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以仙界玉织锦为衣料,精绣甚细。
更衣毕, 婢子见她神思恍然,便提醒道:“姑娘稍安, 少主还在梳洗。”
幸雨回神,重重抓了身边婢子臂膀, “殿下现在何处?”
外间嬷嬷踏步进门,脸色是极冷淡的,斥责道:“姑娘慎言!此处可没有什么殿下,唯有一个神君府的少主, 便是同你一起来的那位贵人。若是再胡乱言语,别休怪老身言语不敬了!”
是啊,殿下的生父是这样大的来头, 自然不屑提及往日的东西,往后不可再唤了。幸雨呆楞楞想了一刻。
“那烦请嬷嬷,带我前去见上贵少主一面。”言罢,幸雨以妖界之礼谢了那位。
那嬷嬷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仙界的规矩不比妖界,是个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之处,言语之上行动之间都是得万分注意的。
神君府中比起旁的仙府,自然更甚。
来者是客,可见那嬷嬷已经是将话语放轻了,做提醒用。
*
乐谙一起身便就是有人在一旁伺候着的。神君府上的陈设用物,也不比妖王宫的差,件件物什儿镶金带玉的,贵气的很。
乐谙这多瞧了几眼,心头就是觉着憋闷。
她那父亲真真似个从天而降的,毫无预兆的便被她听着了他与阿佑在宅子里的叙话。
推门进时,再细细瞧他的眼神,乐谙这才有些信了。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时刻她那父亲的眼中满满的全是自个儿。她泣了泪,他也没能好到哪里去,眼泪满了整个眼眶子......
她问出的话,有关母亲的话,他还未有答她。
不止这事,还有阿佑他们的下落。曾听阿佑言说了那处宅子是十分不安全之地。
那现下呢?他们又是身在何处?
......
婢子请了安过来,便要给她梳洗更衣。
乐谙瞧了更是堵心,拂开她们的手,生了气。
好看的淡眉蹙了起来,原是娇娇的小脸添了一抹厉色,“别碰本殿!你们的主子呢?他去了哪里?”
不常用的自称都搬出来了,可见是不喜至极。
主事的婢子同其余几位一般,惊诧的退了几步。
她们的主子?不就是神君上乙,也是这位少主的君父。
于是进前一步,恭敬提醒道:“少主,此话不可再言。神君乃是您的君父,当受您待君父之礼,万不该如此轻佻质问。”
便是问了,她们也是不知晓的。
......
诚然,乐谙更是不乐意了。
妖界妖王宫内还不是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来,学也是用了心思去学的,可也耐不住后头她不乐意去理,最后不还是由着她了么。
“你们这是不知罢。”乐谙勾了一侧嘴角,颇为不耐,“既然不知,本殿为何要理会你们?”
凝了面色,主事摇头。
胭脂美人,常伴呼啸之性子,她是有听说过的。可没想到,是在神君府的少主身上瞧见。
依着神君的性子,这位几句一言,可能当真不会再迫着她的。
如此却是万万不可的。
主事那位下意识上前一步,又是行了一个大礼。
乐谙一怔,默默咽了一口水口下去。
主事那位起身便言:“少主实不该在此处自称本殿。此处是仙界之地,神君是天帝臣子。”此自尊乃是大大的不妥。
“另,您是神君找寻回来的掌上明珠,神君稀罕的不行。万事许是都愿意纵着您来,可您也得为了自家君父想想,神君的事您该是也知晓些许。”
“波折凄苦之事神君受过不少,奴婢在此伺候近千年,却是头一回看到神君这副自豪模样。”连着走路都是带了笑的。
她眼神这下全放在乐谙一身里衣与一头四散的青丝之上。
“神君身居高位,脸面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少主若是要闹,也先容着奴婢们伺候您梳洗打扮可好?”
......
乐谙可见的听进去了一些,只是小嘴翘得老高,还是挂了一脸的不愿。
带着气性堪堪在妆台前坐下,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呢?我是真的有急事得寻他去。最多一刻钟,你们可么?”
阿佑的事情得找他问问清楚,而后还有母亲的事情,真的耽误不得。
主事笑了笑,随即颔首,“可的。”
*
幸雨随嬷嬷来时,乐谙正巧挽好了最后一缕发。
二人相见,幸雨心下藏着的最后一道防线陡然崩溃。她有太多难言的恐惧马上便要压不住了,急需寻着一处光明之地,吐露出来。
女儿家的心绪,最伤悲的表现便是泣泪了。幸雨此刻便就哭得旁若无人,乐谙紧着去扶了她起来,顺着她的动作任她靠着抱着,一手替她顺着背,轻道:“怎么了?发生怎么事儿了......”
乐谙隐有预感,也是忐忑的要命。
又对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罢,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
待四下静了,幸雨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些许时刻,还是噎着直抽着泣打嗝,“殿下...阿佑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他,他那时说的话,我怎么都放心不下......我怕他会出事。”
“殿下,殿下帮帮我,我就想只想知晓他是否平安...我只要他平安。”
幸雨与阿佑的婚事,乐谙也曾听妖帝提过一嘴,说是待阿佑办完一件顶重要的差事,便会亲自为二人赐婚。另,特许幸雨自妖王宫内出嫁,嫁妆首饰宫里也不会短了她的。彼时一听只觉得替她们他们俩欣喜,却不曾深想过何谓顶重要的差事。
若真是这次的差事,倒也可以想得通的。乐谙这一设想到这处,即刻大变了脸色,真若如此,他们这次之后就该成亲了......
乐谙也慌,“幸雨啊,你好好想想,他那时同你说了什么话,有何深意?”
幸雨哭得停不下来,直到:“他,他意思便是,便是自己再回不来了!”
*
阿佐做事,一向无有自家弟弟思虑的周全。自妖王宫始,一路带了妖尾卫前来人界,几队的精锐人马让他带着,硬生生闯了界口。为图捷径,直接便从街市之上招摇而过,惊着了人也是不管不顾的。
妖帝在千机殿上的言语动作都太过骇人了些,足可见事态的严重。
他们两兄弟,说是妖帝的左膀右臂并不为过。虽是性子迥异,却也都是忠心义气之辈,能将二人都派出去办的事,当真得是戳了妖帝陛下的心窝子的大事了。
事关小殿下一行人的性命,怎么也得快着些!
离那处宅院不远处,阿佐早已经惨白了面色。空气中沁着的血腥气太过浓重了,于他们狼族而言,是莫大的刺激。
人界的这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重的血腥气,还是在宅子附近。阿佐如此一想,立刻命道:“快!去前头宅子里找寻小殿下!”
阿佐此刻有些迈不开腿,不详之感渐在心头蔓延开来......
几队人已然进了那大宅子里间,他每走一步,眼睛都死命盯着地上墙上的血迹瞧。
这是他那弟弟带着小殿下出来落脚的第一处地方,随行的有宫医王儒,术法极高的亲卫四人,还有准弟媳幸雨......这一个个皆是相熟之人,可对起大批淳王府与北房人的兵士,也是寡不敌众。
忽得,里间奔出一人,神色慌张非常,奔到阿佐面前,慌忙蹲了行礼:“佐侍卫...里头有五具尸身,皆已经亡故了。”
强装的镇静再没有了。他咬牙拂面,脸上顿时狰狞万分,一口狼牙咬的重了,不久便渗了血在口中唇上。
他这心角疼的厉害。他还是学不会自家弟弟那一套沉静稳重的样子,往日自己遇事情毛毛躁躁,也总有阿佑在一旁帮着收拾烂摊子。他一见阿佑开始帮衬,便就开始偷懒,在一旁待着,乐得自在。
这样的日子,却是往后再也没有了。
......
在外间,阿佐便难忍的化了原形,一匹狼身。跌撞着奔着去瞧那宅子里的模样。
见了宅子,便见到了。
五具尸身。
亲卫四人,阿佑一人。
那四人还是人形的样子,身体之上满是伤处,一些刀口大的骇人。
阿佑却是一只狼的模样,横躺在宅子厅室的道儿上......没了妖丹后,连人形都维持不了。
此刻阿佐也是原身模样,带着低哑的嘶泣往他尸身那走去。走到近处,他伸了爪子拍了阿佑的身子,如此反复数十下......躺着的那具狼身依旧没有反应。
他口中嘶泣愈发难以自持,来来回回的压抑与悲戚,全化作一声悲鸣的狼嚎,响彻的天际。
......
天寒在外,心寒在内。
抱着自家弟弟的尸身在怀里,其上早已无甚温度。阿佐愈发抱得紧了些,以自身宽袍遮了它的脸去。
“冷罢......哥哥这便带你回家去。”
作者有话:阿佑是个好孩子啊,嘤嘤嘤。
第60章
恍然间, 那些个恨意耐也耐不住的跑出来。
杀弟之恨, 不共戴天。有生之年, 胥淳须得死在他手上。
回转妖界时带回去的,也仅仅有那五具尸身罢了。小殿下未曾寻到,幸雨未见其人,连着王儒都不见了, 可见的是来迟了。最坏的情况,便是胥淳那头的人联合人界北房的势力,早已经将几人掳了去。妖帝陛下的猜想多半是得到了验证......
回宫之后,他也可想妖帝的反应。
该是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
来时的几队人马一人未少,走时多了五副车架,白布盖了尸身面容。阿佐前头骑马领了路,回头瞧了一眼身后, 咬牙道:“时辰到了,出发罢。”
回去便可向妖帝请兵, 大战在即,这回他需得亲自上战场去讨这笔债。
*
仙界, 上乙尊神府。
上乙自外头回转。他自出关以来,只去见过一次天帝,还是衣衫破烂容颜未整的时刻。后在天帝那里知晓了自己妻女之事,心殇大过了一切, 甩袖子便走了。
此番寻了乐谙回家,是件天大的事儿。作为臣下,合该去同天帝告知清楚的, 也为当时的逾矩之事请罪。
去见天帝这一趟,免不了。
这刚一回转,脚步子自然而然的便朝着乐谙居住的这处蜚语阁去了。
适而,远远就瞧见了外头站作一排的婢子们。上乙这心陡然便紧了一紧,忧心着乐谙会否出了什么事儿,快步过去。
走到近处,可依稀听见蜚语阁内的言语之声,上乙可见的皱了眉头。
主事的那位正欲上前报些什么,又被上乙抬手制了,继而挥手,示意她们尽数退下。
......
婢子一走,蜚语阁内的话语声也便没了。
乐谙那双耳朵,若说前头未有注意听外头的声响,没有发觉上乙前来。那么一行婢子退下时,发出的声响太大了些,她这双耳容不得当作没有听见。
幸雨哭得脱了力,倚着乐谙的身子,小脸趴在她的肩头。
“我出去寻那位神君,你便就在此处等着我的消息好不好。”乐谙扶了她的身子,正色道。
外间估摸着就是上乙神君回了。依着幸雨那时说的话,阿佑当真是在明知定会送命的情势下说出的那话,想叫幸雨往后也好生的生活,自己丝毫未有考虑过......
若阿佑当真没了,对于她眼前这丫头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乐谙那话说完,幸雨还是那副丢了心魂的模样,半晌未有言语一句。乐谙生怕外面的上乙就这般推门进来,说出幸雨最想知道的那事,结果若不好,幸雨该如何自处。
既如此,倒并不如让她好好在此休息,稍缓些时刻。
此番出来第一次将焦佷教授的术法用出来,竟是在这样凄婉的时候。乐谙自嘲的笑了笑,随后并了两指凝了气,用了些气力注进幸雨后颈。
幸雨未多时便软了身子,堪堪倒进了乐谙怀中。
取了近处的绢布,乐谙替她将满脸的泪拭了,搀着扶到榻上,照料着她躺好身子。
“若阿佑真的出了事...那他应当也是希望,希望我将你好生做安排。我不可让他失望了,你莫要怪我。”
......
她站直身子,欲要出了阁门去见门外的人,步子刚跨出一小步,脑袋的眩晕来得毫无预兆。
这般步子便顿住了,紧等着这阵儿的眩晕过去。
这样子的眩晕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了,连着半月之久,都有这般的情况出现。乐谙每每咬牙忍上些时候,撑过去也就作罢了。
不知为何,在人界宅子里时,她怕极了见王儒这人。一瞧见他的眼睛,自己就憋闷着觉得心酸,他那眼睛生的好看,里头流转的光彩十分引人,不过里头多了些旁的东西,叫人不敢再看。
当时只想,可忍下来,也就不必见王儒了,眩晕之症便拖到了这时候。
追溯起来,好似也是从伤了身子那次始的。
不过.....这次好像比往常还要严重一些。
缓过了劲儿,乐谙捂了小腹,小腹这处的闷疼细细密密的,叫人忽视不掉。
......
门口站了许久的上乙,也是侧耳听了里头情状许久。他那一双耳朵也是天生天长的敏锐,用着它细细听了里头。
略加思虑也知,乐谙这时定然不愿让他进去见到那位姑娘。
至于她那位阿佑哥哥,既留下来了,怎可能还活着呢。即使能活,那位恐怕也不会愿意沦为胥淳的俘虏,这般傲骨怕是死状也不会太好看.....
可叹,这事他不可插手,插手那位便算是白死了。真不敢想,他如果没能找到乐谙,那么乐谙就是同那位一样的下场了。
心中将胥淳的名字轻轻念了几回,算作记下了。
......
待到里头正在没了什么动静,乐谙同幸雨小声说了那一句,上乙才有了进去的心思。
在门口又等上了一会子,他伸出了手轻轻敲了门:“谙儿,是爹爹。”
里面又默了一阵儿,后才听着乐谙回道:“进来罢。”
二人一同相处了大半个月,实际也可算得上相熟的。只是这身份陡然之间毫无预期的变了,只怕她心里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