗留的空缺,那时候四倍的利就会变成七倍八倍的利……
  对这番玄之又玄的话马典史听得一头雾水,原本是将信将疑。但得知事由的方县令却捋着胡须说不妨等等看,反正总不过半年左右就看得出来究竟。
  三个股东中有两个是持反对意见,马典史只有偃旗息鼓静等佳音。让他如此心甘情愿的,除了顾秀才对盐场各项事务的精准把控,还有就是对其算无遗策的叹服。
  只看这人悄无声息的,就把那位表哥童士贲狠狠反算了一把。若不是那人见机快及早想全了托词,只怕离身败名裂除却功名已经不远了。
  马典史虽然是事情的直接参与者,还是免不了在暗地里嘀咕一二。
  先说这个顾秀才怎么会那么巧知道那位叶姑娘会诈死逃婚,进而提前做下种种布置?知道他的表哥会安排一处民宅躲避风声后,立刻预先在那间民宅里换上混有大量迷药的蜡烛,让一桩诈死逃婚演变成铁板钉上的婚前苟~合?
  这些事到现在都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但是却不好前去细细询问,毕竟涉及到男人最最要紧的脸面。顾秀才待人处事虽然稍嫌冷淡,却看得出内里心气儿极高。
  唯有方县令听说所有的始末之后,复又叹服了一句,说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多智近妖。这种人只需看别人的一个眼神,听别人无意当中说起的一句话,就可以揣测事态的前后走向,根本不能与常人等同并论。
  方县令末了还细细叮嘱,说只要顾秀才吩咐下来的事情能办则办,不能办就迅速禀报上去让他来想法子。
  其细致殷切让马典史这个中间传话的人,都忍不住感到有些吃味。但这两个人一个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另一个身具大才明年就要参加秋闱,他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马典史二十来岁起就跟着家里的叔伯从事缉拿刑探,自认算得上一个胆大心细之人。但是让顾秀才的神秘莫测和方县令的雷厉风行一对比,就觉得自己如同土狗草鸡一般,百事里头有九十九种尚不能通窍。
  所幸他心性还算开阔,琢磨一番实在想不通后就甩在一边。翘着二郎腿惬意地喝了一口凉茶,心想自家通不通窍没关系,只要我抱紧这两位聪明人的大腿,想来好日子还在后头,有些时候装装糊涂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在心情大好时忽听外面一阵叩门声,有人隔门小声禀道:“头儿,前街同茂堂那块儿又闹起来了,说是童秀才要纳叶氏女为妾。叶家太太不依,说叶家言情书网不能让这个女儿污了门风。领着几个年幼的孩子跪在同茂堂门口正要死要活呢……”
  马典史一骨碌坐了起来,心想这桩事怎么没完没了?
  按说这种闲事管不管都没关系,但同茂堂的顾馆主毕竟是顾秀才的亲爹。依着几个人如今私底下的交情,多少要去看一眼才对得住人。那父子俩闹得再僵也是亲父子,别人却不好多加置喙。
  再说叶太太也好意思说自家是言情书网,不过是个落魄无依的秀才娘子罢了,家财全抖落出来看有没有一百两,这话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这种妇人在乡间摆摆谱就罢了,还跑到莱州城里吆三喝四,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的脸?还有她女儿做不做妾又有什么关系,出了那般令人耻笑的事,如今的叶家还有什么门风可言?
  等马典史点了几个差役匆匆赶到同茂堂门口时,就见里里外外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双柳镇毛家庄子的叶家人本就是升斗小民出身,也不管体面不体面横七竖八地睡在医馆门口,叶太太正扯着嗓子要死要活地要童家人出来给个说法。
  跑到顾家的大门口找童家人要说法,这也算今年的一桩奇事。马典史正准备上前呵斥,眼角忽见人群末尾处有一个年青人悄悄摆手。
  那人不过半月未见,似乎比年初时又多了几分从容气度。面皮变得黑褐粗糙了些,看起来已经隐隐有了成年男子的刚硬轮廓。青年此时神色淡漠地负手站在对面一处不显眼的屋檐下,一身粗蓝布衫却依旧透着一股干净洒脱的味道。
  马典史心中一动,就悄悄收回了将将迈出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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