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宫门,尔等带兵前来,意欲何为?!”
柳氏自轿子中下来,连平日里的木杖子都不曾拿上,上前几步,喝道:“来啊,将宫中七处宫门都给老身守上,一干人等都不许放进去。”
“至于内卫,便歇着罢……随老身进宫。”
北营的亲兵也不过就是两千不到,与左相的上万精兵对阵,必输无疑。柳氏占的好处,便是将军府上世代忠良的名声,还有□□皇帝赐下的丹书铁契一道。
今日,她不顾旁的。将将军府的丹书铁契一并搬了过来。
林烟传来的书信不过一张信纸,上头所言之事,柳氏并无疑虑之处。她原本一位妇人,再如何如何的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介妇人。比不上她的夫君詹纶,事事家国为先。她的亲子便是为了贺帝而死,而将军府自鼎盛之时走到现下,臣下可欺的地步,皆是当世君主之过。
柳氏原谅不了。她已不再年轻了,且将詹怀当作自己的全部,当作命根子来养育。
詹怀一死,上位者无有什么惩戒查处,仅是草草了事。将信威将军的名头承给了詹瑎……
可若真如那林烟那丫头所言,她如今已有身孕,那便不同了。记忆之中柳氏仅仅只见过靖娆长公主一面而已,时隔多年,早早便忘记了长公主的模样。是以,在见到林烟时,甚至未有觉得面善。
竟是靖娆长公主的女儿……
内卫将宫门启了,柳氏正欲进去,身后一道男声传来,“詹夫人可能带着本侯一道进去?”
……
这声音,使得柳氏怔了许久。
身后之人的声音,柳氏这辈子也不会忘,乃是罪孽。乃是安远侯。
柳氏故作镇定,侧目道:“侯爷既来了,便勿要做这些客套之语,一同进来就是了。”
她心思不深。这人是詹瑎的生父,一同去保住他儿子的血脉,理所应当。只不过,难堪的是自己这个不知廉耻的妇人……最后一块遮羞布也随即掀去了。
此刻,柳氏倒是无畏了。执着了半辈子,觉得羞耻心虚愧对于她的夫君,愧对将军府的门楣。可她何尝不是对不住安远与詹二呢。
没多少日子可在了,心思没变多少,詹瑎的子嗣她怕也是没这个命瞧见他出世了……
乖孙儿莫怕,祖母当尽力护住你的母亲。
*
暗处盯着宫门的探子,这时可似惊弓之鸟,慌道:“怎么,怎么这还来人了?不是说陛下今日便会崩了么?!现下是什么个情形?”
另一人急道:“这,这我哪里知晓。丞相会只让你我留守,应是大事可成不足为惧了……将军府这老妪来又有何用。”
“不过,你觉没觉着近日这宫里,不比以往了……照理说,宫内早该自己乱了分寸。”
“成了,别瞎想了。你赶回府上,将这事报上去,你看出来的事情,丞相能看不出?你可快些罢!”
“好好好……你可得盯紧了。”
……
*
柳氏进那御书房时,后头随着一众内卫,李明辉自御书房而出,对着柳氏也还行了礼,随后将人放进御书房,自个儿重新将空余出来的内卫做别的安排。
柳氏借了丹书铁契方有这样的本事进宫,巧在来时是夜半,林烟也在御书房中陪着。
莫干已将贺帝的手指割破,以针灸之术逼出了部分毒素。这毒约莫下了三年两年了,长久堆积在身体里,今日以旁物催出,这才发作。
莫干此法,可解一时,却不是可根治的法子。根治的法子,他现下也没有……
不过贺帝的毒还可控制,如今紧要的当是林烟的身子。
林烟在这处守了几个时辰,直至寅时初,莫干从侧殿回来,再次瞧见林烟。林烟撑了身子,额上已然全是冷汗。
饮下了安胎药,原以为腹中的疼痛会有所缓解,可却并非如此。
腹中的疼痛愈发的明显,她以手轻按住腹部,堪堪有了些缓解。
莫干来时,林烟便是这样一副鬼样子。发丝被冷汗浸透了,不少贴着脸侧,狼狈非常。
“师,师父……”
莫干一听,便知大事不妙,急急的过去握了她的手腕子。
“怎么回事!你这身子,怎么忽然间……药呢?服药了吗?”
林烟微微一动身子,费力极了,喘了几口粗气方道:“服过了…”在一个时辰之前,便已经服过了一回,那要瓶中不过两粒药丸,她已用了一粒。
!!
服过药之后还是如此?事有蹊跷。
“你先莫动,千万莫动!为师抱你回去,这里待不得了。”
只怕是贺帝这殿宇之中,还有些旁的东西……怕是催化药性的物件儿还在里头,林烟近身,而不自知。
那物能叫林烟的身子有这样大的反应,连他的药丸子都压不住,必然就是…则花草!
贺帝是中了则花草与北石肠散的共通之毒!
“徒儿啊,为师知晓了你舅舅的病症,会尽力将他治愈,你先放下心来。撑着,撑着点!”言罢,丝毫没有停歇,轻手轻脚抱着林烟便往后头的峡靖殿去了。
柳氏与安远侯到时,推门进去,便瞧着莫干抱了脸上无甚血色的林烟大快步的出来。
柳氏认出了人。
自家的儿媳妇被旁人抱在怀中,她登时便急了,责问道:“这是做什么,放开她!你是何人,如此放肆!”
“滚开,别挡着爷的道儿!”莫干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冲着柳氏便是一句不好听的。之后,紧着了林烟的状况,他可感受到的,自己的袍服上淌下一股的温热……
林烟攥了莫干的袍子,受着腹痛,声音微不可闻,“老夫人…母亲……母亲…”
柳氏这会子哪还顾得上旁的,即便之前再不喜林烟,都不许得她唤自己一句“母亲”,到了现在竟也软下了语气,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在呢,母亲在呢…你,你怎么了,这是?”
莫干瞟了一眼柳氏,脚步未停,“瞧不见吗?!出血了,孩子怕是不大好。。还不快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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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血……
听过莫干的言语,柳氏视线落在莫干手臂之上。暗红色已沾染上了莫干的袍子,更有逐渐扩大之势。
柳氏慌了神,再未拦着莫干行事,转头同安远侯嘱咐道:“你我之事,已是板上钉钉,改变不得。那位,便是你的儿媳,我随着去瞧瞧她的身子,你在此守着陛下罢。”
安远侯眉头蹙的难看。他哪里会不知道林烟是自己的儿媳一事…不过,那日詹瑎成婚之时,林烟被一袭盖头遮住了面容,他实未瞧见容貌。
“那她…可会有事?”詹瑎可是在临走前送了书信来的,结果他在于北境事情的牵扯上耽搁了许久。他此番再不来,可真对不住詹瑎这孩子了。
柳氏轻骂了一句,气道:“你瞧着呢?孩子怕是不大好了,也不知如何就变成了这样……罢了,我同你和莽汉说道个什么。”
得紧着些过去看顾着。毕竟……她腹中的孩子是詹瑎的骨肉,同自己也有血脉的联系。毕竟……她方才唤了自己一声母亲。
安远侯愣神。
莽汉?那他也只一辈子在酒后莽过一次罢了。
*
不知该说林烟是个运气差的,还是个运气好的。
到了这个地步,有莫干在侧,腹中的孩子虽是凶险了一遭。经了这事,也在腹中留着。
李明辉同柳氏一般,在外间候着。待莫干自里间出来,净了手,凑上去便问:“如何了?殿下她如何了?”
林烟的身子对现下来说,何其重要。前事之因,李明辉也同柳氏简单说过了一回,柳氏如今眼下的颜色难辨,是忧心之象。
她一个女子,又不是真正的靖娆长公主……真当左相是个眼瞎的?即便是长的极其相似,左相是与长公主有那样多的过往之人,估计一试便可知晓的,如何用这一招去制敌?
莫干叹了一口浊气,“暂时无事,可,她这…”
莫干话音未落,后头内卫的喊叫声便来了!
“报!总领,老夫人…外头,左相围了皇城,手下的军士人多,已,已开始对宫城外守着的、将军府的人动手了!”
……
“竟来得这样快。”柳氏蹙眉肃道。
李明辉像是料到了,“不快,殿下昨夜同我估计的,便是今日。”
如今已然天明,只是雾气大,天色阴沉沉的,不见有太阳冒头的意思。
室内,林烟由折儿扶着,这便下了榻。
疼,腹中还是疼的。
那最后一颗的药丸子,也用在了自己身上。是她鲁莽了,差一点便送了孩子的命出去。这会儿,是将师父的两颗好药全给浪费了。
折儿还是心惊的,“殿下歇着罢,这身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方才才施了针,林烟在榻上咬牙忍痛发出的闷哼之声还在耳边呢,这会子又下了榻,什么样的身子经得起这样子折腾呢?何况林烟腹中那一个,险些便没有了。
“歇不得。折儿,给本宫上妆罢,要快些。”
是歇不得了,数着时辰来的事情,不会因着她的身子有片刻的停歇。自己这副模样,不上妆怕是不行的,会辱了母亲的名声,也会…少了些底气。
林烟行至妆台,从妆匣子中取出一物,递给折儿。
“将此物交给老夫人,而后再回来给本宫上妆。”
折儿一走,峡靖殿林烟的寝宫便寂静无声了。人贵在心如明镜,亦贵在人艰不拆。林烟不是不知晓柳凊之事,是有牵扯到峡靖殿内里的人;也不是不知晓,那人便是折儿的母亲。
柳凊的命没了,怎么做也都回不来。她实在没有心力再去朝另一个人讨要这债,何况,折儿原就不知此事。
……
妆容过后,林烟换了外头的袍服,穿上的是一袭金丝纹凤的朝服,配以头冠。
转身瞧着镜中,是瞧不出苍白至极的脸色了。林烟试着做了唇红齿白的一笑,是明是魅的,都在眼角。袖中是有夹套,林烟握了握那处,尽力挺直了腰板,折儿来了殿门之后,她便跨步出门。
门前内卫二十余人,李明辉亦在其列。
林烟扫了一周,没见柳氏,心安不少。
李明辉跪地,禀道:“回殿下,陛下已安置在峡靖殿后殿,莫干先生正守着那处,殿下可安。”
林烟勾了笑,颔首应了。
“今日,时局如何各位也都瞧见了。能留到现今的,都是将命予了陛下,予了本宫。靖娆在此多谢诸位慷慨!左相行止,天人共怒,谋害陛下,其心可诛!今日,本宫既在此处,便已有了最坏的计较,本宫已以陛下之名,发布‘浩文’,将左相之罪行借将军府詹夫人之手送出皇宫。”
“本宫自有法子让此‘浩文’在几个时辰之内通达近处各地。如此,即便是本宫同大家都输了,他左相也是一辈子的乱臣贼子!”詹瑎那些朋友可都是混迹外间的人物,林烟一并也将那接头的法子予了柳氏,之后的事情,便要看机缘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力当是世上最恐怖之力。左相不惧不行。
出此下策,林烟绞心,也有侥幸。皇城,终究是血染了……詹瑎之母,与自己之前那样的瞧不上,那样的相对,今日却是来了。
独与众众,众众与寡,常在一念之间。此事,可搏。
……
*
手札中所记,左相少时习武,曾有救过母亲的凤驾。也便是那一次,叫母亲失了心。这样看来,左相武功不弱,亦不知可否比得身侧的李明辉。
前往前殿的一路,林烟耐着腹痛的缘故,行路不快。估摸着前面宫城也该被撞破了,左相那样的人,多疑的很,会用这样鲁莽的伎俩,是前头一应的安排,包括那场大火的效果。
李明辉此前便觉着小瞧了林烟,原以为她的心思在之后“两日来朝”的规矩上。却不想,是在打这孤注一掷的赌牌。左相围宫的动静大了,才可有后头的文章。
渐近,前面的刀兵相接之声愈发的响了,林烟这时侧目,道:“李总领,本宫有一事相求。”
“您说。”李明辉一双利眼死死盯着前头,右手已握上佩剑。
“我若身死,且告知二爷。林烟一世,有幸遇之,无悔无怨。报了仇之后,叫他好生活着,务必儿女双全,家和事兴。”
李明辉这一怔神,疑道:“殿下…殿下想要做什么!”
林烟握紧袖中之物,转身进了殿宇。黎国皇城的正殿,左相必来之,而她便在龙椅上等着。
手触上龙椅之时,正殿已有军士涌入,瞧了上位的她一眼,又是怔在原地。林烟不愿给予他们什么脸色,沉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到了现在这刻,带着她与詹二的孩子,走到此处,是她的选择…原是可以躲的,御花园的密道,手札中记了,柳氏便是从那里出去的。只是,她与詹二,瞧着两个极为不同的人,却又那样相似。夫妻二人的选择,大抵都是一样的。
他走了。
她不走了……
身旁嘈杂之声越发的大,林烟一手按在小腹之上,慰道:“不怕,有娘亲在…不怕,你爹爹不会怪我们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眼标签…甜文……
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