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士本以为,王妃是想让他给王爷试药,故而吩咐他把药端到月满楼来,好看着他把药服尽。
结果、结果竟是王妃要自己喝!
何挽抽出袖中的手帕,擦拭嘴角的药渍,“这药,除了我谁试都没用。”
且看她说亲自试药,那温远洲慌乱的表情便知道了。
再想想,这府中只有何挽之前服过一次温远洲的药,便能猜到,所谓的“解毒药”或许根本就与那改变脉象的药相差不多,且一次的量必然是不起作用,非得多次服用才能显出不对。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
若她喝了这药,甚么症状都没有,日后再用温远洲便也放心了。
只当是为了还李佑鸿今日抢了她的粥碗,何挽心中思索了许久,还是觉得她得亲自试药。
何挽对着元士挥了挥手,道:“你到楼下守着罢。”
目送着元士离开,何挽便阖上眼,手肘支在桌面上,想要小憩一会儿。
却没想到就在这窗前睡着了。
晚风渐急,吹进楼中,吹起何挽的碎发。
吹啊吹,却吹不开她紧皱的眉眼。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身在大康皇宫之中。
宫道笔直,红砖白瓦间宫女与太监们行色匆匆,经过她身边,只带起一阵风,却都不看她。
好似并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皇宫中走着,不知转过了多少拐角,来到了一个池塘前。
池塘边上有个小楼,上面放着块匾,写着三个字。
“芝兰所”。
这三个字莫名熟悉,何挽蹙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那匾,仔细地回想着。
奈何梦中人的思绪大抵是不清晰的。
她想了许久,也没有想起这“芝兰所”是慎王万寿节那天告诉过她的,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突然,“哐当”一声打断了何挽的思考。
她应声而望,便见到从那芝兰所的窗中,跳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还未到束发的年纪,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揉自己摔到地上的后背,一边抬起眼睛,朝何挽看去。
他的双眸狭长,明亮似天边寒星,眼角尖尖,眼尾微微上挑,又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态。
他身形消瘦,却很是挺拔,狐疑地盯着何挽看了一会儿,开口问:“喂!你是谁啊?”
嘴唇开合,露出两颗教旁人尖锐些许的虎牙。
正是幼时的李佑鸿。
作者有话要说: 裘含玉是亲妹妹。
挽挽试药之后做梦,梦到了小时候的慎王,将在下章与小雀奴进行深刻的交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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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叁拾叁
叁拾叁
梦魇
太元帝沐浴净身, 洗去了身上的病气,又教赵忠全伺候着换好了衣服, 才走回盘龙殿。
皇后跪在寝殿内,正双目空洞地盯着地面,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眼, 忙就扑到了太元帝脚下, “陛下!臣妾是真的不知道裘含玉的身世!”
太元帝眯了眯眼,叹出一口气,“怎么教皇后独自冷静了这么久, 还是不肯说实话呢?”
皇后摇着头, 咬准了不承认。
她心中认定,皇帝必是没有实证, 只是在怀疑,否则根本不会浪费时间让审她, 而是直接将一众人都发落了。
太元帝轻轻踢开皇后,坐到床榻上,淡淡道:“朕知道你心中打得是甚么算盘。”
“朕确实是有事要审你。”太元帝抬起眼皮, 眼神几乎可怖, “但不是裘含玉身世的事。”
“朕早就确定了她的生身父母,也是因为这个隐情,才心绪不宁病情加重。故而你没必要死咬着不承认这事......皇后,后面你要死撑着隐瞒的事还多着呢。”
皇后眼中含泪,“臣妾听不懂陛下的话啊!”
太元帝蹙眉, 懒得再与她废话,直接道:“她名叫‘含玉’,是收养她的老琵琶女给起的,因为当年她的襁褓之中有一块私人打制的、很是精致的玉佩。”
“那玉佩是你胞妹的,共有一对儿。她被赐死前,在宫中多番打点,将另一块给了慎王。”太元帝盯着一点一点崩溃的皇后,继续道:“慎王之前,自命清高得很,偏偏与妓-女裘含玉纠缠不清,想来,便是因为她有那一对儿玉佩中的另一个罢。”
太元帝起身,布满褶皱的手狠狠地扯起皇后的衣领,将她的身子半提了起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朕的儿子,早就自己一家都是被朕赐死,对不对?如今,他故作疯癫,就是在利用朕的慈父之心,蓄意来诓骗朕,报仇、夺嫡,对不对?!”
皇后被衣领勒着,憋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太元帝冷笑了一声,“你与他早就串通好了,将文儿的事统统告诉了她,好帮助他演戏给朕看?嗯?”
“你想让你们家的人登基,抢朕丢了半条命才得来的江山?你怕慎王不中用,还让裘含玉嫁给太子,就算奸诈的慎王失败了,你们家还是能在皇族里留下血脉!”
说完这句,太元帝一放手,皇后重重地磕到了地面之上,被甩出去了几步远。
太元帝紧追不舍,迈到皇后身前,一脚踩在了她的手臂上,“说!”
皇后满头的珠玉散落一地,散乱的青丝间苍老的脸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
但她还是摇头,重复方才的话,“臣妾......听不懂陛下的话......”
吃了那邪方,太元帝的身子恢复得极佳,只觉自己充满了力量,踩着皇后手臂的脚有用不完的劲儿。一脚一脚,正红色的华贵凤袍被踩得又脏又乱。
皇后疼得几乎晕厥,最后,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之间,她似乎看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风光无量的大将军、千娇百媚的贵小姐。
她与太元帝本是绝配,又是两情相悦。他曾与她说,这一辈子除了她,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就算有朝一日登临帝位,后宫也只有她一人。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确实做到了。
只不过不是“不想有”别的女人,而是“不能有”。他的后宫之中,曾有过很多徒有其名的女子,诞下子嗣后,都死于“急症”,这其中包括她的亲妹妹。
太元帝肯放过的......只有她一个。
不知道何时,他与她之间已经隔了那么多条人命。
太元帝的最后一脚踩在了皇后的肚子上,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连你都要背叛朕!你根本就不知道朕为你付出了多少!”
皇后气息奄奄,呓语一般,“......臣妾哪里能筹谋得那么多呢,甚么慎王甚么太子,臣妾一概不知。”
“当年,太子李佑时来求臣妾,将那花魁裘含玉娶进府.......臣妾只是、只是看着他们那么要好,就像以前的你与臣妾一样,一时心软,便同意了。臣妾知道她的身世并不比陛下早多少。”
太元帝哼了一声,蹲下身来,捏住皇后的下巴,“你以为朕会信么?”
皇后转动眼珠,与太元帝对视,突然转移了话题,道:“太子长得最像你,裘含玉也有几分像臣妾,他们如今真心相爱的,你说,日后会不会落得与你我一样的下场?”
当初,太元帝是为救皇后才受了伤,以至再不能有后嗣。
皇后心中有愧,对太元帝的夺子杀人多次纵容,后来也曾替他解决掉那些有名无实的后妃。
甚至......他提出要夺走她胞妹的孩子时,她也没有拒绝。
那时还年轻的太元帝握着她的手。他面容俊美、语气温柔,说得话却让人毛骨悚然,“只有你肯把自己妹妹的孩子送给朕,才能说明在你心中朕比你的娘家人更重要。”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过皇后的脸阔,“朕才没有白疼你。”
他对她可好?
皇后扪心自问,根本没办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成亲多年,他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纵使他的地位水涨船高,从一个将军变成半个中原的王,再后来一统九州,都从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她被敌军所虏,他舍身救她,以至受了那种伤。
他现在是皇帝啊,不可以后继无人。
为了掩人耳目,他连自己的亲哥哥一家都没有放过,皇后又有甚么立场舍不得自己的胞妹呢?
她答应了。
骗了自己的妹妹进宫,害死了她们一家。
太元帝这才满意,真正地把她当成自己人。
她也保住了自己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皇后痴痴地笑了一下:“报应啊,都是报应。”
太元帝慢慢移开自己的脚,冷冷地注视了一会儿躺在地上狼狈的皇后,阖眸,“赵忠全!”
“找人把皇后带回去。她身子不好,派人盯紧了,别突发了急症,救治得不及时。”
赵忠全方才一直守在殿外,听出了皇帝与皇后是起了争执,诚惶诚恐地把皇后娘娘扶起,带出了盘龙殿。
太元帝重新坐回床榻上,蹙眉。
他心中不是全然不信皇后的,只是方才的脾气不受控制地急躁,竟直接对她动了手,此时已是后悔了。
不过,就算退一步讲,裘含玉之事与皇后无关,但那慎王与太子早早地与她纠缠在一起,也实在太可疑了。想必,他们两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知道了一切隐情的。
再加上,那慎王最近莫名其妙地就疯了,一举一动都仿着文儿来。
故而李佑鸿的嫌疑在太元帝心中是最大的。
若不是因为,怕有可能误伤了自己的亲儿子,太元帝已经对慎王动手了。
他正思量怎么验出慎王真假之时,赵忠全便又跑进了殿中。
他小碎步跑到太元帝身边,低声道:“陛下,慎王府那来了密报。说是祈福后,慎王直接晕在了马车中,请了大夫来看,说殿下......中毒了。”
“祈福时中毒了?”太元帝扬了扬眉毛,“速派人去护国寺查一查。”
*
慎王府内,何挽入梦已深。
梦中的何挽警惕心很强,听见那少年询问自己是谁,她回以他同样狐疑的眼神,反问“你是谁?”
那少年边扶去衣袖上的尘土,边向何挽走去,眼波流转,上下打量她,“你穿得这样好看,长得也这样标致,可是父皇的妃子么?”
说完这句,他已行至何挽跟前,扬起自己那张白皙的、带着些许稚色的脸,轻轻“嗯?”了声。
何挽摇头,还是问:“你是谁?”
见她摇头,少年眯了眯眼睛,才回答:“姐姐,你叫我雀奴罢。”
闻言,何挽的眉头顷刻间拧了起来,“雀奴?”
她本是反问,话音刚落,那少年便甜甜地笑了一下,微微托着长音“嗯”了声。
何挽:“......”
答应得倒快。
何挽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确实依稀瞧出几分相似,但还是不确信,“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雀奴”
梦中人的行为都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去解释,听完这句话,少年竟然真的证明起自己来。他解下腰间的玉佩,双手捧来给何挽看。
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聚拢些许光亮,洁白的玉佩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玉佩与今天马车中,从慎王身上掉下来的一模一样。
何挽这才信了,道:“我是何挽......你现在应该还不认识我。”
她瞧了眼他出来的地方,疑惑,问;“雀奴,你为甚么要翻窗出来呢?”
雀奴边把玉佩收回腰间,边道:“伺候我们的宫人不见了,我的哥哥和弟弟很饿,派我出来找吃的呀。”
他伸出手,轻轻勾了下何挽的衣袖,央求道:“姐姐,你去帮雀奴看着哥哥和弟弟罢,雀奴找到吃的马上就回去。”
他这话颇有几分答非所问的意思,但梦中的何挽接受了他的说法,点了点头,答“好”。
雀奴笑得甜蜜而狡黠,道:“姐姐快到芝兰所里去罢,乖乖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哦。”
闻言,何挽便转身走到芝兰所门前。
只见那上面上了锁,何挽抬手,用力一捏,竟真的把它捏碎了。
她推门而入,迎面一股腐肉的臭味儿。
芝兰所内黑黢黢的,地面上有若隐若现的鲜红色污迹,透着十足的诡异。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刚走了两步,便听见有人的呻-吟声。
她找到了那扇传出声音的门,推开,便看见幼年的太子与四皇子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
腐肉的臭味更重了。
榻上的两个少年呻-吟着,“好热啊,好热。”
“帮帮我们把被子掀开罢。”
何挽便走过去,帮他们掀开被子。
腐肉味猛地扑来,何挽受不住地闭眼撇头,待回过神,睁开眼睛,见到的是......
四条血淋淋的腿!
方才被褥之下的、太子与四皇子的腿上之肉被割去了大半,数处只能见到染着血迹的白骨!
何挽大叫一声,踉跄了几步,跌坐到地上。
太子与四皇子还在呻-吟着,“不吃了,我们不想再吃自己的肉了。”
何挽被吓得浑身发抖,腿发软地站不起来,只能向后爬。
突然,她的后背撞到了甚么东西。
只听见一略显稚嫩的男声,“哥哥、弟弟,你们可真挑啊,有吃的就不错了呢......你说呢,姐姐?”
何挽回头。
慎王拿着一把刀,正盯着她,笑得渗人。
他的身后是叠在一起的、穿着奴仆衣裳的尸体,裂开嘴,尖锐的虎牙沾着血,“不过今天可以先吃姐姐的肉了呢。”
“救命啊!救命!”
何挽大喊着从床榻上挣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