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主一路暗暗咋舌。
在婢女的带领下,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
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听闻陈观主自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快请坐快请坐!”
会客大厅里,婢女端着茶水进出。大夫人站起来笑意盈盈的客套道。
大夫人打扮得十分雍容华贵。
身上缕金百蝶穿花长裙,金光闪闪;头上金丝八宝攒珠髻,珠光流连;手指上还戴着一枚红珊瑚银戒指,珍贵非常,鲜艳夺目。
富贵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自关老夫人被关二爷接入京城后,如今府中执掌中馈者,便是大房姜氏。对自己的花销用度一向舍得。
“夫人客气了,是贫道来得冒昧,该说一声抱歉才是。”
陈观主入座后道。
紧接着慢慢吃了一口茶。
茶叶是上好的白毫银针,茶水入口香醇;茶具是有名的紫陶,手感舒适光滑。
足以可见关家富甲一方,名不虚传。
“陈观主特意前来,必是有要事才对,又那里需要说抱歉呢?”大夫人姜氏笑着道。
手中用盖子拔着茶水,也不急着喝。
能将府内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自非等闲人。是而那怕在面对一个穷乡僻壤来的观主时,大夫人面上仍带着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客气态度。
“确实有一件紧要的事情,”
陈观主说着。但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看了一眼婢女,神□□言又止。
大夫人见状,心下了然;虽是微微不满和疑惑,还是禀退了婢女。
“陈观主,现在可以说了吧?”
大夫人问,她到要听听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第6章 清州关家
陈观主也是精明人。
觉察到大夫人态度中的微妙情绪当即便开门见山,直入正题道,“贫道来这一趟,是为了小元台庵堂天降雷火一事……”
“哦?”
天降雷火?大夫人闻言不由得微微坐直了身子,有了一丝只有在听到重大事情才的慎重的盯着陈观主,头上一头珠光轻晃。
很显然这个开头,已经引起了她的重视。
“详情听说……”
陈观主将事情始末详细说了一遍。只是在说到妙禅不着寸缕与男人死在一起时含糊了几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实在不堪入耳。
“什么!?”
大夫人看向陈观主的目光难掩震惊!
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听到这种腌臜事……
她们关家可是清州出了名的富贵人家,名誉满城,怎能有半点脏污之事存在!?
大夫人扶着椅子扶手的手紧了紧,好不容易压抑下波涛汹涌的内心,冷冷盯着陈观主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声音尽含威严。
陈观主微微一甩佛尘,双手合十于面前,神情慈悲的开口,“福生无量天尊,修道之人,怎敢妄语,大夫人若是不信,可派人随贫道走一趟,查个清楚明白……”
清修岁月己久,认真起来自有一番庄严。
大夫人见状,才微微缓和了一下神情,“非是质疑观主,实在是这件事情……唉,此事,不知还有谁知晓?”她谅对方也不敢胡乱说,心念至此,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散去,只余满心忧虑和荒唐……
此事绝不能被传出去!
“夫人请放心,只有几个一起救火的徒儿,贫道已经嘱咐过,她们会守口如瓶。”
似怕不足以让大夫人信。
又说道,“道观与庵堂相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知道轻重,决计不会乱说的。”
大夫人闻言,才似稍稍放心了一些。
她料想陈观主也会将此事处理妥当,不然,就不会气定神闲坐在这里交代事情了。
心中有了底。
再开口时便多了一丝赞赏,“陈观主思虑周全,本夫人在此感谢。那庵堂年久失修,不慎被雷火点燃,妙禅一人不幸遇难,着实令人唏嘘意外……”
特意强调了是‘一人’遇难。又申明庵堂只是不慎被雷火点燃,便是要将这件事情归于简单的意外;而不是妙禅不守清规戒律,与人苟且,触怒神明引天降雷火。
毕竟关家是有名的官宦世家,声名远扬,后者若是传出半点……
陈观主了然:“常言道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大夫人慢慢喝了一口茶。再放下杯子时,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也恢复了主母该有的得体与威严。
“观主所言极是。”
言止于此,便算是揭过此事了。
陈观主也不再多提,只问:“如今庵堂已成一片废墟,不知夫人有何安排?”
大夫人在心里盘算着,区区一间庵堂被烧到是没什么,不过就是点银子的事情;但传出去难免不好听,若有心人细究、传出点风言风语就麻烦了。
“庵堂年月已久,早该修膳,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负责人,才耽搁到了现在……”
说到了这里。
大夫人微微停下来看了一眼陈观主。
陈观主面色不动心中顿时有一丝隐隐发热。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元台山与清州相距甚远,修膳一事,非三两日能成,随便指派一个人本夫人不放心,是而想劳烦你负责此事。毕竟,还有谁能比长居元台山,又身为一观之主的观主你更合适?”
大夫人并不吝啬口中的赞赏之言。
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神态语气,让她的话听起来十分舒服顺耳。
并又接着说,
“只是怕陈观主诸事繁忙,无暇分心处理此事……”
话意未尽,便轻叹息。
微皱的眉梢,显得此刻十分忧结于心。
那怕明明知自己提出的事情,是对方绝不会拒绝、甚至求之不来的事情。
的确。
大户人家修膳本就是肥差,何况是清州关家,无异是个香饽饽。
陈观主心中欣喜若狂,但面上不显露半分。只是道,“夫人说笑了,观中一向清闲,虽有杂事,却无要务;夫人既然开了口,便是信得过贫道,贫道又怎好再拒绝?”
又顿了一下,
“只是修膳一事,至关紧要,夫人实该再派一人亲自参与。”
“本夫人既信得过你,又何需再指派人掺和,全权交由你负责便可。所需经费,稍后会让下人备好交你带回;余下的事情,也就都交由你安排!”
大夫人说着,心中已有了打算。庵堂毁于天雷,必是那妙禅亵渎了神佛,神佛降下的惩罚,幸好没有报应到关家来……
再派一个人过去。
谁又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妙禅?索性不如交给这位陈观主……一观之主到底比旁人来得放心。
“贫道一定不付所托。只是……”
说到这里陈观主微微停顿了一下,“在这期间,关小姐就要暂住在道观里了;观中清规戒律森严,粗茶淡饭……怕是会委屈了她。”
到了现在,也没听这位夫人问上一星半句。
不知道的怕还以为关家根本没这个小姐。
也不知何至于此。
这其中缘由外人自是没立场探究。
但那主仆俩确实可怜,于情于理也该提一提,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会因此内疚……
大夫人眉头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
一时间没有开口。
只借着喝茶的时间,在脑海里搜索与那位‘关小姐’相关的记忆。
然而记忆中早已没多少印象。
甚至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罢了,左右不过是一个被二房放弃的女儿。二房都不管,她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
“元台山是山清水秀的灵地,观中清规戒律,更助于修心养性。她身子病弱,比起荤腻之食,粗茶淡饭更利于调养,观主你说……是吗?”
话说得好听,细想却是荒谬。
但话中深意所指,让陈观主心底微微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夫人说得是。贫道会顾好关小姐,让她能安心养病。”
大夫人满意一笑。紧接着,唤了婢女进来,轻声交代了几句话。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婢女的脸上似有意外之色;瞥了陈观主一眼,很快退了下去。
大夫人才转回头来对陈观主道,“一切就劳烦陈观主多费心了!”
“夫人客气了。”
……
片刻后。
婢女再一次进来了,手里捧着东西。有银票,还有一个陈旧的锦盒。
陈观主余光淡淡扫了一眼,继续与大夫人说着话。
婢女将东西放到陈观主旁边的桌子上后,一言不发的垂首退到大夫人身边。
大夫人看着只是扫了一眼银票的陈观主,笑容不变:“尚有一事,本夫人想征求一下陈观主的意思。”
陈观主心跳快了一些,“夫人请明言。”
“庵堂被雷火所毁,表示其存在并不合适,既不合适,就不该再重蹈覆辙。毕竟庵堂也好、道观也好,求的不过都是‘清心’二字。”
“庵堂没了,道观也一样。小元台山道观,大元台山道观,正好事成双。”
“盒中是地契,本夫人有意将它交给你保管。毕竟,有一个妙禅就够了,本夫人不想再有第二个,由你亲自管理,方能让人心安。”
大夫人一席话堂皇说完,便看向陈观主,胸有成竹的等待对方的答复……
第7章 明日起程
收下地契代表从今往后都会有关家的供奉。
纵使心中已有猜测。
可真当听大夫人亲口这样说时。
陈观主心中仍是有一丝狂喜难抑,但她表面仍是淡然,“承蒙夫人看得起,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又说了两句话后。
便打算告辞。
“既有夫人交办之事在身,现无它事,贫道就不作多留了。”
大夫人作势盛情相留,被陈观主婉言谢绝。
收好地契与银票之后。
离开。
清州到元台山来回一趟,马车行需要三四日,步行则要七八日。
陈观主回到元台山时。
正好整整七日。
而阿茶也正好在这时候醒来。是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又遭遇这么一出,一醒来就扑到坐在床边的元华身上呜呜呜的哭,好不悲恸。
呜咽声声音像虚弱至极的小猫儿一样令人揪心。
“别哭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元华轻轻说了一句。用手轻拍着丫环瘦弱的肩膀,耐心的等对方情绪平复下来。
阿茶‘呜呜’哭了一会儿后,才抬起头看向自家小姐。一副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儿。
然后就愣了一下。
似有些不太确定的唤了一声,“小姐?”明明是相似的面容,却又似乎与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让她一时有些迷茫。
“你昏迷有十来日了。”
“啊?”
“在这期间,我的病都已经好了很多……阿茶,你也要快些好起来才行。”
“诶?”
“这里是元台观,庵堂被雷劈了,只有我们侥幸从火海里捡回一命。妙禅已死,恶人已亡,不用再害怕了。”
“啊?!”
“还有一事;陈观主快要从关家回来了,不知府上是否还有人记得我们主仆……”
???
小丫头有些听蒙了。才清醒过来本就迷糊着,又被迫接受了一堆信息更蒙圈了,一时间连对自家小姐的异样感都忘了。
‘笃笃——’
恰有敲门声响起,正巧是陈观主过来了。
入座寒暄了几句后。
便将清州一行的结果悉数告知了元华。不过有意略过了大夫人对主仆俩的态度……
“观主这一行风尘仆仆,辛苦了。”
元华起身来为观主倒了一杯茶后,又倒了一杯拿在手里,走回床边递给了小丫环。
示意小丫环喝点水。
才又接着先前的话头道,“好在不负此行。”
陈观主轻扬拂尘微笑,“借善人吉言,福生无量天尊。”
此行结果,陈观主无疑是非常满意的,啥时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关小姐。
也没帮上什么忙。
好在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打算多问什么,她心中微微纳罕之余,却也算松了一口气。
寻思间,陈观主目光又落到阿茶的身上。
瘦仃仃一个,也是可怜。
“你总算是醒了,可有那里不舒服?”
“饿。”
陈观主闻言便让小仙姑去端点清淡食物来。
直到这时候,阿茶才有点弄清楚了状况。她捏着被角,小心翼翼问了一句,“观……观主,大夫人她没有……有没有问起我家小姐啊?”
陈观主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宽慰道,“夫人听说善人病着未好,也很担心,要贫道日后好好照顾;善人便安心住在观中,有什么需要,与贫道说一声便是……”
元华笑了笑,“多谢观主。”不意外的结果;也是不重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