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鸿嘟嘟囔囔:“羊蝎子、生蚝、韭菜、鹿茸什么什么的。”
何挽没听出来他是甚么意思,扇扇子的手一顿,“......为甚么不能再吃这些了呢?”
“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他的声音很悲伤,“我已经成熟了,真的。”
何挽:“......”
李佑鸿说完,抬起头与何挽对视,用炽热的眼神寻求她的认同,“是不是?挽挽?我说的对吗?!”
何挽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王爷不喝醉的话,是很成熟冷静的。”
闻言,李佑鸿睁圆了眼睛,空出一只手,放到身前摇了摇,“再冷静也不能吃那些东西了!我已经二十有一了,我很难再冷静下去了!挽挽!”
喝醉了的人,说话都这样没有逻辑。
何挽实在是不明白李佑鸿的意思,收回自己拿着扇子的手,抱胸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李佑鸿眨着明亮的眼睛,静静地与何挽对视着,似乎是看出来了何挽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他有些着急,抖了抖衣袖。
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何挽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投到他光洁的手腕。
那块皮肤现下瞧着与别处并无区别,但只有她与李佑鸿知道,那上面曾有过甚么。
......守宫砂。
再想想羊蝎子、生蚝、韭菜、鹿茸,以及二十有一和成熟。
喝进腹中的那些酒,并不是全无作用,何挽不再害羞了。
她笑了一下,嘴两旁陷下甜蜜的梨涡。
然后起身离开。
把正殿的门“哐”的一下摔上了。
......
回忆起昨夜自己荒唐的言行,李佑鸿面不改色。
他笑了一下,双眸眯起,漆黑的眼珠上有点点水光,“王妃,午膳很丰盛。”
何挽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伸出手指了指桌案中间的羊蝎子,“这道菜,王爷熟悉吗?”
李佑鸿垂眸,看了看,眼中有几分疑惑,“嗯?这是......羊蝎子?”
“王妃喜欢吃这个吗?”
何挽微微挑眉,语气很温柔,“王爷还记得自己昨夜说了甚么,做了甚么吗?”
李佑鸿表情茫然,语气坦然,“昨夜喝得实在太多了,我......甚么都不记得了呀。”
第60章 陆拾叁
陆拾叁
振作
何挽磨了磨牙。
直觉告诉她, 李佑鸿是在装傻。
“王爷请坐。”何挽垂眸,“王爷不记得没有关系, 我可以说给王爷听。”
闻言,李佑鸿也是一怔。
他没想到王妃竟然紧逼至此。
他昨晚说得实在不是甚么体面话,变着花样暗示自己空虚寂寞冷,就像是一只发春乱叫的猫。
王妃为甚么一定要点破呢?
他不要面子的嘛?
李佑鸿心中有些郁闷, 脸上却半分也不显露, 带着谦谦的笑意,坐到了何挽对面。
中间的羊蝎子还在冒着热气,何挽白皙的小脸在雾气中变得有些许模糊。
但他能看见她清澈的、明亮的眼睛。湿漉的睫毛垂下来, 让她眼中的感情变得欲说还休。
但李佑鸿懂了。
之前他把一切都像何挽说了个清楚, 除了一样......
他对她的感情。
事成之后,他还会像之前的约定一样, 与她和离,封她为郡主吗?
李佑鸿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何挽。
那时她初来京城, 忙着吃药看病,并没有心思未施妆,穿得也素净。
她侧坐在荷塘边看鱼, 素白的裙子被池水濡湿了一点点, 听到身后的声响,然后有些迷茫地转过头。
李佑鸿的心突然开始狂跳,亦如当年。
且几月来的贴心相处,让他觉得王妃对他也不似当初坚持和离那般绝情。
所以方才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答案自然是“不会”。
只不过这回答有个前提, 既是“事成”。
如果骠骑将军没能完成任务,一个人从南蛮逃出,李佑鸿后续的计划彻底落空......他有何苦连累何挽和她的兄长呢?
说不定他会如南蛮人的心愿,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与何挽有着云泥之别......他没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心道:说得好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很能配得上她一样。
李佑鸿蹙眉,脸上露出很厌烦的表情。
他讨厌自己这样懦弱又自卑的想法。
却又根本控制不住。
何挽瞧见他异常的表情,“王爷,你怎么了?”
坐在对面的男人脸上的烦躁一瞬而逝,再抬眸,双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却让何挽觉得陌生又疏离。
李佑鸿弯月似的眼睛眨了眨,道:“没甚么,只是昨夜酒喝得太多了,方才有些胃痛。”
何挽迟疑地看着他,并为从他严丝合缝的面具下看出甚么端倪,只好道:“那王爷喝一点养胃的热粥罢。”
她挥了挥手,“把羊蝎子端下去罢,这道菜味道太重了,王爷与我都受不住。”
李佑鸿不说,何挽也大致猜出来他方才脸色一变的缘故了。
何挽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但眼中多少染上了些许失落,“这道菜确实不合时宜。”
李佑鸿:“......别。”
不知为甚么,他看到何挽不高兴的样子,心中难过得紧,抬手虚挡了一下,“有甚么不合时宜的?我觉得很好啊,不用拿走。”
李佑鸿心一横,看了周围的奴仆一圈,压低了些许声音,“王妃,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
何挽:“......啊?”
两人正说话间,原本站在门外的元士却突然跑了进来,匆匆行礼,便伏在李佑鸿耳边说了一句话。
李佑鸿瞳孔巨震!
他僵硬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能人轻易看出他在故作镇定,“确定吗?”
元士凝重点头。
李佑鸿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是谁?”
元士看了一下周围的仆从,低声道:“温先生。”
坐在桌案对面的何挽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楚,高声吩咐了句,月满楼的奴仆们缓缓退出。
大门被关上,发出漫长的、刺耳的吱呀声。
何挽放在腿上的手颤了颤,问:“是皇后娘娘......出事了?”
李佑鸿方才刚刚被何挽点亮的双眸又一点点黯淡了下去,“我早该想到的。”
周围没有了外人,他的表情再不做丝毫掩饰,懊恼、恐惧,濒临崩溃的神色再一次出现,“我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迟钝,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甚么呢?我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连他们会害死皇后都想不到,这么蠢笨,怎么和南蛮斗?我最后只会成为他们的傀儡。”
何挽蹙眉,喊了一声:“......王爷!”
李佑鸿这才抬眸看她,漆黑的眼珠不停地颤动。
何挽道:“王爷,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对,你究竟在怕甚么?”
李佑鸿抿嘴,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想过的吗?”何挽几乎是恨铁不成钢,“我不相信你一点对策都没有。如果有,就去实施,如果没有,我们一起想就是了。”
“李佑鸿。”
何挽叫了他的名字。
“你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从前,慎王是孤注一掷的,成王败寇,大不了走到最坏的结果,他一死了之,与南蛮控制大康新帝的计划同归于尽便是了。
可是如今,他麻木的心寻得一丝光亮,破土而出一簇迷人又危险的贪念。
他比任何人都想成功,就比任何人都束手束脚。
李佑鸿沉默片刻,眼中的惊慌渐渐消散。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王妃,你不要生气。”
他起身,走到何挽身前,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何挽:“!!!”
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温热的鼻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抚过。
她抬眸,瞳孔颤动,望进他温柔得醉人的眼睛,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慌乱而蹙起的眉。
李佑鸿抬起手,用指侧轻轻舒展开她的眉头,“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何挽垂下眼睛,不再看他,“王爷能这么想最好。”
再抬头时,李佑鸿已经走出了月满楼。
正在关门的元士瞧见王妃看了过来,忙抬起手冲她伸了个大拇指。
这些天,王爷的近侍们都瞧出了不对,但谁也不敢多劝。
还是王妃厉害。
几句话就把王爷点醒了。
何挽瞪了元士一眼,看着他将房门彻底关好。
手肘住在桌案上,手掌轻轻拖住自己的脸,何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额头上的某处没来由地痒了一下。
“李佑鸿......”何挽蹙眉,摇了摇头,“怎么学会耍流氓了呢?”
*
自那之后数天,李佑鸿都在没日没夜地调查裘含玉与皇后一事。
他心中明白太元帝为何要自己亲自调查。
无非是给他一个可以“徇私”的机会,看他会不会趁机给裘含玉开脱,最后又会不会公正地判她死刑。
那他就遂了太元帝的心愿,公正不阿、一丝不苟地好好查一查。
裘含玉必定是给皇后喂错了药。
但也必定是在太元帝的人蓄意设计下。
而李佑鸿只需要找到那个蓄意设计裘含玉的人,将矛头指向太元帝......
他若能掌握好时机,一定能让太元帝因为害怕让极有可能是自己亲儿子的他,触及到自己残害发妻皇后,而将这件事草草了解。
借着太元帝的慌乱,说不定能保裘含玉一命。
李佑鸿此举,不是顾念与裘含玉的血脉亲情,而是不想她因自己而死。
若母亲当年费尽心思、拼尽全力保住的这个女儿,因为自己的计划,沦为太元帝手下一颗棋子,又因自己对成事的渴望而死,那李佑鸿一生都无法原谅如此不孝的自己。
而此时在安善堂中的两个人,也已参破了李佑鸿心中所想。
完颜坐在上座,紧紧抿着唇,绿油油的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诡异而渗人。
温远洲坐在下方,感觉到自己的师叔心情很是不佳。
完颜的年纪其实是比温远洲小很多的,但他的气场却比年近古稀的温远洲的师父更强更冷,与他静静地待在一室,直让温远洲觉得坐立难安。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师叔......慎王已经找到太元帝派去设计裘含玉的人了,此时正在审他。”
“而太元帝得知这个消息,已是焦躁难安。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形象在李佑鸿心中有丝毫折损,怕是撑不了多久。”
“到时候......”温远洲抬眸看了完颜一眼,不安地吞了口口水,“这次试探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若这次试探没有得到太元帝心中满意的结果,他还会即刻把太子之位传给慎王吗?
李佑鸿不着急入主东宫,可南蛮怕极了夜长梦多。
因为之前他们就因为这个原因失败过一次......
完颜烦躁地捶了一下桌子,“太元帝这个没用的东西,设计时也不知道小心一些,竟然被慎王查出了端倪!”
“不见得是皇帝不谨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温远洲垂眸,“慎王聪明谨慎是出了名的,想来,这次为了保住亲姐姐的性命,也是拼尽了全力,这才查出了不对。”
闻言,完颜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慎王还冷静清醒着真是麻烦。”
“看来,摧毁他的心智的计划要加快进行了。”
温远洲喜色难掩,道:“是。”
完颜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问:“李佑鸿近日忙着审人,几乎离不开刑部了吧?”
温远洲点头。
“呵......再伟大的人,精力也是有限的。”完颜看向温远洲,微微眯眼,“被关押在处刑司的秦桓,轮到他死得其所的时候了。”
“到时候,你可以去亲眼见证他的惨死,以抚慰你内心的额伤痛。”
温远洲兴奋得手都在颤抖。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可以一点一点为殿下报那血海深仇了。
两人静默了片刻,座上一直在思索的完颜突然开了口。
“我突然想到。”完颜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桌案,“想要达成我们的目的......其实慎王的努力可以不用白费,裘含玉也可以不死。”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疯狂的笑意,“我方才想到的,绝对是个绝佳的办法,我们未来的傀儡,马上就可以入主东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逝者安息,致敬英雄。
第61章 陆拾肆
陆拾肆
疯癫
早朝过后, 太元帝将李佑时与李佑鸿都留了下来。
皇后已驾崩数日,措手不及的礼部终于准备好了皇后的丧葬。
龙椅上的太元帝气色上佳, 看着越发健康,脸上不见半分哀痛之色。
......竟是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
自从皇后崩逝后,太元帝脸上冰冷的压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痛快的释然。
他心中觉得自己为她付出很多, 自我感动却得不到回应, 便会由爱生恨,强烈的不甘会吞没他的理智。
只有皇后死了,将一切还清, 他才能释然。
太元帝看向带着孝带的李佑时与李佑鸿。
李佑鸿死气沉沉, 双眸爬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彻夜哭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