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低着头,露出后颈一抹雪色,柔嫩的耳廓被冻得通红。
为了搭配骑装,她梳着简单的元宝髻,发间缠绕着米珠和小粒红宝石,在火光映照下微微闪烁着光泽。发间绯光映着红衣,小公主整个人便如一朵落在雪中、将开未开的山茶。
归彻垂眸看了她不知多久,温声唤:“皎皎。”
皎皎没有抬头,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不知是否低着头的缘故,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归彻俯下身,耐心地:“皎皎,抬起头看看四哥好么?四哥有话要对你说。”
小公主衣袖颤了一下,慢吞吞抬起眸。
归彻目光落下去,想说的话一时堵在喉间。
那双清澄的圆眼睛不知何时蓄满了泪,烛光映照下闪着盈盈的光 ,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柔软,带着浓重的鼻音:“四哥,你再说跟刚才一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归彻只是望着她,久久不语。
皎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归彻却一直也没有说话。她也不在乎他究竟想说什么。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叹息。
归彻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皎皎勉力眨了眨眼,抬起头——
后颈一凉,小公主整个人软软地倒下去。
脆雪惊呼:“公主!”
宫女连忙接住她,一时忘了尊卑,对四皇子怒目而视。
“别这么看我。”
归彻收回手,罕见地抿直薄唇,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没有一丝表情。他脱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小公主,将她轻轻放在马背上。
皎皎长睫紧闭,丰润的脸颊上,两行清泪长划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咬人,皎皎发怒
不会虐的,感情催化剂罢辽
第39章 夜奔
皎皎醒来时, 盯着头顶帐幔发了会儿呆。
看到帐幔上不甚熟悉的花样,她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在皎然殿,而是在骁武围场中的玉山堂。
可……她为什么突然睡着了?
——下一瞬, 昏迷前的情景如一道炸雷劈入脑海。
皎皎用力一撑床榻, 坐起身来。
“公主醒了!”
床边守着的脆雪眼圈通红,声音沙哑。
玉秋手脚麻利地拿来了茶水,让皎皎先抿一口。
皎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胸脯剧烈起伏。
她是真没想不到, 归彻见说不动她, 竟然能直接一手刀把她打晕!
皎皎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颈, 用力按上去还有些疼。
脆雪带着哭腔道:“公主可好些?四殿下说留了力,可奴婢看着还是青了一些……”
“都将人劈晕了,能不青么?”玉秋恨恨道,“奴婢素日瞧着四殿下最是温和有礼的, 怎么却做出如此行径来!”
皎皎心里的震惊不比她少。然而她深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深吸口气,摇了摇头:“现在什么时辰?”
“回禀公主, 已亥时三刻了。”
皎皎望一眼窗外,果然夜色如墨。
她想到青翳林里独自一人的归衡心境, 心急如焚:“脆雪,你陪我去趟父皇营帐,我要面圣。”
玉秋大惊:“公主不可!您昏迷方醒, 现在身子还虚弱,怎可……”
“我必须要去!”
皎皎性子软、肯听劝,但如果她说了“必须”,那就谁也拦不住。玉秋与脆雪两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去备轿,一个将小公主裹得严严实实。
皎皎心急,没坐舒适却缓慢的软轿,直接与脆雪打马到恒帝营帐附近,才弃马快步走过去。
皎皎没想到会被阻拦。
拦住她的禁卫神情十分古板,看着也有些眼生。
脆雪道:“公主有事要求见陛下,烦请通传。”
那人满脸公事公办:“陛下已经歇下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那么,请告诉黎公公,说皎然公主有急事——”
“我方才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脆雪跟着皎皎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态度的禁卫,不由怒目而视。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提高声音呵斥那人,皎皎却伸手拦住她。
皎皎直视着那侍卫,眼眸清澈:“你叫什么?首领何人?”
这问题也算寻常,然而那侍卫犹豫片刻,才含糊地说了个极常见的名字,只说自己在羽林左卫,并未直言上峰。
皎皎便继续:“你们值班巡夜制度如何?一班几人,几日一换?今日原本便是你当值么?”
那人板正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缝,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脆雪有些诧异地看着皎皎,只见小公主唇角微抬,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其实她早有预料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只是她不死心,一定要试试罢了。
归衡好歹也是皇子,原作里他被困山林,旁人不管,他手下人还能不管他死活?阿礼一定也来求过,只不过像她一样,被拦住了。
皎皎定了定神,再看那人时,目光极其冰凉:“你姓甚名谁,受谁指使,本宫早晚会弄清楚。如果你现在放本宫进去面圣,他日无论是谁要怪你,本宫会为你承担。而如果你不肯,五殿下要是出了事,也别怪本宫无情。”
“本宫最后问你一次,让是不让?!”
那汉子眼神闪烁,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
片刻,那人重重一低头,双膝跪地:“恕难从命!”
“你!”脆雪怒道,皎皎拉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很好。”皎皎目光从他顶心掠过,“脆雪,本宫方才说的都记住了么?”
脆雪点头,看着那人:“奴婢定会将此人查的一清二楚。”
皎皎看着那低垂的颤抖头颅,冷冷道:“走。”
回去的路上,脆雪看着罕见面无表情的皎皎,变着法儿劝她不要太担心。
皎皎听了几句,反过来安慰她,声音轻软:“我没事的。”
她来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现在倒不至于完全无法接受。
只是有另一件事要解决。
回到玉山堂,脆雪见皎皎虽然有些发怔,到底没掉眼泪,终于稍微放心。
马上就要进院,皎皎轻声道:“脆雪,陪我再散散心吧。”
脆雪当然依她,两人绕着玉山堂走了几圈才进去。
脆雪伺候完皎皎梳洗,抱了被子要在槅扇下侍夜时,被皎皎叫住:“今儿你也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皎皎垂着眼睛,声音很轻:“我想一个人呆着……”
回来一路上都还平静的小公主此刻泫然欲泣。
烛光昏黄,脆雪怔了怔,看着满脸难过的小公主。
她只穿着居家软缎的袍子,拆去珠翠,反而更显面颊如玉,散落的乌发如华美的玄色绸缎,披在肩头,衬得那一点肩膀更单薄的可怜。
公主……是不想叫自己听见她哭吧。
脆雪心里泛酸,叹了口气,点点头。
等寝殿门一关,皎皎立刻起身换回骑装,倒了一碗凉茶,咕咚咕咚喝下。
她打开灯罩,将蜡烛悬在桌边,每当蜡油快落下时便将蜡烛扶起,蜡油凝固便放下,如此往复。
她怕自己犯困,喝茶和放蜡烛,都是保险措施。如果她睡着了,没有及时把蜡烛扶起来,滚烫的蜡油便会滴到她腿上。隔着衣料不至于真烫伤,但也足够把她烫醒了。
她不能睡着。
过了一会儿,皎皎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她根本就睡不着。只要一想到归衡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老林里,吹着冷风,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她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遥远的梆子响。
四更了。
凌晨一点到三点是普通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何况宫人们今天跟着她起大早、赶远路,应该进入了深度睡眠。
皎皎在灯下压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放入怀中,推开后窗,蹑手蹑脚跳了出去。
方才顶着冷风绕圈时,她找到一处隐蔽侧门。
小公主牵着白马,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
夜色深浓。
归衡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望向西沉的月亮。
约莫寅时了,不久就要天亮。终究是……无人前来。
他在期待什么,又还想不透什么?
归衡闭了闭眼,哂笑一声。
他辨别一下方位,正准备出去,忽地顿住脚步。前方隐隐传来什么动静,那声音有些奇怪,像什么东西正蹒跚着穿过密林。
少年眯起眼睛,思忖片刻,跃上一株高大的云杉。他一身深色劲装,站在茂密的枝叶间,几乎完全隐没行踪,便是有人刻意去看,也极难发觉。
归衡反手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静静思索。
如果是孢子野鹿之类,便直接射杀;如果是野猪之类有攻击性的野兽……
有舍才有得,做戏做全套,他并不惮让自己受点伤。
林中动静越来越响。归衡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那东西越走越近,渐渐能听清它喘气的声音。
频率很急促,气声却很细,不像兽类,反而像……
一个奇异的念头从心中浮起。
归衡扯了扯唇,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停下所有动作,月色下,黑眸中无数光影明灭——倏然云杉枝叶一颤,少年拔身而起,身形轻捷,如一只灰色的鹰,朝那声音掠去。
归衡放轻动作,几个起落终于止住,缓缓垂首,透过月光洒落的枝叶,目光复杂地看着下方声音来处。
黎明将至的青翳林,似乎万物都已沉睡,只有一道山茶红的娇小身影,手扶着树干,有些狼狈地缓缓前行——
皎皎……
他动了动唇,无声轻唤她的名字。
那两个字如同某个禁忌的咒语,天地万物一片岑寂,唯有她的名字,叩开一扇从未打开的门。
……
皎皎实在走不动了,扶着树干小声喘气。
这里好黑,又安静的可怕。她不敢提灯,也不敢大声呼喊归衡的名字,只能这样傻傻地、茫然地在青翳林中逡巡。
为此,即便她要在林中瑟瑟发抖、被自己的想象逼得快掉下泪来,也是值得。
她在留给玉秋的字条里写了自己的所在,并叮嘱她一定要去禀告恒帝。如果连她也在青翳林失踪,她不信还有人敢拦。
说来悲哀,一介公主再怎么受宠也没有兵权,使不动禁卫,只能出此下策。
皎皎摸黑走了半晌,直到手掌被木刺划破,疼得她瞬间涌出眼泪,才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干嘛走个不停呢。
不是想好了吗?能不能找到归衡都不要紧,他早晚会出林,只要他知道有人来过,并不是无人在意……就好了。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皎皎扶着树干站了一会儿,小嘴紧抿,长睫一颤,无可奈何地掉了两滴泪。
她还是想早一点看到他,哪怕只是一点。
皎皎从怀中拿出一只烟火。
这从宫里带出来的小玩意儿能发射到极高的空中,色彩斑斓,极为醒目,她带了好几只,打算万一走迷了路也没撞上归衡,给来寻的人报信。
如果现在放了的话……归衡……哥哥他,会知道是自己吗?
皎皎盯着烟火发了会儿呆,掏出火石。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皎皎手一抖,火石掉了下去。她不敢去捡,抬起头警觉地望着黑压压的树冠。
是鸟吗?还是……
皎皎浑身僵硬。
好在那声音没再响起。也许只是风?
过了不知多久,皎皎慢慢舒出一口气,小心翼翼慢慢蹲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她听到头顶有什么飞掠而下。电光火石之间,皎皎毫不犹豫丢掉手里的火石,探向腰侧——
“别动。”
有人自身后稳稳环抱住她,握紧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555我居然码出来了二更!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就很适合……
谈心
第40章 噩梦
不到卯时, 恒帝便醒了过来。
金瓯稳固以来,他已许久未如此浅眠。不知是否没休息好,恒帝摁了摁眉心, 有些头疼。
皇子未归这样的大事,当然无法瞒过他的耳目。他唯独担忧皎皎知道后要寻他来闹, 没想到昨夜异常安静, 倒正遂了他的心。
恒帝有意不派人去找归衡,是打算给他个教训。
那日疯鹿险些冲撞皎皎,归衡连珠三箭杀鹿有功不假,但接受他赏赐时仍旧是那副冷脸, 全然看不出任何喜悦。
恒帝正为归衍的沉不住气而烦心, 再看这个有功的儿子也一脸漠然, 心头噌地就蹿起一股火。
老三追着老大去了,想必是有什么坏主意,他不妨顺水推舟。
等天亮后,诸子请安独缺归衡一人, 他再派人去接。必要时也可以呵斥老三,还能给被丢下一晚上的老五一个永生难忘的体面,让他知道谁才是君父——
本该是这个发展的。
若不是他还未起身, 近身宦侍就难得慌张地闯进来禀告:“陛下,皎然公主昨夜牵了马, 独自上横山去了!”
*
皎皎刚才僵住,耳边忽听得一声低哑的痛呼。
那熟悉的声音听得她头皮一炸,忙放开手转过身去看。
归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一手掐住自己小臂,摇了摇头。少年小臂内侧赫然一道寸余长的伤口,那是皎皎腰侧锋锐匕首划出来的,正汩汩往外冒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