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胡马川穹
时间:2020-05-05 09:01:43

  张老太太如今年岁大了, 本来最喜欢看这种嫁娶时的喜庆劲。再说童士贲是她儿媳妇汪氏的亲外甥,于情于理作为姻亲家的长辈她都该过去喝一杯喜酒。但她心里头憋着一股气,不想给童家人这份脸面,老早就托辞说身子不舒服躲过去了。
  顾衡向来知道老太太的心思。
  那日事情爆出来之后, 老太太愿意生生忍下这口气,其实就是不想莱州顾家太过跟着没脸。他认真想了一会儿,转头就使了一两银子让邻近一个能说会道的李姓村妇,扮作寻常吃酒的人, 借机到双柳镇童家参加喜宴。
  这个李姓妇人生性机巧能干,依着辈份应该唤一声婶娘。她大致知道两家的前后渊源,又感激顾衡银子给得丰厚,回来后就将童家纳妾的情景在张家老太太面前细细地说了一遍。
  原本在正式大婚前纳妾是一件不怎么体面的事情,但童士贲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大操大办。广撒请贴不说,在双柳镇当街口上还让人一口气儿搭了好几座卷篷。大手笔请了莱州城里最好的厨子过去办流水席,预备从早到晚整整五十个席面。
  周周正正的四脚八仙桌上摆了四干果四冷碟四蒸碗四热碟,还有上好的莱州烧酒。负责操办婚仪的人满场子乱转, 喜庆的锣鼓鞭炮震天响。不知晓底细的人看见了, 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在娶顶门立户的当家少奶奶。
  这副热闹的场景在双柳镇有多少年都没看见过了, 童士贲这个新郎官儿也踌躇满志春风满面地站在大门前迎客。
  哪想到临到正式开席了, 往日那些熟识的同窗故旧都找了这样或那样的由头没有过来, 一眼望过去几个卷篷下面空落落的,竟然连一半的人都没有坐满。
  张老太太听到此处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腰也不疼眼也不花气也顺了,拍着大腿满脸的幸灾乐祸。
  “我从前就觉得这位童太太喜欢拿腔拿调自作聪明,几句话就把她姐姐大汪氏耍得团团转。这回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儿子非要娶这么个人进门,还不惜弄出那么大的障眼阵仗。”
  老太太活久了看多了人情世故,浅浅一琢磨就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这娘俩事先肯定没有商量好,一个非要娶一个不准娶,结果弄这么一出四不像。也不仔细掂量一下,这名声传出去后,谁家的好闺女还敢嫁进他们家?”
  虽然在背后道别人的是非不太好,但童家的乐子太多人瞧了。李婶娘抓了一把炒得喷香的南瓜子在手里,也是连连啧叹,“谁说不是这个理儿,我过去吃酒的时候,还听邻近的人谈起一件事。”
  她故意卖了一下关子,“……原本里正和乡老们曾经商议,说童太太虽然为人刻板,但好歹为童家老爷守了二十多年的寡,看能不能请托县里为她立一座旌表节义的牌坊,结果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档子事儿,这立牌坊的事儿自然就彻底黄了。”
  妇人知道两家的过节,捂着嘴笑道:“大家伙都在背地里议论,说童太太母子口口声声说是最守规矩的人,结果尽干一些不顾脸面的事儿。那叶家姑娘再不自重,一个巴掌总是拍不响的。若没有童家大爷在一旁撺掇,这桩糟心事儿就闹腾不出来。”
  张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让客人用一些自家做的茶点,叹了口气,“原本他们想祸害我的衡哥,我是吃了他们的心都有。如今看来那叶家姑娘落在海里死了倒还干净,如今活着不过被人拿话哄了,抬进后院里当个妾。”
  老人家一辈子嘴巴虽然厉害,但是从来没有起心害过人,连连摇头道:“妾通买卖,那就是个会走路的物件儿。她年纪轻一时半会儿还觉察不出,等时日久了,才知道以后的日子只怕比死了更可怜!”
  李婶娘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坐在外头院子里喝茶读书的顾衡,也心有戚戚地点头道:“我看昨日去吃酒的人多半是去瞧笑话的,我只上了一担寻常得见的糕饼作为贺礼,没想到竟被当做上宾让进了卷蓬上席里坐着,左右都不过是些卖米卖油的小商贩。”
  张老太太不由奇怪问道:“童家在双柳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年听说童太太陆陆续续置下不少田地,家底也算是丰厚。他家要是大张旗鼓的办事,难道还没有几个吃酒的客人吗?”
  李婶娘朝前倾了倾身子,“我心里也是觉得奇怪,这童家办喜事怎么没有几个前来道贺的同窗故友?我伸着脖子看到那童秀才顶着大日头在门口等了老半天,拢共只来了三三两两几个穿长衫的人。他那张脸差点黑到地上,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妇人想到昨日的情形也是连连摇头,心说早知当日何必当初?
  等到了吉时,一顶两人抬的青布小轿规规矩矩地从偏门进了童家。叶家姑娘抱着一只宝瓶穿了一身粉衣粉裙,身后只有少少的几个铺盖卷儿,连像样的家俱柜箱头面首饰之类的嫁妆都没有。头上更没有大红盖头,一下轿子就站在角落里开始掉泪珠子。
  大家伙都是乡里乡亲的,都知道彼此的底细。有几个孟浪些的轻浮男子仗着喝了几杯酒,就隔着人高的青布屏障仔细偷瞧今日的新人。
  叶姑娘身量不高小小巧巧,脸上上了大妆,看起来很有几分引人入胜的风致。加上要哭不哭的蹙着眉头,还十分小心地拿手绢捂着半张粉脸,那副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不想却惹得童太太这个当婆婆的当众骂了好几句丧门星,连敬上来的茶水都没喝就回了屋子。这叶姑娘可说是被嫌弃到了极点,当着一众外人竟是半分脸面也没留。
  李婶娘当时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位叶姑娘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人偏生跟着童家大爷去做个身份低贱的妾室?那童太太虽有贤名,但看起来刻薄尖酸。进门第一天就把别人家的女儿不当人看,可以想见叶姑娘以后的日子会有多么难堪。
  相反,原本要跟叶家姑娘定亲的顾家三少爷虽说爹不疼娘不爱,但是身后却有一位最是护短的老祖母在后头撑腰。
  若是嫁进这样人口简单的人家里,可以说是生在了福窝窝里。不但吃穿不愁百事无忧,每日里悠悠闲闲当个富家少奶奶就行了。若是有那个命再过个几年,等顾衡下场挣下功名,小日子瞅着就让人眼红。这叶姑娘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婶娘正和张家老太太说着家长里短,就见门帘一掀,一个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髫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碟齐眉酥笑道:“婶娘有日子没到家里走动了,尝尝我自家做的点心可还用得?”
  李婶娘连忙站起身子客气道:“回回过来瑛姑娘都这般实诚,我们这些乡下人手脚粗笨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老实话,你做的这些点心像花儿一样,我根本就舍不得下口。”
  张老太太哈哈大笑,“我的这个小孙女最喜欢在吃食上钻研,但凡在外头吃到一宗好的,回来后总要琢磨出来让我尝尝鲜。其实我吃去吃来,还是前些日子做的片儿糕好。油多糖多分量重,吃上一块顶半天肚子。”
  顾瑛哭笑不得,怪不得别人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
  她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一边把熬煮许久的南瓜绿豆汤一并端出来,伺候张老太太趁温热吃了。这才笑嘻嘻地回头道:“哥哥悄悄嘱咐过好几回,说您如今年岁大了,不好再跟着吃些多糖多盐的面食。当心晚上不好克化,堵塞在心窝子里头难受。”
  李婶娘忙赞叹道:“可见都是老太太亲自带大的孩子,这话里话外就透着一股子贴心贴肺。我家的几个就没有这样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朝我要钱要吃的,活像我上辈子欠他们一般。”
  张老太太眼中带笑,显然极为受用这番奉承话,捶着自己的老腰笑道:“如今我就指望这俩孩子顺顺当当地嫁娶,我就是立时闭了眼心里也舒坦。”
  李婶娘没听白这话里头的深意,以为老太太说的是顾衡顾瑛两兄妹各自嫁娶的事儿,心里不免一动。
  等顾瑛手脚麻利地把碗盏收拾出去后就陪着笑道:“您家的衡少爷以后是要中状元当大官的人,咱们就不说道了。就是瑛姑娘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您老心头是否有个章程?”
  张老太太脸上露出迟疑之色,有些事如今真的不好做决定。
  李婶娘跟顾家常来常往,一向爱惜顾瑛人品的大方得体,也不嫌她只是顾家收养的孤女。话出口后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说起来我心里头早就有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不知您是什么打算,所以一直压在舌底下不敢提。”
  她抬着身子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在说话的兄妹俩,只见一片浓绿之下男的俊秀女的俏丽,说不出的令人赏心悦目。
  就极满意的收回目光道:“我娘家那边有个堂侄,家世人才都还算相当,父母都是极和善的人。最要紧的一点和您家的衡少爷从前是同窗,您要是不嫌弃我就让他赶紧过来见见?”
  张老太太还来不及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一道略含怒气的声音,“毋须去问,瑛姑肯定看不起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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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说媒
   
  李婶娘抬头一看, 就见本在院子里看书的顾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头。
  被人听话听了个话尾, 还是关于人家妹子的亲事。李婶娘心里略有些不自在, 脸上就不免讪讪,“知道您家痛惜瑛姑娘舍不得她早嫁, 我这不是实在喜欢她吗?”
  张老太太看着小孙子怒气横生的模样实在不成体统,就皱着眉头打圆场,“你这个当哥子的痛惜妹子也不是这么个痛惜法,这女人不比男人青春短暂的很。咱们天天看着还没有觉察, 却不知道女儿家眨眼间年岁就大了。”
  又重重咳了一声,呵斥道:“我和族里这些当婶娘的不替她好生打算一番,难不成还指望你那对不靠谱的爹娘?”
  顾衡知道自己心急了,落在别人的眼里实在是不妥, 若是那种嘴巴碎的妇人定会生出别的想法。
  连忙顺着祖母的话敛了形色,拱手作揖道:“还望婶娘莫怪罪,我总觉得我妹子还小,还是跟在我身后头要糖吃的小丫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也到了要许配人的年纪……”
  这长相斯文俊雅的年青秀才公拱手给自己道歉,李婶娘的脸面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想回家去可以跟别人显摆好几天了。
  她呵呵一笑倒是没有多想,却偏了身子不敢正经受这个礼, 双手直摇, “我虽这个乡下妇人不知晓什么事理, 但是也晓得姻缘一事实乃两姓之好。若是想小夫妻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过日子, 势必不能盲婚哑嫁。”
  侧转身子又对着张老太太道:“总要瞧着两家的门户是否登对, 还有两个年轻人也要合乎心意了,这桩事儿才能继续往下谈。要不然那不是结亲,是正经结仇哩!”
  李婶娘的丈夫顾旺财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庄稼把式,这么多年下来靠着勤劳肯干家里也慢慢置下了十来亩的良田。
  说起来吃穿不愁,但膝下两个儿子都随了当家的,才上了几天村学就说眼晕读不下去了。看那副样子以后看起来多半也是地里刨食儿的主,所以一家子老少看着读书人天生就自觉矮了一截。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顾衡和缓许多的脸色,这才有胆子重提刚才的话头。
  “……瑛姑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心灵手巧知根知底不说,性子也稳当持重,一看就是在老太太跟前教养的好,周围的邻舍提起来没有不夸赞的。我自个跟前是没有这么大的儿子,要不然老早就过来打听了。”
  顾衡的脸色顿时又绿了,觉得这个妇人实在是没有眼色,哪壶不该提哪壶。
  张老太太警告地瞥了小孙子一眼,温声道:“多谢你这个当婶娘的惦记着孩子们的亲事,只是这姑娘大了面子浅,冷不丁地提起这事儿只怕臊得慌。”
  她在顾衡的脚面上狠狠地踩了一记,面上却半分不显,“旺财家的,你先不要往外头说,悄悄把你那个表侄子领来我瞧上一眼。若真是一个有出息的体面孩子,我们再接着说下面的事儿。”
  李婶娘见老太太没有一口回绝,心头已经是大喜,忙站起身子福了福,“那我得赶紧回去给他家捎个信儿,恐怕要把他家的人欢喜疯了。那孩子家里有些贫寒,所以一门心思只知道苦读。好在前年中了秀才,他家终究有了些盼头。”
  妇人顿了一会儿,觑见老太太脸上没有不豫,终于鼓着勇气继续道:“给老太太说句老实话,这两年别人提了多少的好姑娘那孩子都没答应。他娘仔细问过才晓得,我那个表侄子从前无意当中见过瑛姑娘一回,那时候就有些上心了。”
  顾衡错着牙想,莱州城里的秀才自己都认识,到底是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竟敢肖想我顾三的妹子?
  他拈着桌子上的几颗炒熟的青豆,用指尖大力碾去上面的表皮,露出香脆的淡青色豆仁。却不急着放进嘴巴里,闲闲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
  耳边就听那妇人呵呵笑道:“瑛姑娘是老太太您一手带大的,那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的身份,两家的门第说起来有些不般配。姑娘的人品性情都没得说,我那个表侄也是个极本分肯上进的好孩子,我是实在舍不得他们就此错过。”
  张老太太缓缓点头,“这样说来倒也算合宜,这件事我就做了主,选个时间选个地方,让我过去看看那后生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顾衡手里的青豆受不住大力的挤压,片刻就变成了细碎的齑粉,从手指的缝隙里极缓地飘落在地上。
  李婶娘却根本就没有觉察。
  兀自兴高采烈地亮着嗓门儿念叨,“您真是个爽快人,这孩子的爹是我娘家那边的堂兄,眼看着岁数一天天的大,实在没办法上月才厚着脸皮托我过来打听一下。我一直存在心里头,就是张不了口来保这桩媒……”
  等把欢欢喜喜的人送走,张老太太这才戳着顾衡的鼻子尖儿疾言厉色地骂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你妹子的生身父母没有找到之前,你俩的事就不能宣扬出去。你护食一样护着她,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不免说三道四。”
  她想起小孙子一向任性妄为,刚才竟敢当了外人甩脸子,心头又惊又怒。
  虽然是夏天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所以不免把话说得重了些,“我说个不中听的,万一日后有个什么变故,你向来精乖可以拍拍屁股远走他乡,换个地方照样考举人考进士,甚至娶新妇当大官,可让本本分分的瑛姑在乡里乡亲面前如何拿脸面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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