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模样,与当年一样,没有多大变化……”
帝姬缓慢说着。近乎审视的打量着他,也不惊奇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痕;因为圣族的事情,她亦知道一些。
就算他不老不死。
她也不会意外太多……会那样打量他,也只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公主不该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帝姬看着他,“先生……有事挂心吗?”清冷中带着一丝柔和的声线。灌进伞下的风雨扬起她几缕发丝。
虽然这样问。
却不觉得会得到什么回答。
而继续说道:“先生的目的,不是已经达成了吗?如今天成王朝,皇权动荡,汲汲可危,前朝余孽与圣族之祸……”在她说话的同时,整个人的气场,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从原本那种平静、透着一股禅韵静雅的清修人,变成一位渐渐露出锋芒的上位者!
再是沉寂多年、修身养性过,骨子里也有着皇族天生的尊贵与凌人气势!
“既知道,为何还不回去处理?”
打落在伞上的雨水。
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弹开,油纸伞下的氛围也在无形中变得压抑而紧张。
帝姬却又问:“这就是先生的目的吗?”
虽是问。
却已无需回答。
让天成王朝对上圣族……她不知道,他的过往与圣族又有何恩怨,但这是他最终目,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以公主的聪慧,想必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多此一问?”平淡的声线。
“既然如此,先生当年又何必允诺?”
在帝姬问话时。
笼罩在二人周围的雨水落下的速度。
似乎都在一瞬间慢了下来。
她平静审视他的目光,终在此刻,有了一丝细微的裂痕;像飘浮在水面的薄冰破碎,不那么明显,却冰冷。
伴随着一瞬间凝成实质的杀机如剑。
直逼近在眼前的人!
师尊瞬退。自她伞下如流云一逝,眨眼之间,蓝色身影已至数丈外!
帝姬未动,伞倏旋转,万千雨丝化剑气!
疾射向他!
他曾允诺,不会对天成王朝出手;但不出手、与让人出手有何差别?!
“公主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师尊避开剑气。
也无意与她打斗,抽身便退,化作残影一逝。
帝姬仍然站在雨中,没有追上去;若追,她能追得上;以命为堵,或能与他一战、重创于他,但……他也说得没错,她不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一开始就不该来找他。
但这么多年过去,从最初怀疑他没死、到死心接受他已逝、再到重拾怀疑,越来越认定他尚存人世,经历这么多煎熬,才真正确认他之行踪,就算已看淡了一些事情,又怎能真正放下?
只有再见一面。
将事情说开一切才是真正的结束。
风雨飘摇。
空旷冷寂的巷子里,执伞而行的女子,渐入雨幕之中。往国师府而行。
那怕明明知道。
他的目的是让天成王朝与圣族对上,两败俱伤的局面,她也只能这样做,圣族之祸,必将尽管解决;并非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阿父留下的江山。
千万将士的鲜血,才造就的天成王朝,怎能轻易让外族人来践踏破坏。
……
回忆。
在天际映照的黄昏里徐徐展开来。就像一幅古老而斑驳的泛黄画卷。
八角楼上的铜铃,随风声声清脆。伫立在巍峨宫廊转角的两道人影,也被镶渡上一片迷人的金色余辉。
“先生,我知道那件事……”
那名负手立于护栏前,遥望天际余晖的人,风轻云淡的问,“什么事?”
“你与阿父的约定……你与阿父,一个骁勇善战,一个足智多谋。乱世需要阿父之样的人来平定天下,盛世则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来治国;阿父以武定天下,先生已文治太平……”
“嗯。”没有太多惊讶,也没有太多情绪,像在承认一件极其寻常的事。以及本身对这件事情也不怎么在意。
“我阿父失言了……”
“我不介意。”只需重头再来。
“你真的……不介意吗?”年幼的公主看着他眼睛问:“皇位本该是先生你的,如今,却因为我阿父的失信……”
“公主无需为此介怀。”
“可是……”年幼的公主,看着他平静如深渊水潭般无波无澜的目光,心底突然有些不安,语速也微急了一些。甚至有些失态的抓住他的手,定定地盯着他平静而深邃的眸子,“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公主请说。”
“请先生……请先生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对天成出手。天成王朝,是你与阿父的心血,也是千万将士的鲜血铸就而成,请先生,不要伤害到天成、不要打破这份安宁。”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可是阿父……我劝不了他。事已成定局,天成初立,新朝百废待新,再经不起任何风浪了;先生,可以吗?”
她央求他。
已非往日里骄傲的公主。
放低的姿势中、又有一丝少女情愫。让她愿意在他面前放下骄傲的央求。
在她说完后微仰望着他的眼神中。
他沉默片刻。
“好。”
第180章 为她续命
屋子里。
极其安静。
静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清晰可闻。桌前坐着一道尊贵华丽的殷红身影, 披散着黑色的长发, 身上还沾染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俊美的面容,神情不显, 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眸中渗着危险的寒意, 但到底也有难察沉重。
——九君恒。
他在离府后。
便匆匆往药堂行。
并非全凭猜测。无月身上有他留下的东西,寻其而往,便是元华被带至的地方。
当时。
姬玉韬还没有回来。
葛小天见情况危及,灌了参汤吊命;无月也不知怎么把景玉说服了没开打,在九君恒赶来闯入后,虽有警惕但景真没再阻止后,也就不情不愿的放行了。
再后来……
便到了现在。
葛小天动作很轻的用拔子挑亮了灯芯。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在床榻前,姬玉韬正在为元华施针;明亮的灯光下, 极细而长的银针,反射出极光般的银芒。
床榻上的元华。
呼吸已不太不明显。
在被景真匆匆送到药堂时,就已灌了千年参汤吊命,后又有赶到的九君恒, 喂了小还丹,此刻才尚存一线生机。
微弱如风中残烛。
让九君恒就算想带她离开都做不到;稍有移动, 都会对她产生极大的影响,甚至连流逝的时间也在消耗她的生机。
时间点滴流逝。
每一刻,都让人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床榻前。
姬玉韬脸上已在淌着汗水, 是冷汗, 是太过于紧张。每一针落下的穴位都是重中之重, 稍有不慎,便将酿成悲剧。
不过寥寥数针,已几乎用尽了他心力。就连手心上也有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姬玉韬自行医已来,专攻疑难杂症,也时有不能治的恶疾、怪症;他会为不能治而难过,但也能看开,毕竟,生老病死,人之浓情……可直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看开了,只是一直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生离死别的悲伤。
而是旁观者,总是最理智……
“我已为她施针,让情况暂时稳定,但这只是拖延之策,”姬玉韬起身缓缓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的身体孱弱多病。严重到根本不能活下来的地步;初接触到她时,她正受到某种侵蚀性药物的伤害,一种让她变得更虚弱、机能损害更严重的药物;但当时她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修复、已及护住她的心脉。”
他对上九君恒宛如深渊般危险的目光,也无畏惧,“如今那股力量消失了,若无其它办法续命……她,撑不了多久。”
九君恒一瞬间便知道那药物是什么,但只是缓缓说了一句:“多谢告知。”过往的事情,此刻追悔也无意义。
他在说话时,起身朝床榻走去;与正要离开去换衣物的姬玉韬微微探肩而过。姬玉韬身上还穿着外出执行的衣物,淋湿了不少雨水,也没来得及更换。
以及……
也因为九君恒在。才会选择离开,因为留下来,心里只会更难受。
伴随着门开的声音。
外面未停的风雨声越发明显了一些。
姬玉韬的脚步声消失了。葛小天看到他走了,担忧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出去。”
九君恒说了两个字。声音淡漠,也听不出喜怒,却莫名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葛小天收拾东西溜了。
不过出门时,仍细心的掩上了房门。
九君恒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元华平静的睡容,忍不住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上她的脸。本是无比期待她穿上这身衣服的模样、可如今他已无心去欣赏。
她被探试掉血迹与胭脂的脸,极其苍白,除了血丝痕迹,没有半点血色可言。像破碎的冰雪一般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碰,连同她整个人都会碎裂瓦解。
让他只是这样看着心情就难言的压抑。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在心底生根蔓延,从未想过,会有那么害怕失去之物。
“阿元……”
他轻唤着她。
知道她听不见。
也不期望会得到她的回答。九君恒仍然忍不住轻唤着她……也在心里想着,要如何才能救她?三途水可否?圣族灵药可否?会不会对她产生相同的影响?圣境之内,又是否有其它能救她之物?
无数琐碎信息在他脑海里拼凑重组。推测着种种可能,救她、以及当下的局势,都不容轻忽。天成王朝与圣族对上,无论那一方得胜,下一步都是他。
夜渐深沉。
九君恒一直守在元华的身边不曾离去。真到见她嘴唇有些干,才起身去找水……
他也受伤沉重。
却只是一直压抑着内伤,无心自顾。至于外伤,在经过穿堂时,遇上同样没歇下的姬玉韬,简单给他处理了一下。
回来后。
还未推门进入。
便敏锐察觉屋里有异。他心里微微一沉,推门而入!尽管是瞬间推开,却也无声,一如他的身影极快而无声无息!
掠往床榻前。
被风力扰动而熄灭了一下的油灯旁,似乎有一道宛如水天之蓝的残影闪过。速度极快,瞬间消失于半开的窗外。
只留下一句。
“修炼清心决,为她续命。”
平淡得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语散入风雨中。
九君恒眸光一寒,剑气瞬出,朝窗外疾射而去!凛然的剑光,划破夜色雨幕——
但他没有追出。
而是瞬间掠至床榻边。看到无华已被扶起,心底更沉,真到确认她没有什么异常,沉入谷底的心才微微平复。重新将她整个人轻轻地放平后,目光也随之落到她身侧,那里放着一卷古老的卷轴。
上有三字:
清心决。
……
圣族之祸。
给京城里带来超过乎想象的恐慌动乱。
一时间,血月的预言,圣族的阴谋,前朝将复的风声,皇帝的轻信与无能、以及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等等,全都充斥在蔓延着恐慌的京城内外。
让本就不安定的京城越发动荡混乱。
从立国至今。
连十年前清剿前朝余孽,也没有这么混乱过。尽管帝姬已在着手处理,也难杜悠悠众口;除此之外,为了尽快稳固朝堂,她只能用上皇帝留下的那份遗谕。
第181章 一直昏迷
在天成王朝, 帝姬玥的存在早已被遗忘。淡出记忆,能记得她的人, 已经很少了,所以谁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回来。
不仅回来了, 还插手朝政, 顿时让朝堂上一时间议论纷纷。在帝姬玥扶持姬玉韬登上皇位, 群臣就纷纷进言。
多为汉族朝臣。
受到此前盛传在京城的思想的影响。在他们看来,女子参政无异牝鸡司晨, 荒谬至极, 长久以往会令王朝蒙羞。
不过, 其中九黎臣子还算能接受。如黎氏、巴氏等对帝姬玥的重出, 除了没有抗拒,更在心底隐隐顾忌。
毕竟,沉浸多年后, 还能轻易调动守四营兵马, 足以说明这位帝姬掌握多少力量,这股力量,让她即便沉寂,也对京城的局势了如指掌……才会在一入京,就做出这么迅速的反应。
那些不满帝姬玥参政的异声很快被压下去。同时朝中也少了几位大臣, 而这些事情在圣族之祸肆虐的情况下,就算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也因顾忌帝姬玥的手段及眼前的危机, 不再提。
圣境的战士源源不断自三途径而出。以国师府为聚点往四面推进扩张, 他们比帝姬想象中的更难缠,最初是以国师府为战场,受到环境限制,战场只有那么一片,又有无数建筑为挡,十分不利于军队交战。就算四营兵马至,也无法让所有人参与战斗。
只能分批进入。
与不停从圣境出来的战士缠斗不休。
另一面。
太后悲痛于皇帝的惨死,已经病倒;在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时晕过一次,在见到皇帝苍老的模样时又晕一次……
对帝姬玥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