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
不知是不是热的,子墨脸有些涨红,抬眼瞥了銮禧一眼。
若是道了如此一番,最后落在“对顾小七也不咋地,但如今,对宗兰却死心塌地”上,倒还好,结果,銮禧话锋没转,最后落脚点,还是落在了他招桃花上,且夸顾小七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銮禧这个人,有点蔫儿坏,不知銮禧说此番话是何用意。原本方才,大姐朋友们提到顾小七,子墨便心里紧张,直到此刻也不知宗兰有没有情绪。他和宗兰之间,“顾小七”是个至今没有触碰过的话题。
好在大小姐立刻接话道:“怎么着,顾小七顾小七的,今天是没完了是吧。”又对宗兰说,“没事儿,看哪个狐狸精敢朝子墨摇尾巴,不管是今天,还是改明儿回了春江,宗兰,你都跟我说,我替你打走!”
子墨也道:“害,我一穷二白的,裤兜比脸还干净,手上没把米,连鸡都哄不住,谁能朝我摇尾巴啊。也就我老婆孩子不嫌弃我,跟我过日子。”说着,脸凑到宗兰面前,“是吧,老婆?”
宗兰伸手,轻轻一巴掌把子墨的脸撇开。
顾小七。
许是到了哈尔滨,今天不知第几次听到这三个字了。
吃完饭,上楼时,子墨像是有心事。
宗兰在前头走,一回头,见子墨低着头,两手揣裤兜,晃晃悠悠地上楼,宗兰知道,他有心事时惯常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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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子墨到床上躺下,两手枕在脑袋下,脚上一双增亮的黑色皮鞋搭在床边,微微晃着脚。
宗兰不说话,收了收沙发上几件散落的衣裳。
子墨看了她一眼,瞧见她弯腰捡衣服的背影。宗兰面色并无不悦,但他能感觉得到,自从刚刚“顾小七”三个字再次进入她耳中起,两人之间便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且刚刚,銮禧拆他台,说他“花花公子”、“表面正经”。他似乎第一次听人这样说,至少,已经很久没听人这样说过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蛮专情的,不知宗兰听了,心里做何感想。
在北京上学那会儿,他确实有些荒唐。
没怎么用功读书,有几分姿色、有几个钱、身边又没人管——每天灯红酒绿,剧院、餐厅、舞厅一条龙。他确实很招桃花,跟顾小七恋爱那会儿,他没怎么让她省心过,他也的确谈不上深情。他对顾小七……可能一开始,确实只是看她漂亮,正如銮禧所说,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并不为过。她的美,让人为之倾心,但如今反思,他对她,可能还谈不上爱。
至少如今有了宗兰,两者一对比,他才明白之前可能不是爱。
后来,顾小七被家里逼婚。
她说想私奔,他没有一秒犹豫答应了。而其中,是爱的成分更多,还是责任、担当、怜悯,想拯救她的成分更多,他也说不上来……
他很小便一个人到北京读书,有两个仆人跟随,照顾他饮食起居。他性格外向,朋友众多,但一个人背井离乡,有种漂泊感,似乎一直伴随他。即便放假回了老宅,三太太对他嘘寒问暖,但在老宅,却也有种陌生感、漂泊感在周身萦绕,消散不掉。
他其实很缺母爱,缺关怀。
但对三太太呱噪的爱,他又有点不耐烦。
他小时候很喜欢大姐,大姐脾气喜怒无常,有时看他可爱,会对他百般照顾,有时觉得他烦,就又会很凶他。
后来,他遇见宗兰。
他才发现,自己对宗兰这种有点厉害,又有点温柔,性子坚韧,又很有分寸感的女人,简直没有抵抗能力。
她的爱像放风筝,张弛有度。
再后来,又有了兜兜袋袋,两个软乎乎、热腾腾的肉团子,长得跟自己有点像,跟宗兰还有点像,很奇妙的感觉。
此心安处是吾家,宗兰是给了他一个家的女人,他有了家,才能向下生根,那份漂泊感才逐渐离他远去。
有了一个热腾腾的家,他便再也不想,也害怕回到过去“流离失所”的生活,于是他才如此珍惜和贪恋宗兰。
这是爱。
銮禧呢,看子墨对老婆孩子死心塌地,觉得子墨没有自由,有点傻,也觉得宗兰配不上他。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姿色也没多出众,误打误撞嫁入了白家,误打误撞生下一儿一女,从此把子墨、乃至整个白家都收得服服帖帖,觉得白家人太实心眼儿。像他自己,烟花柳巷、隔三差五换一个温柔乡,才是逍遥日子。
而子墨本人呢,只觉得銮禧不懂。
銮禧是一个“没根”的人,不懂得有根的人的踏实感。
不懂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水□□融,深入进去,一生只品味一个人,比浅尝辄止一百个人,都更有新鲜感得多。
“宗兰。”
子墨躺在床上,忽然唤了她一声。
“嗯?”宗兰应了声,见子墨不说话,但知道他此刻有话说,她自己也有话说,便走到子墨床边坐下,问了句,“怎么啦?”顿了片刻,伸手抚了抚子墨额前遮挡住眼睛的碎发。
子墨握住宗兰的手道:“知道我很爱你吧?”
宗兰听了,窝心一笑,道:“嗯。”顿了顿,“现在知道了。”
子墨便问:“你呢?你还是觉得,是撞上了才跟我搭伙儿过日子吗?”上回跟宗兰吵架,宗兰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他一直记到现在,每每想起,都觉得宗兰这个女人冷情,怕宗兰再说什么伤他心的话,又出言威胁道,“提醒你一下,好好说。”说着,一把将宗兰拉过来。
宗兰倒在他胸膛,问:“说什么?”
子墨平躺着,只能垂眼看她:“爱不爱我啊?”
宗兰若有所思道:“爱不爱你啊……”想了想,“应该吧。”
子墨撕咬她耳朵,咬得她一痛,宗兰没有心理准备,便惊叫了声,子墨问:“这是什么话。”又咬了下,“什么叫应该吧?”
宗兰嘴角微微上扬,只是双唇紧抿,一个人有话说、却又忍住不说时的潜意识反应。
有几次,“爱”这字眼到了嘴边,却又咽下。
两人一直抱着。
宗兰搭坐在床边,上半身趴他身上,打了个哈欠道了句:“困了。”
子墨便把她搂上来。
宗兰只觉得自己从子墨身上一咕噜翻过去,便躺到了子墨床边。
子墨搂着她道:“睡会儿。”
宗兰枕着他胳膊,一只手轻搭在他胸膛,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这才道:“爱。”
子墨又咬了下她耳朵。
一只胳膊枕在头下,一只胳膊给宗兰枕,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心满意足地笑了下。
两人小眯了会儿,听丫鬟来敲门,说:“太太叫少爷、少奶奶准备准备,一会儿三点半出发了。”
宗兰回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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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换了一身黑西装,最近头发剪短了些,露出两道浓眉,看着格外英气。宗兰则换上一件酒红色旗袍,一双黑色高跟鞋。一共两辆车出行,到闹市区逛了逛,晚上去了西餐厅吃饭,吃完,便向舞厅出发了。
正值傍晚,夜幕降临,空气微凉。
舞厅内光线昏暗,放着欢快的舞曲,热闹非凡,几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大小姐点了一瓶红酒和食物。
而宗兰刚一坐下,便感到异样。
刚刚饭间,便感到小腹一阵阵地疼,这个月例假早该来了的,只是推迟了七八天。前些天,宗兰一直是准备着的,只是见月经一直也不来,今天天气又热,便没准备,跟大家说了声跑去洗手间,好巧不巧地,例假来了……
宗兰勉强垫了点卫生纸,走出来,把子墨拉到一边,在他耳边道:“我例假来了……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子墨有些懵,坐直了些:“那……”
宗兰道:“你陪大姐跳,我肚子疼,而且我下面现在没垫东西。”
有点窘迫。
大家问:“怎么了啊?”
子墨便解释:“宗兰肚子不舒服,让司机先送她回去吧。”
大姐问:“怎么了?怎么忽然肚子疼了?”
宗兰小声道:“例假。”
大姐点点头:“哦~那叫司机送,送完了让司机再过来,接人。”
子墨起身道:“走吧,送你到门口。”
宗兰便挽住他胳膊。腹部绞痛,便更挽紧了些。
正值傍晚,舞厅生意最忙的时候,打扮华丽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涌进来。门口停下一辆车,走下三两客人,车子便又开走,如此连绵不绝。外面华灯初上,附近娱乐场所的霓虹灯灯光闪烁。子墨站在门口台阶上,怀里倒着宗兰,子墨招了招手,叫不远处的司机把车子开来,打开车门,扶宗兰坐进去,再把车门关上。
而就在矮下身子坐进去的那一瞬,宗兰余光瞥见后面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车上走下一名女子,一身白色洋裙,一顶白色圆顶帽,帽檐很大,遮挡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下面一张大红的嘴唇,和一个尖尖的下巴。
电光石火之间,宗兰只是忽然想起之前,怡婷曾在子墨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有着一个相同气质的女子。
白色圆顶帽,大红的嘴唇。
宗兰坐进去,没等坐稳,便扭头透过后车窗望了一眼。
依旧没有看清脸,只看到她似是望了子墨一眼,那一眼很长,像是有三四秒钟,而后移开目光,顿了顿,才步入舞厅。
子墨趴在车窗上,叮嘱了司机两句,便起身对宗兰摆摆手。
宗兰也摆摆手。
而那白衣女子,又忽然回头往车窗内望了一眼,撞见稳坐在车内的宗兰,两人四目相对,女子便把目光移开。
子墨自始至终没看见她,又对宗兰摆了摆手道:“去吧。”
宗兰有心事,只是笑着点点头。
车子发动,开出去好些,宗兰却又忽然道:“师傅,停一下。”
司机缓缓踩下刹车道:“怎么了,二少奶奶?”
宗兰停顿很久:“没什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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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宗兰先跑上楼,走进洗手间垫了一条月经布,洗了个手,又想起方才那幕,便感到心里有些惴惴。
那大概就是顾小七吧。
只是想起中午,子墨问:“知道我很爱你吧?”,便顿感心安……
楼下传来袋袋的哭闹声。
刚刚宗兰上楼时袋袋便开始哭闹,张妈抱着他在哄,宗兰又愣了一会儿,便脱下高跟鞋,换了双拖鞋下楼。
二楼客厅灯关着,张妈正在哄袋袋,对宗兰道:“中午睡多了,现在天气又热,睡不着他燥得慌,就闹觉。”
宗兰便把袋袋抱过来,问了句:“兜兜呢?”
张妈道:“兜兜刚哄睡。”
“嗯。”
宗兰抱着袋袋,坐到了沙发上,张妈在一旁扇着扇子。
有凉风习习吹来,袋袋感到舒服些,过了一会儿便停止了哭闹,又过了一会儿,开始有入睡的迹象。而一楼电话铃,便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这一听电话铃响,刚要睡着的袋袋,便又开始嗷嗷哭起来。
一个丫鬟连忙跑过去接听,道:“喂?二少爷啊?”
“在楼上呢。”
“好,我现在去叫。”
宗兰听到了,便把袋袋交给张妈,不等丫鬟上到二楼,便往下走,撞见丫鬟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丫鬟道:“二少爷让您接电话呢。”
宗兰下楼接起,便听那头子墨道:“到家了吗?”
宗兰:“到了。”
子墨:“肚子怎么样,还疼不疼啊?”
宗兰:“还行,不疼了。”
子墨又道:“喝点儿热水,家里有热水吗?微烫那种,自己能烧吗?要不我回去给你烧点热水,照顾照顾你?”
宗兰:“???”
满脸疑惑,不知他要搞哪出。
“家里有佣人啊。”
平常两人同床共枕,宗兰口渴,茶壶没水了,叫子墨下楼接点开水,也从没见他去过,顶多帮她喊声佟妈。
也就这么点儿情分,今儿这是怎么的了?
子墨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哦对了,孩子们呢?大姐不在,你自己看得过来吗?孩子没什么事儿吧?”
“孩子没事儿,你有事儿啊?”
平常面对面,都不这么嘘寒问暖,今儿可好,这才分开多会儿,大老远的从舞厅打电话来说这些有的没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子墨又问:“孩子们都睡了?”
宗兰道:“兜兜睡了,袋袋还没,正闹觉呢。刚刚好不容易哄睡了,你一来电话,又全完了。你有事儿啊?”
子墨像是这才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道:“袋袋闹觉啊?行,知道了,那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去。”说着,便挂断了电话。仿佛袋袋闹觉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宗兰:“???”
这是跟人拼酒拼不过了,还是怎么的了?
找这么个拙劣的借口赶回来。
第67章
子墨站在舞厅门口, 一直看着司机把车子开走,目送了一会儿准备进去, 便见车子又在不远处停下,也不知是否有事。过了会儿,见车子继续行驶,子墨这才回到舞厅, 而一走进去, 便见他们那一桌上竟多了一个人。
一袭白裙,大红嘴唇。
很熟悉的形象,只是又夹杂几分陌生。
熟悉的是装扮、是体态、是气质, 而陌生的是神情。
看着很空洞、很疲倦。
她的外表依旧明艳照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她的灵魂已经枯萎, 像一朵被剪断了根茎的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