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了一会,将衣物上沾的寒气躺热了,才伸手揽她。
太子的脚和手都很冰,赵枝枝很怕冷,她觉得太子想抱她但又不想冻了她,所以才以这奇怪的姿势将她夹在怀里。
赵枝枝主动去拢太子的手,她滚烫的体温贴给他,小手使劲抓着他的大手反复摩挲,给他暖手。她还伸直了腿,用脚去踩踩他的脚背。
姬稷笑出声:“你作甚?”
“赵姬热,殿下身上凉快。”
姬稷翻身躺平将她抱到身上:“有多热?”
“很热很热,都快出汗了。”
姬稷故意用手冰一下她的脖子,赵枝枝缩得夹住他手:“冷冷冷。”
姬稷哈哈笑,赵枝枝也不给他暖了,她默默翻过去。
姬稷一愣,将她拉回来,小声说:“再给孤暖暖,孤不笑你了。”
赵枝枝这才重新伸出手臂,姬稷将她抱个满怀。
“以前孤都是一个人睡,没有人给孤暖被子。”姬稷亲亲赵枝枝耳朵,“以后赵姬给孤暖被子,好不好?”
赵枝枝:“不是有汤婆子吗?”
姬稷:“孤不爱用那个。”
赵枝枝应下:“那赵姬给殿下暖被子吧。”
姬稷忽然想起什么,问:“赵姬是不是快过生辰了?”
赵枝枝自己都快忘记了:“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姬稷也不记得是哪天,他只是随口找家令问了问,然后吩咐家令不要忘记,到时候提醒他。
但现在他想自己记住,赵姬亲自告诉他的话,他听一遍就不会忘了。
“十月初十。”赵枝枝感慨,“时间过得好快,眨眼又是一年了。”
她声音忽然很轻:“赵姬遇到殿下那天,正好也是十月初十。”
第33章 三更合并
姬稷头一回知道这件事:“原来遇见孤那天, 是你的生辰日,那你为何独自一人坐在南藤楼外?”
“因为家里人说会给我送樱桃酥, 我一直等着那碗樱桃酥,要是他们送东西来,大门的小童就会来南藤楼告诉我。”
“等到了吗?”
赵枝枝摇摇头:“没等到。”
少女眸中闪过一抹落寞,低垂的长睫微微抖动, 一颤一颤, 颤得姬稷的心也抖起来。
此前他从未觉得旁人的家事与他有何干系, 人皆有悲欢离合,天底下不幸的人多了去, 若要施舍同情, 一颗心根本不够用。如赵姬这样被家族抛出来利用的女子比比皆是, 不能反抗亦反抗不了,一生下来就注定日后要遭遇惨剧。
赵姬伤心的, 是家族不记得她的生辰,这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换做他人, 他不但不会同情,或许还会觉得她矫情。
但这是赵姬,是他的赵姬, 他见到她为这样的事伤心,他也忍不住为她伤心。
“孤会送很多很多樱桃酥给赵姬吃。”姬稷紧盯赵枝枝,“一百碗不够就送两百碗,两百碗不够就送三百碗, 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随时都能吃,再也不用等别人的樱桃酥。”
“可是赵姬已经不想吃樱桃酥了,赵姬现在想到樱桃酥,就肚子胀得慌。”赵枝枝腼腆地看着姬稷,“而且,那天生辰日赵姬虽然没有等到樱桃酥,但赵姬等到了更好的礼物。”
姬稷好奇:“是什么?”
赵枝枝细声细气:“和……和殿下相遇。”
两个人脸红红的,互相注视彼此,赵枝枝先躲开,她往被子里藏。
姬稷愣了一会,听见赵姬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赵姬这一年里,最开心的事,便是遇见殿下。就算,就算以后……”
就算以后殿下有了新欢,再也想不起她,她也会一直记住殿下。
她拥有过的温柔不多,殿下给了她其中大半。
她会永远永远为他祈愿,愿他长乐无忧。
姬稷脑子里全是赵枝枝前半句,后面她没能说出口的话,他也没去想,他耳边留下的话只有她说最开心遇见他。
姬稷觉得胸腔里好像有什么缓缓涨起来,这股餍足的涨意慢慢传遍全身。
他笑起来,眼里也是笑意,他想回应赵姬的这份心意,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本能令他想要将她摁在枕边,肆意欢好。
他做这样的事才一个月而已,却已经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冲动习以为常。他不知道是因为赵姬才会如此,还是因为他的男儿本能释放后一发不可收拾,他无从考证。他想要赵姬,赵姬就会给他,她将他的欲望悉数收下,从不拒绝他。
姬稷躺在那,他还在想用什么话回应赵姬,他不想骗她,毕竟他这一年最开心的事,并非是遇见她。
他这一年最开心的事,是除掉了帝台旧贵。
最开心的事归不了她,但是,最奇怪的事可以归给她。
他将她养在身边就是最奇怪的事。一年以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养女人。
有女人和养女人是不一样的,他知道自己身边迟早会有女人,但他没有想过他会去养一个女人。
养女人是什么,是像养孩子一样呵护她长大,给她养尊处优的生活,给她安定闲适的环境,给她富足有趣的享乐,外面的风霜从此与她无关,她将永远活在灿烂温暖的阳光下。
这样的事,搁一年以前,他想都不会想,一个富有四海拥有无上地位的人,无需给自己寻这种没有半点好处的事做。这种事,是不可理喻的,是令人发笑的。
而现在,他却甘之如饴地养着一个赵姬。他的赵姬就在他的被子里,他刚用睡前故事哄过她,他听她在被子里躲着说话,他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欢喜,他的赵姬说了情话给他听,他也想说情话给他的赵姬听。
情话让人听了开心才能算作情话,否则只能算作自言自语。
姬稷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试图拼凑出世间最动听的情话,然而不等他想出来,赵姬已经睡着了。
怕赵姬被闷得喘不过气,他连忙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让她睡在手臂上,侧着脑袋凝望她。
赵姬的唇宛若花瓣,姬稷闭上眼贴近。亲了一下两下三下,而后停下,唇贴着唇,沉沉睡去。
家令带着赏赐来到赵府时,赵锥正同赵家其他几房的人商议,该准备些什么,以便日后太子殿下召见。
太子召寝召的是他们赵氏女,这代表赵家的心意已被太子收下,太子挑中了赵家,他们赵家迟早会东山再起。
“从召寝到现在,都一个月了,太子殿下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说话的是赵锥大哥赵峰,家主本该由他当,他年纪最大,但本事不如赵锥,当年只能退一步让了家主之位。
赵峰记不起赵枝枝的名字,捋捋白须问:“莫不是那个女子惹恼殿下了?她失宠不要紧,若是连累赵家……”
赵峰的儿子赵川道:“小堂妹貌似天仙,承欢不过数月,怎会失宠?儿坚信,世间没有哪个男人在尝完小堂妹娇娇滋味后便能立刻撒手,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赵锥不悦地看向赵川,见他眼睛色眯眯地笑,更是不满。
这个赵川,从前小老鼠尚在家中时,他便对她百般窥伺,要不是府里奴仆们盯得紧,早就被他得手。此等好色鼠辈,竟是他赵家子孙,家门不幸。
赵锥强忍着掌掴赵川的冲动,同赵峰道:“我儿若是惹恼殿下,她定会自裁谢罪,绝不拖累赵家。”
“六弟养出来的女儿,自是忠烈,大哥一时情急有所失言,六弟勿怪。”赵峰朝赵锥鞠手,就当是赔罪了。
赵锥回以一鞠,“大哥也是为赵家着想,六弟不敢怪,但我儿性格温顺,最是胆小,绝不可能惹恼殿下,除非是殿下喜新厌旧,弃了我儿。”
赵峰问:“唉,要是能打听出太子殿下的身边事,我们也就不必成天担忧,可惜云泽台戒备森严,滴水不漏,半点消息都探不到,也不知道殿下如今是否还幸着我们赵家女。”
赵川:“昨日六叔不是派随人去云泽台见小堂妹了吗?”
众人看向赵锥。
赵锥摆摆手:“没见到,被赶回来了。”
众人心中有了掂量。
若是殿下还幸着,门童怎敢赶人?
只怕已经失了宠。
那样一张美丽的脸蛋,竟连男人都留不住。亏她还是从小养出来专门用来伺候男人的,一个月的恩宠都续不了,真是没用。
“女色虽好,但也不能全仪仗女色,还是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有人道。
众人很快将话题从赵姬身上移开,这个无用的赵家女不值得他们再提起,他们商量着该如何讨好太子身边的宠臣,又或是退而求其次,往几个殷国大贵族家探探路。
忽然奴随匆忙进屋报禀:“云泽台……云泽台派人来了……”
赵锥:“派的是谁?”
“来人自称东宫家令。”
众人狂喜。
东宫家令!
这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近臣!
屋内当即闹哄哄一片,众人整理衣饰,都想去前面露一露脸。
“殿下终于想起赵家了!”
“定是殿下要召见我们!”
“随便派个寺人来传即可,竟派东宫家令来!可见殿下有多重视我们赵家!”
赵锥激动得快要喘不过气,终于盼到了!
小老鼠还算有点用!
赵峰携赵川悄悄求赵锥:“能否让我们随着六弟一起去见东宫那位大人?”
赵锥婉拒:“此事事关重大,不能鲁莽,还是由我先去见一见,之后再为各位引见。”
想占便宜,排着队先!
女儿是他送进去的,好处落下来,自然得他第一个得。
紧接着又有人进来传话:“家令大人说,让赵家所有人都去前面一起谢恩。”
众人欣喜若狂。
谢恩!
殿下竟还赐了东西!
赵家人纷纷往外冲,生怕去慢了,跪得晚了,有失礼数。赵锥想要独占恩典的算盘打落,又气又急,“你们慢点,等等我!”
赵家正堂,家令等得很不耐烦,怎么还不来人?
他还要赶着回去准备赵姬的生辰宴,没空在这耗时间。
殿下说了,办不好赵姬的生辰宴,他这个家令就不用当了。
从得了话的那刻起,家令脑子里就只有一个赵姬的事了。毕竟赵姬要是不喜欢他办的生辰宴,他就得滚去马厩洗马。
家令一想到生辰宴的事就急得头皮发麻,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僭越了,只要赵姬喜欢,她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他也得取来。
家令心里全是泪。女娲啊,盘古啊,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家令,难道就要折在一个小小姬妾手里吗?
家令无比怀念从前的太子,以前多好多省事啊,太子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回到居所只要有吃的喝的就行,根本不费一点事。
而现在……
唉,不提也罢,全是辛酸泪。
家令等得要发火了:“人呢!到底还来不来了!”
赵姬是赵家送给太子的,他因为赵姬被太子折腾,全是赵家的错!
他们要是不送女,太子就遇不到赵姬,太子没遇到赵姬,他就不用整天担惊受怕,这一切,全都是,赵家的错!
一众赵家人来到正堂时,满脸的谄媚来不及奉出,一进去就看到那位尊贵的东宫大人目光肃杀瞪着他们。
东宫大人似乎特别生气,气得胡子都吹起来。
众人心惊肉跳,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让他们来谢恩吗?
难道是因为他们急着来见,没有脱鞋就迈进来,大人嫌他们不讲礼数?
可这是在赵家,该脱鞋的是客人而非主人。
赵家人不敢怠慢,纷纷退出去,将鞋脱了,全堂就家令一个人穿着鞋。
家令见他们退出去脱鞋,忽然想到自己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他是来替赵姬赐礼的。
殿下的意思,是要告诫这群不知轻重的赵家人,到底谁是尊,谁是卑。
赵姬是尊,而他们是卑。
家令敛神,朝东边云泽台所在的方向一鞠手,恭敬道:“赵家有好女,绝世而独立。”
赵锥领头站在最前方:“吾儿无德无能,得以大人谬赞,实在羞愧。”
家令呵斥:“放肆!赵姬德行几何,岂是先生能妄议的?”
赵锥懵住:“……她……她是吾儿,吾只是,只是……”
家令:“赵姬托生在你赵家,是赵家的福气,但请先生记住,现在的赵姬是云泽台的赵姬,是太子殿下的赵姬!不是你赵家的赵姬。”
满堂鸦雀无声。
什么情况?
赵锥汗都涔出来:“是是是,吾记住了。”
家令手一挥,命寺人将赏品捧出来。
众人一瞧,是赏奴仆的规制。
家令:“赵氏听令——”眼一扫,目光压下去。
众人回过神,立马跪下去。
“赵氏生养有恩,赵姬特赐赏品数百,望诸君珍重。”
众人震惊。
赵姬赐礼?
赵姬有何资格给自己的主家赐礼!
人群中有人恼怒:“这是赐奴仆的礼,我们身为长辈,她一个小辈怎敢……”
话没说完,被人堵住嘴。
家令露出和善的笑容:“怎么,贵人赐的礼,吾好心送过来,你们瞧不上?”
众人想到刚才家令训赵锥的那句话,瞬时明白过来,噤若寒蝉。
一个寻常姬妾能使动东宫家令吗?东宫家令,可是太子的近仆!
如今东宫家令亲自为赵姬送礼,其中含义,不明而喻。
这个礼赐下来,是要让整个赵家做赵姬的奴仆,供赵姬差遣。可赵姬,赵姬只是一个小小玩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