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是什么人?”
虞琬蹙了眉头,放下书靠近轿帘。
“回禀诸位,这是康平伯家的小姐,进宫来陪伴皎然公主的。”
她听到她贴身的嬷嬷如此答,然而对方却道:“把轿帘掀起来。”
嬷嬷当然争辩:“我家小姐,怎可轻易——小、小姐?”
虞琬自己掀起了轿帘。
那兵士看到软轿内露出来的英朗而明艳的脸,怔了一怔,随即低头道:“恕小的无礼。”
到底是走近到轿边,细细查看一番才放人进去。
嬷嬷怕虞琬心气不顺,进了宫就走在她旁边,一路安慰。
虞琬倒难得没有动怒,只是走的越来越快,嬷嬷几乎赶她不上。
直到进了皎然殿,见到正在正厅一面吃点心一面等她的小公主,虞琬才松了一口气。
皎皎忽然被高挑的少女抱了满怀,慢吞吞眨眨眼睛:“阿琬?”
“想你了。”
虞琬用力抱了抱她又放开,去看桌子上的东西:“皎皎在吃什么?”
皎皎软声道,“山药糕。”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盘子推开了些,叫脆雪另端来一小碗东西递给她:“那个不好吃。这是玉秋做的,你尝尝这个。”
端给她的是一碗加了干桂花的酥酪,香甜细腻。虞琬谢了赏,随口道,“那山药糕看着的确是有些粗糙。小厨房是换了宫人么,怎么这样的东西也敢端来给你?”
皎皎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反倒是脆雪面露不忿。
虞琬认真看了看两人,忽然握住皎皎的手。
“怎么回事?”
她不问还好,一问这句,皎皎眼睛都红起来。
脆雪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等皎皎吩咐,先退出去阖上门。
她见不得公主的眼泪。
槅扇闭拢,皎皎的眼泪已经掉下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琬紧张地手足无措,要去为她擦眼泪,一只手却解不开帕子,更不忍心松开皎皎的手。
小公主的手又小又软,正在她手心里抖得厉害。
她着急起来,干脆把帕子撕开了用力拽下来,拿完好的那一边,轻轻为皎皎擦掉眼泪。
皎皎抽噎了好一会儿,才细细地说出了三个字,钦天监。
虞琬心下一沉,勉强耐着性子听皎皎说完。
钦天监监副前些日子夜观星象,发现翼火之蛇涌现血光,妨天子,主不祥。
观其分野,恰好落在甘露宫之上。
这么一句话本来还不至于动摇柔嘉贵妃的盛宠,可是几日前柔嘉贵妃在乾元殿伴驾时又不知因何事触怒了恒帝,温皇后便以钦天监的不祥之语为契机,再不许柔嘉贵妃见恒帝。
虞琬眉头紧蹙,问她:“贵妃娘娘缘何触怒圣上,连你也不知道么?”
皎皎摇头,泪眼汪汪。
柔嘉不但不愿意告诉她,而且看上去一点也不慌。
皎皎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反正她是快被吓死了。
又不能对柔嘉直说。经过妍贵人的事后,她现在看柔嘉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很不放心。
最让她难受的是,归衡不在。
虽然对归衡也不可能直言,可她还记得上一次宫中出现有关柔嘉的流言,被归衡轻易摆平的事。
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都很想归衡。
有时候是想抱住这很是争气、正在逐渐粗壮起来的大腿。而有时候,又与这些无关。
被虞琬轻轻拍着后背安慰的时候,皎皎不自觉地鼓起脸,莫名委屈。
此时此刻,哥哥在做什么呢?
*
归衡在审人。
昨晚不知从哪里爬来许多剧毒的蛇,像被他房间内的什么东西吸引,蠢蠢欲动要爬进他窗内。
结果当然是没爬进去。
被归衡下了禁止令,住处被远远安排在将军府另一边的娑罗,大半夜的不睡觉守在他窗前,替他将所有毒蛇悉数斩杀。
这时候归衡才知道娑罗虽然出身弋兰王族,小时候却养在偏远的母妃家里,学了一手乱七八糟的本事,现在全用在保护让弋兰独立的希望——也就是他身上。
念着妍贵人临终托人传出来的遗愿,归衡才留她一命,没想到竟然真派上了用场。
放蛇的人很快查出来,归衡却并没有叫何旌声张。
就叫他们疑惑,为什么他没被毒蛇杀死好了。
第二日正要带人去山中除害,归衡略作思索,便和何旌一同定下一计。
乾元殿。
恒帝精神稍好一些,坐在书房里仔仔细细看着千里之外来的几封信。
一封来自归衡,一封来自何旌。
两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隐州原本便是巫族聚居之地,民风刁悍,此次因天灾,野兽出山,他们少不得要冒险进山清理,同时也去抚慰闹得最凶的几个寨子。
没想到归衡入山,却出了一件奇事。
被饥荒逼出了山的虎豹一类,尽被何旌带去的人马收拾了自不必说,还协助当地村寨重新坚固了围栏和大门。
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有村民发出尖叫,说蛇王出山——
恒帝看到“蛇”这个字,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跳。
所谓蛇王,是一只巫族传说中最为凶恶的细蟒,轻捷灵巧,通体金黄。别说被它咬到,据说沾上口涎都会毒发身亡。
何况不止一条,它身边还簇拥着许许多多各色毒蛇。
巫寨里有经验的老人吓得瑟瑟发抖。
当他们看着归衡带人走过去时,几乎要以为这帝京来的小皇子疯了。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几乎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蛇王看到归衡,如同被奇异的力量压制,竟然死死低下那渗人的蛇头,连同所有小一些的毒蛇也都围着归衡空出一个圆圈。
那种恭顺姿态,犹如朝觐。
何旌在信中说,皇子见到异状,面色不改,又听巫医说毒蛇一身是宝,勉力制服后,已将蛇胆及蛇目奉上。
随信送来的果然有个小木盒子,毫无装饰,外表朴素到不起眼的程度,是归衡一贯的风格。
恒帝已经命人看过。太医说蛇胆清心,对他镇定病情的确有用,已经拿去入药了。
黎九恭静静地侍立一旁,看恒帝慢慢地将几封信都看完,面如平湖,完全看不出信中内容。
直到最末一封,他才要拆开,手却顿了顿。
黎九恭眼尖,一眼看到上头写着的字样。
「皎皎吾妹亲启」
恒帝没再犹豫,轻轻拆开。
他自然有办法再将信复原。
信封看着厚,信纸抽出来却只有薄薄几页。恒帝将信封倒过来,一块什么东西,“当”一声清清脆脆落在桌上。
恒帝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忽然眯起眼睛,露出一点笑来。
他抬起头吩咐,“传皎然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在路上,18:00等我双更
第62章 撑腰
从乾元殿离开时, 皎皎还有些恍惚。
从归衡离开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恒帝。
曾几何时,归衡需要她带着才能见到妍贵人, 如今却反了过来。
玉秋嘴上不说,但眉宇间始终拢着一层轻愁。
她尚且如此, 公主该有多难受?
软轿里毫无动静, 她只要一想公主可能正在咬着袖子不出声地哭,心里就酸酸的难受。
然而,软轿里。
皎皎唇角弯弯,像对待什么难得的珍宝, 轻轻打开信封。
她鼻子很灵, 早就闻到一股甜香, 又捏过信封,此时便伸手进去,胸有成竹拿出一小块油纸包着的硬硬的东西,小心翼翼拆开。
是一块糖。
皎皎把糖块拆开, 含在嘴里,满嘴都是奇异的清香,甜蜜之外, 叫人整个人都为之一清。
这味道她第一次尝到,应该是西南那边的特产。
说来也怪。
只是一块糖而已, 可是糖浆化在舌尖的瞬间,归衡离京这段时间,她压在心里全部的不安和惶惑, 好像全都随着这提神醒脑的芳香慢慢消散。
小公主双眼弯弯,露出一个极其甜蜜的微笑,将糖块压在舌下,珍而重之地拆开归衡写来的信,极其舍不得地一行行慢慢看起来。
*
温皇后也在读信。
写给她的信和给恒帝的自然不是一个途径送来,可发的更早,收到的时候也差不多。
她皱着眉,心烦意乱:“说什么西南毒蛇最凶,结果连个一辈子没出过帝京的小子也弄不死。没用的东西。”
温皇后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恒帝处探探。
也不知那小子查出什么来没有。
她到乾元殿时,恒帝刚看完折子,坐着饮茶打棋谱,听她来了也很耐烦,叫她坐下。
因为归衍侍疾不利的缘故,温皇后已鲜见恒帝这样的好脸色,便猜到必然是西南那边有好消息传来。
果然,恒帝带着点笑意告诉她,归衡的差事办的很是妥当,除猛兽、放粮草、抚民心,事事周到,何旌传信说隐州一带无不叹服天威。
“臣妾就说老五是个最稳妥的孩子,难得第一次出去便这样靠得住。”温皇后笑道,“只有何小将军有信么,老五可有信来?”
恒帝瞥她一眼:“自然也有。不过除了说事外,只是些些请安的话,并没什么特殊的。”
他点点头,对归衡的不邀功显然很是满意。
……看来那小子是没有发现端倪。
但没想到,他第一次办这样大的差事,竟然完成得这样漂亮。
温皇后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何心绪,深深吸了一口气,待要再说些什么违心的夸赞,恒帝忽地又道:“唔,老五还送了些能入药的东西来。”
温皇后就势问道:“是什么?”
恒帝点了点桌面,意味深长:“是蛇。”
温皇后心里一跳,吞吞吐吐道:“可钦天监说,翼火蛇冲撞天子,对您的身子不好……”
“朕也想过这个道理。”恒帝点点头,“不过太医倒说蛇胆的确有用。”
温皇后看着恒帝,忽然灵机一动。
“这就是了。”她柔声说,“既然蛇妨天子,那杀蛇取胆自然对您龙体有利。看来钦天监之说,所言不虚。”
恒帝像想到了什么,手指在桌上轻点,不发一言。
温皇后壮着胆子继续:“既然钦天监说的有理,那么为了龙体康泰起见,皇上最好还是要听信一些。”
恒帝看着她:“依你说要如何。”
皇后笑容温柔,一字一字,说的妥帖:“臣妾特意问过,说蛇乃纯阴之物,既然妨害天子,那末陛下便要留意,少去些湖边廊下之类阴寒之地。”
她顿了顿,垂下眼:“还有,最好少见女子。”
恒帝闻言便轻嗤一声:“这么说,朕今天也不该见你。”
温皇后便道:“臣妾承蒙天恩,封了皇后,坤和宫的中正之气自然压得住。其他人却不同。”
她放软了声音,一手轻轻搭上皇帝的手:“皇上知道,臣妾不是爱拈酸吃醋的人。一切都是为了龙体着想。”
恒帝半闭着眼,说:“你是想说,让朕不要见柔嘉贵妃罢。”
温皇后便点了点头:“杨监副说,星象分野正落在甘露宫。”
恒帝默然不语,半晌才道:“这话不用你说。”
这段时间内,他原本也不打算再见柔嘉。
他喜欢柔嘉,是喜欢她娇妩厌媚,知情识趣,一点小脾气也是可爱的,尤其床笫之间。就像征服一匹野马,偶尔有些颠簸,也是情|趣。
因为他心知肚明那野马并不会真的将他摔下来,也抗拒不了他的驾驭。
然而前些日子,他精神稍好一些,就在西暖阁要拉着柔嘉欢爱,对方却胆敢拒绝。
嘴上当然是说着保重龙体之类的话,然而比起温皇后,多年以来备受宠爱的柔嘉演技差的出奇,敷衍意味不能更明显。
恒帝这病久久不愈,他心里本就已经压着一股火,好容易想在她身上重振雄风,她竟然这样不懂事。
还是她发觉了什么?
恒帝心中不由对自己的身体更深深怀疑起来,又不敢随便拉个宫女来试,怕堕了威风。
他看着显然有些忐忑的温皇后,重重地点了头:“朕便依你的,身体大好之前,谁也不幸就是。”
温皇后松了口气。
恒帝仍旧翻他的棋谱,温皇后偶尔替他添一添茶,两人一时无语。
过了片刻,温皇后才又想起来一事:“差事办的差不多,老五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恒帝又翻过一页:“嗯,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
归衡等人的确正在回京路上。
北上照旧是坐船,不过比起顺流南下,要稍微慢一些。
阿礼去前头找船工问了问情况,便来回禀:“总还要十来日的功夫。”
归衡脸色苍白,轻轻按了按眉心。
阿礼便道:“殿下先休息,待他们将饭做好了,奴婢再叫殿下起来。”
为了早些回京,他们日夜兼程,好容易上了船,能安生躺下休息片刻。
归衡点了点头,阿礼便放下门帘,静悄悄退出去。
这船比起平日恒帝出巡的大船要小许多,故而也颠簸一些。归衡几日没有安眠,船身一荡一荡,耳边是平静的河水声,很快视线就渐渐模糊起来。
然而他眨眼之间,眼前景象又逐渐清晰。
他仍旧躺在榻上,身边传来细碎的动静,像是有人在轻手轻脚地褪下衣衫。
归衡僵着不能动,直到身边柔软地凹陷下去,鼻端嗅到甜甜蜜蜜的牛乳香气,他才无可奈何,侧转过身。
果然对上一双清澈的圆眼睛。
归衡看着小公主近在咫尺的小脸,一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