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兰抬头:“啊?怎么了妈?”
三太太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先别吃了,你去祠堂,把这碗面给你相公端过去。子墨昨天夜里上的车,今儿下午才下车,这一整天的,指定没吃好,现在正饿着肚子呢。你去,给他送碗面。我去了,老爷又要怨我惯坏了他,又要说我了,你去才合适。”
“……”
宗兰一脸疑问——那老爷说我怎么办?
宗兰没说去呢,三太太便从鸢儿手中接过了餐盘,亲手塞到了宗兰手上,宗兰只得怔怔接了过来。
三太太又说:“你去了,老爷看你们小两口感情好,就不生气了。”
宗兰听这话,怎么跟骗鬼一样?
宗兰内心是拒绝的,说:“我还没吃完呢。”
“听话,一会儿回来再吃,菜都给你留着。”说着,三太太转身看向鸢儿,“鸢儿,把那皮大衣拿过来。”
鸢儿看了一眼宗兰的脸色,没办法,只能把宗兰的大衣拿了过来。
三太太又接过了宗兰手中的餐盘:“我先给你拿着。”说着,又使唤鸢儿,“把大衣给二少奶奶穿上。”
等宗兰穿好了大衣,三太太又把餐盘塞回了宗兰手上,并把宗兰送到了门口:“出了大门右拐就是了。”
宗兰:“……”
只觉得稀里糊涂的,餐盘就已经在自己手上,自己人就已经在起居室外了。
宗兰回头看了一眼。
见三太太、怡婷都在各自埋头吃饭,谁也不看宗兰,生怕跟宗兰对上了眼,这个烫手山芋就落自己身上了。
宗兰没办法,只能端着过去了。
出了白家大门右拐,走了一会儿,便见“白氏宗祠”四个大字,看上去比白家大宅还要气派些。
这么威严的地方,在里头吃饭?
一个真敢想!一个真敢送!就是送去了,里面那位,还真敢吃?
走进宗祠,便见那位少爷正端端正正跪在里头,像在虔心悔过。
听到动静,一回头,见是宗兰?
两个多月不见了,宗兰身上,已经没了当初那穷苦的样子,穿一身青色袄裙,里面缝了灰毛皮里子,里子毛茸茸从脖领露出一圈,外面还套了一件大衣,看上去挺暖和。
耳坠上戴了一对金耳环,头上也是金钗银钗的。
宗兰本就生得不错,这样一打扮,俨然有了富贵人家少奶奶的气派。
看样子过得不错,他也挺替她高兴。
而见宗兰端了一个餐盘进来,白子墨清爽一笑,叫了声:“宗兰?”便支起一只膝盖,要站起来。
宗兰一看——
老爷没让他吃饭,偷摸给他送饭已经不错了,他还想站起来?
让老爷看到了算怎么回事。
于是两手端餐盘,用下巴指了指他膝下的垫子,语气冷淡:“你先跪下。”
白子墨饿了一天在祠堂跪着,脑子里混混沌沌、一团浆糊,眼前看不清晰、耳朵也听不清楚。
见宗兰这副神态、这副口吻,来这么一句?
短短两个月不见,就是当上了少奶奶,过上了好日子,也不至于一前一后是两副面孔,整个人神态都变了!
一洗之前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样子,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听岔了?
白子墨一脸狐疑愣了一下,想了一想,觉得还是自己眼花,便一手压在了支起的膝盖上,脸上挂笑,又要起身。
而宗兰眼睛一瞪,喊了一句:“你跪下!”
这么一个诱骗良家少女的纨绔子弟,此刻见了自己,竟还有脸笑?
这一次,白子墨听清楚了。
这算怎么回事?挺好一小姑娘,咋还秃露反帐的呢!
他还就不信这个邪,“嘿?”了一声,又要起身。
宗兰改用一手端餐盘,总觉得这饿了一天的少爷,要朝这餐盘扑过来,于是把餐盘护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指着他膝下的垫子,示意他就在那里定住,休想起来,并出口威胁::“你跪下,你敢起来,我喊爹过来了?”
“哎呦我去?”
这个于宗兰!
原本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少奶奶,又有了身孕,在家里得了势,就翻脸不认人了?
当真翻脸比翻书还快!
白子墨不服,“腾”就站了起来!
宗兰也不客气,张口就要喊爹。
白子墨也只敢跟宗兰叫叫板,在老爷面前,就是个怂货。
宗兰一声“爹”还没喊出去,白子墨便两膝着地,“咚”的一声跪了回去,也没脸看宗兰,只臊眉耷眼瞅着地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宗兰看白子墨老实了,过了一会儿,才把面端过去,放在地面上,又说了句闲话:“这么一个威严的地方,供奉你们白家的列祖列宗,在这儿吃东西,也不怕损了阴德。”
白子墨饥肠辘辘,不管不顾,端起面碗便吃了一口,不屑道:“都民国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简直愚昧。”
“就是没有阴德一说,你在祖宗牌位前吃面,也是不尊敬。”
“我祖宗体恤后人,见不得他祖孙后代挨饿受苦。”
宗兰翻了一记白眼:“真能狡辩!”
白子墨又吃了一口面,便对身后正走来走去,不知什么时候要回去的宗兰说:“你先别走,一会儿我吃完了,把这个端走,要不让爹看见了算怎么回事?”
宗兰没回。
只是出了门,四处走走,参观一下白家宗祠。
等参观了一圈回来时,白子墨已经吃完,把餐盘放在了一边,跪在那里闭着眼睛,继续虔心思过。
看背影,一副恭恭顺顺的样子,倒是不吊儿郎当的。
想来这一趟出门,自己感悟也多。
在少年人的气质之中,又似有一丝成熟之意在含苞待放。
宗兰走过去端餐盘,白子墨也不说话,只是闭眼作深思状。
宗兰便端起餐盘出了祠堂,进了宅子,路过厨房,把餐盘送了回去,便回到了起居室吃自己的饭。
那一桌菜,三太太都给宗兰留着了。
而怡婷吃了饭,却一直待着不走,知道一会儿小叔叔从祠堂回来,又会有一出好戏,于是坐等看戏。
宗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正要把剩下半碗饭吃了,老爷便洗了澡回来,一进屋,见宗兰、怡婷还在呢,便说了句:“宗兰啊,一会儿吃了饭,带怡婷回屋去。”
怡婷丧气道:“哦……”
而宗兰匆匆吃了两口饭,便带上怡婷,两人灰溜溜出来了。
宗兰一回屋,便见鸢儿出了屋,朝大门方向走去,像是奉老爷之命,去喊二少爷起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便同子墨一前一后回来了。
之后,正房却也一直静悄悄的。
宗兰知道,这本是白子墨的房间,一会儿白子墨回屋,是要回到这里来的,两人还要睡在一张炕上。
好在这炕够大,两人可以分开睡。
宗兰在想,白子墨也回来了,自己是否要和他约法三章,确保两人都能在这宅子里和平共生,互不干扰。
比如,在这炕上划一道结界。
正想着,鸢儿便来敲了门,说:“老爷让二少爷起来了,现在正在屋里问话呢,一会儿就回来。三太太吩咐,说二少爷跪久了,身上不舒坦,一会儿二少爷回来了,叫二少奶奶屋里好生伺候。”
佟妈回:“知道了。”说着,又赶紧拉住鸢儿八卦,“那头怎么样了?”
鸢儿说:“老爷正问话呢,问二少爷怎么反思这事儿,如今学业也中断了,日后又要做什么,二少爷回了第一个问题,第二个要容他再多想几日。”说完,鸢儿便回屋去了。
过了一刻钟,老爷问完了话,便把白子墨放了回来。
人是鸢儿搀进来的。
走得一瘸一拐,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戏。
一直搀到八仙桌前,扶白子墨坐下,鸢儿便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白子墨看上去心情不错,爽利道:“去吧。”
白子墨背对宗兰坐着,等鸢儿离开,便自己捶捶腿,捶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的宗兰。
见宗兰坐在炕沿上,身子微微向后挺,一手抵着炕,一手摸摸肚子,明知有人在看她,却根本不搭理。
白子墨便撇撇嘴,回过了身。
又过了一会儿,宗兰口渴,便自己下了地,走到白子墨面前倒茶。
他知道宗兰是在接近自己。
这宗兰,也不知哪来的气性,要在祠堂跟自己来那么一出。
不过这次回家,再一次见到宗兰——
哪怕刚刚在祠堂跟自己翻脸,但子墨心情依旧不错,一边弯腰捶腿,一边抬起眼,俏皮地问了一句:“近日可好?”
对于白子墨,宗兰却不大待见。
倒了一杯茶,正要喝,听白子墨跟自己搭话,于是茶杯抵在嘴边,低下眼皮子看他,小嘴巴一张一合道:“近日特好。”
语气尖酸刻薄、姿态居高临下。
第13章
佟妈打了一盆热水回来,进了门,见少爷、少奶奶还僵着呢。
刚刚二少爷一进屋,这屋子里就开始气味不对。
二少爷背对二少奶奶而坐,二少奶奶则坐在二少爷身后的炕上,手摸肚子,脸朝窗外,不理会二少爷。
二少爷偶尔搭话,二少奶奶也不爱搭理。
也是。
自己的男人,新婚三日便跟人跑了,根本就是骗婚,如今回来了,二少奶奶闹闹脾气也是应该的。
佟妈将一盆热水放到脸盆架上,看了看二人脸色,说:“热水打好了,二少爷、二少奶奶谁先洗?”
宗兰便用下巴指指白子墨:“你问他。”
毕竟房间是这少爷的,她也不想鸠占鹊巢;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面对这厮,总感觉少了那么一点底气。
听宗兰阴阳怪气,白子墨也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知怎么回事,才两个月不见,整个人就变得奇奇怪怪。
只是回了一句:“叫她先洗。”
佟妈为难道:“那要不二少奶奶……”
宗兰便下了炕,洗漱一番,又在梳妆台前卸下妆发,说了句:“佟妈铺一下床吧。”
只是紧跟着,白子墨便在那头叫板:“佟妈,再打一盆热水!”
佟妈看看宗兰,又看看白子墨,左右为难。
宗兰只是轻轻一笑,笑他幼稚,便十分大度道:“那佟妈,你先打水吧。”说着,自己上了炕,铺了被褥。
当然只铺了自己的,铺在了中间偏左一些的地方。
以后自己睡左边,他睡右边。
铺完,便钻进了被褥,背对白子墨一会儿要躺下的方向侧卧,把被子一角连同手掌枕在了侧脸下。
白子墨又捶了一会儿腿,一起身,便见宗兰只铺了自己的床,便使唤佟妈:“佟妈,去给我铺床。”
“哎。”
佟妈看了一晚的脸色,脸上是踩了狗屎一般的苦涩表情。
自己在白家待了大半辈子,看过的脸色,加一块儿都没有今儿一晚上多。
佟妈从柜子上拿下被褥,正要铺——
一直背对佟妈侧卧的宗兰便回过了身,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小脑袋歪过来,一只纤细的手指,指了指靠近窗子而远离自己的地儿,轻轻道了一句:“往那边点儿。”
佟妈:“哎。”
白子墨冲了一把脸,见到这一幕——
这个于宗兰,两月不见,不仅变得娇蛮跋扈,甚至还有些欠兮兮的。
怎么着?让人附了身了?
明明说好的事儿,她嫁进来当二少奶奶,养她的弟弟妹妹,他跟顾小七私奔出走,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当时那般恳求、那般配合、那般低眉顺眼。
如今呢?
嫁入白家,有了身孕,又得了爹的赏识,二少奶奶的位置坐稳了,翻脸就不认这个落魄了的二少爷!
这女人翻脸的速度,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白子墨洗漱完,脱掉了外衣,随手往八仙桌上一扔,便爬进了被窝:“佟妈,把灯熄了回去睡觉。”
佟妈“哎”了一声,收走了二少爷的衣服,在衣架上挂好,便关了灯出去了。
灯一关,屋子里便暗了下来。
只是这屋子没有窗帘,月光倾洒下来,把屋子照了个通亮。
白子墨两手枕在脑袋下,望天花板。
宗兰则背对子墨侧卧着,闭目养神。
宗兰感到一丝困意缱绻袭来,身上软软的、懒懒的,以为自己就要睡着了,便听白子墨轻声叫道:“宗兰。”
宗兰不回。
多少年了,早习惯了一个人睡觉,只是此刻身旁却又躺了一个人,还是个男人,便感到十分的不对劲。
两人被褥相隔一定距离,但刚刚白子墨一躺下,宗兰便发现,这距离还是太近了,在自己的安全距离之内,叫人不得不在意。
宗兰便身子一拱,连人带被褥,撤离了白子墨一些。
白子墨那头又叫道:“宗兰,你睡了吗?”
宗兰听这声音,觉得距离还是近了,便又一个拱身,又撤离了白子墨一寸,又一拱身,又撤离一寸。
整个像一只没脚的蚯蚓,在那里拱啾拱啾。
而这动作,刚好被连叫了两声宗兰,却一直得不到回应,想看看她是否已经睡下的白子墨看了个正着。
白子墨登时便生气吼了一句:“你干嘛!”
宗兰吼回去:“没干嘛!”
“切。”说着,白子墨欠兮兮站了起来,抓起褥子便往宗兰那头一挪,紧紧挨着宗兰的被褥,这才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