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无闲和有闲
时间:2020-05-06 09:21:28

  八十九个平方米,两室两厅,精装修,加上各种税费,杂七杂八算下来,六百万出头,陈金芝和欧阳姗姗都有些心虚,相互推诿,谁都不肯给李景胜打电话。
  最后还是陈金芝熬不住,拿了自己手机拨给李景胜。
  李景胜在电话里问了地址,没一会儿,就开着车过来了。
  比欧阳姗姗上回见他,倒是胖了些,李景胜容易晒黑,前些日子看着挺白的,这回又黑了下来,眼睛也不混沌了,眼白分明,眼窝凹进去,虽然清瘦,身板还是一如既往的结实有型。
  到底价钱还是高了,陈金芝再泼辣刁蛮,此时也不太敢说话。
  欧阳姗姗倒是没所谓,李景胜要是看了觉得贵,大不了不买,走人就是了。
  李景胜走进售楼处,直奔出纳室,颇有些目不斜视的味道,既不去看陈金芝,更不用说欧阳姗姗。
  陈金芝前后脚的跟上,十分狗腿的拿了合同给李景胜看,李景胜一眼都没瞅,只微微侧身去问售楼部的销售经理,“在哪儿刷卡。”
  销售经理是个年轻姑娘,估摸着三十不到的样子,一看就是精明干练的角色,她指挥着出纳拿来刷卡机,把李景胜递过去的银行卡,往凹槽里一划,“滴”的一声,她又示意李景胜输入密码。
  李景胜面目表情,哒哒哒按下六个数字,没遮没挡,十分坦然。
  刷完卡,交完钱,又把合同签完字,手续就算是办全了。
  欧阳姗姗和李景胜自始至终没有交谈。
  销售经理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含蓄,也怪不了别人有想法,像他们这样,年轻姑娘先来看房子,看完打电话通知男人来付钱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夫妻,更像是被包养的小三和金主之间的交易。
  更别说,那个男人还一脸的不情不愿。
  欧阳姗姗倒是无所谓,别人怎么想,碍不着她,不会掉肉也不会少钱,人心本就好猜测,爱是非,她跟李景胜现在的关系确实畸形,也怨不得别人有想法。
  手续办全了,欧阳姗姗跟销售经理告辞往外走,谁知那经理从欧阳姗姗身边绕过去,十分突兀地往李景胜手里塞了张名片,笑得满脸桃花,“李总,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手机号码,您后面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机,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给我。”
  李景胜侧脸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把名片塞到上衣口袋里。
  欧阳姗姗十分不屑,“啧”了一声扭开脸,不去瞧销售经理那一副前赴后继的敢死队模样。
  在售楼部门口分手,陈金芝礼貌性的招呼了句李景胜,“景胜,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做几道拿手小菜,你来尝尝?”
  李景胜终于抬眼,今天的第一次,正正经经的看了眼欧阳姗姗,话却是对着陈金芝说的,“不去了,我还有事。”
  说完收回目光,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脚步迈得不大,走得挺慢。
  欧阳姗姗并没有细看,拉着陈金芝的手,也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去。
 
 
第46章 搬家
  李景胜没有去公司, 也没有回家,开着车在马路上一圈一圈的转悠。
  路过“K&Q”专卖店, 缓了缓车速,到底还是停下来,一只手插着裤兜,一只手抓着手机, 走了进去。
  服务员都是眼光毒辣的, 她们在一日日的跟客户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消一眼, 就能将推门而入的顾客分出三六九等来。
  而此时的李景胜, 在她们眼中,无疑是一块大肥肉, 为心仪的伴侣挑选衣物,又穿着体面, 出手想必不会小气到哪里去。
  谁知远超她们的意料,李景胜把当季流行的几个款式,每种颜色都要了一件, 不看价格, 不管样式,只说了尺码,便刷卡付钱。
  服务员把衣物打包成几个大袋子,李景胜一手两个,静默的离开。
  从头到尾, 只说了两句话。
  神秘的来,神秘的离开。
  只留下几个服务员,交头接耳,胡乱猜测。
  李景胜管自己发动汽车离开,他不能控制别人怎么想,也并不在乎,其实他现在,甚至都不能控制自己想什么。
  李景胜朝着车窗外发呆,正值酷暑,又是正当午,路边的梧桐树下,甚至都没有树荫,柏油马路暴晒在烈日下,知了在枝头不知疲倦的叫,“知道啦,知道啦。”
  偶尔有路人经过,打着遮阳伞,脚步匆匆,低头只顾走路,原来每个人都有个去处,有个急着想赶到的地方,李景胜自嘲的笑起来,也不是每个人,最起码他没有。
  他摸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最后还是找到王富贵的号码,拨过去。
  “在哪儿呢?出来喝酒。”
  那头一下子就嚷嚷开了,“我说你小子有病吧,这大中午的喝什么酒,我早饭还没吃呢,这会儿刚起床。”
  李景胜笑起来,“在哪张床上起来?”
  那边没声儿了。
  “你就可劲儿作吧。”李景胜补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他又去看窗外,话自个从嗓子里冒出来,他自己都始料不及,“把老婆孩子都给作没了。”
  在马路上来来回回的兜圈子,李景胜最后把车开去了周秘书家。
  周秘书一个人独住,租的一套小公寓。
  上海主城区寸土寸金,巴掌大点地儿,租金就要四千出头。
  房子是密码锁,李景胜滴滴滴按了六个数字,开门进去,周秘书不在家。
  就一个大通间,最里面摆了张床,床边上挤了张梳妆台,摆放着的化妆品倒都是些高档货色。
  厨房是敞开式的,周秘书也不太做饭,几乎算是形同虚设,灶台上乱七八糟摆放着昨天吃剩下的快餐盒。
  厨房外面被周秘书隔了一个很小的客厅,拥挤的只能放下一张沙发。
  客厅没有光源,靠着床边上的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勉强能视物。
  李景胜没有开灯,重重的倒在沙发里,点了根烟,明明暗暗间,他含着烟头,睡沉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有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周婷开门进来,顺手按亮了电灯。
  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刚开的时候泛着黑,不刺眼,但周婷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男人。
  既惊又喜。
  扑过去抱住李景胜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男人被从沉睡中吵醒,有些烦躁,伸出一只手,把睡乱的头发拨了拨,又不动声色的把胳膊
  从周婷的怀里抽出来。
  “来坐坐,这就走。”
  大通间的另外一头,窗户外,已经黑透,夜色低垂,这觉睡得挺久。
  李景胜拿着车钥匙和手机站起来,肚子有些空,饿了。
  想了想,还是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吃饭?”
  当然是好,周婷喜上眉梢,去卫生间换了件连衣裙,就随着李景胜下了楼。
  坐上车,车后座鼓鼓囊囊几个大包。
  周婷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去,看了几眼,又侧身去问身边的男人,“那些是什么?”
  李景胜不以为意,没开口,许久,又突然来了句,“衣服,都送你了。”
  周婷又回过身去,伸手扯开最上面那个袋子,扯出几件来看,都是当季的新款,再去看领口的标签,眼睛一亮,喜悦就从嘴角蔓延了开去。
  她喜滋滋的回身坐好,眼前开阔,突然就觉得有了盼头。
  欧阳姗姗把房子过了户,找了个家政给做了个大扫除,又买了些软装,就利利索索的搬了进去。
  她没什么行李,之前的都扔在了李景胜那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没打算再要。
  在陈金芝那里也就住了三个月出头点,衣服不多,都是新置办的,一个皮箱就装满了。
  搬家那天,她找人买了点鞭炮,偷偷摸摸在家楼下放了。
  上海主城区其实不让放鞭炮,她也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脱胎换骨的新生,让她想昭告天下。
  房子是收拾了又收拾的,人生第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房产证上是自己的名字。
  谁也拿不走,真真切切的拥有感。
  欧阳姗姗把衣服都拿出来,却突然发现没有衣架。
  好在小区外面就有家超市,看了看表,刚过九点,应该还没关门。
  穿上鞋,开门出去,外面夜色浓郁,白天的燥热已经散去。
  楼下的路灯坏了,欧阳姗姗有些夜盲,影影绰绰里,只看到一个星点,忽明忽暗。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她往前走了几步,烟雾里映出一张模糊的脸,眯着眼,面无表情,只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欧阳姗姗又走近了些,男人黑色的短袖,军绿色的休闲裤。
  她有些心虚:“你怎么来了?”
  心中泛着嘀咕,不会是想把房子要回去吧?
  李景胜去捏她的胳膊,瘦瘦细细的,那场手术,伤了她的元气。
  他把人带进怀里,手从脖子后面绕下去,欧阳姗姗契合在他身体里。
  淡淡的幽香飘上来,他深深吸了口,是日思夜想的味道。
  许久,欧阳姗姗从李景胜的怀里钻出来,又问了句,“有事吗?”
  男人还是没什么表情,良久才回了句,“没事。”
  欧阳姗姗便不再多问,她转身往小区外走,她还记得,出来是为了买衣架。
  进了超市,推了个购物车,很快被身边的男人接过去。
  俩人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肩并着肩逛超市。
  食物区在外侧,欧阳姗姗想起新家的冰箱空空如也,就顺便逛了圈。
  拿了几包牛奶,一盒鸡蛋,又挑了些耐放的蔬菜和水果,摆在购物车里。
  边上伸过来一只手,扔了包巧克力进来。
  欧阳姗姗抬眼去看他,用眼神询问,“你爱吃这个?”
  “看你经常吃这个牌子的。”
  又去逛日用品区域。
  取了几板衣架,又拿了些毛巾肥皂洗衣粉,看看差不多,欧阳姗姗扯着李景胜往收银台方向走。
  李景胜任她牵着,在收银台付了钱,拎着袋子跟着她出来。
  到了单元楼楼下,欧阳姗姗从李景胜手上接过袋子,礼貌的跟他道别,“我先上去了,晚安。”
  李景胜没说话,目送着欧阳姗姗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又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用打火机点燃,袅袅烟雾浮上来,模糊了他的视野。
 
 
第47章 生祭
  夏天是欧阳姗姗最不喜欢的季节, 它热烈,它滚烫, 但它却让人望而生畏。
  但说起来,对于夏天的讨厌,却还要追溯到小时候。
  很多人怀念童年,那是因为他们的童年幸福完美, 所以他们怀念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但欧阳姗姗的童年是阴影, 是原罪,是她无法选择无法避让,只能抬头挺胸, 默默承受的过往。
  那会儿是真穷, 穷困潦倒那种穷,每个年级上学期结束, 把下学期学费一交,母女俩个穷的锅碗瓢盆叮当响, 得勒紧裤腰带熬到下个月发工资。
  欧阳姗姗念的小学叫做翠苑中心小学,有一年夏天,学校估计是想趁着学生都放暑假了, 把操场给整改一下。
  沙坑也给翻了, 草皮也给掀了,塑胶跑道也给扯了,整个操场面目全非,欧阳姗姗和几个小伙伴翻进去的时候都看傻眼了。
  可小孩子懂啥安全不安全的,照样在里面疯玩, 从这堆沙子跳到那堆,从这捆钢管跳到那捆。
  欧阳姗姗就是在那次玩耍中出的事,她在一堆钢筋混凝土中乱蹦乱跳的时候,被一根生锈的铁钉扎穿了整个脚板。
  血根本止不住,欧阳姗姗慌了神,但是就像每个小孩干了坏事却总试图遮掩不被大人发现一样,她竟然就这样血淋淋的把那只受伤的脚重新塞进了白球鞋里。
  回家的路上,她不得已脱过好几次鞋,因为血出得太多,从鞋子里漫出来,她不得不脱下来,把血像倒水一样倒干净,再重新穿回去。
  终究瞒不住,被陈金芝发现了。
  陈金芝下班回家,就闻到家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也顾不上打骂,就推着自行车,带着欧阳姗姗去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傍晚,欧阳姗姗一直记得那天的落日,红得那样美好,晚霞一层层的散开,将天空渲染的仿若童话世界。
  可下一秒,医生冷冰冰的声音却将她拉回现实。
  “铁钉生锈了,先去打破伤风针,马上去打,越快越好。”
  开好单子,塞给陈金芝,面目表情的喊,“下一个”。
  欧阳姗姗一瘸一拐的跟在陈金芝后面,往收费处走,陈金芝健步如飞,根本没有扶一把甚至等一下欧阳姗姗的意思。
  欧阳姗姗那会儿年纪小,还不会自怨自艾,也不会顾影自怜,她只是木然地,一瘸一拐地跟着,走着,咬着牙,忍着疼。
  收费处的女护士,挺白净,戴个护士帽,特别好看。欧阳姗姗一直记得她的长相,潜意识里,她一直羡慕她的淡定和从容,举手投足间,都是被生活友好对待着的优雅。
  护士划了价,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告诉母女俩个:“六十七块二毛。”
  那天离现在,经久数年,可欧阳姗姗却总会在一愣神的时候想起,那个声音,那个数字,清清楚楚,从不能从脑海中抹去,虽然她自己并不想去记得。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医院门口有个小空地,二十世纪的某一个不起眼的夜晚,那个空地却还是热热闹闹的,有人被推进去,有人被扶出来。
  母女俩在那个空地上站了一小会儿,并没有对话。
  陈金芝没有歉疚,欧阳姗姗也没有委屈。
  就这样,小小的女孩又被自行车推回了家。
  后来命大,没有得破伤风,也没有得败血症,就这么一日日的,伤口结了痂,慢慢痊愈了。
  都说父母欠孩子一句“对不起”,欧阳姗姗以往挺认同,可这会儿的她,却早已不需要陈金芝的那句永远都等不到的“对不起”了。
  因为,她欠她的孩子两条命。
  夏末的最后一天,她没去上班,请了假,却哪儿也没去。
  在家中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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