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耿灿灿
时间:2020-05-07 09:34:08

  赵姬救了他,还收留他。她分给他食物却从不要求他做什么,她不打不骂他,她还准许他睡在屋子里!有时候他做噩梦梦见家里人被处刑的事,赵姬从未嫌他怪叫惊醒她,她只会拍着他的背安慰他,替他擦眼泪,让他不要害怕。
  云泽台的美人中,再没有比赵姬更好的主人了。
  就算云泽台的主人再也不回来,赵姬永远都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小小贵女,他也愿意永远待在她身边。只要她不嫌弃他。
  阿元摸摸脑袋,他头发又长出来一寸。他该剔头了。
  剃成以前那样的光头,兴许赵姬就不会发现他年岁渐长。
  年纪越大的寺人,越不受主人的待见。可他想伺候赵姬一辈子。
  阿元本来是为了金子的事恼怒,如今想到自己的事开始为自己担忧,再无心思管金子说她那些思春之语。
  金子说得眉飞色舞羞笑不停,赵枝枝是个很好的听众,她时不时摸摸金子红烫烫的脸,用温柔的眼神回应金子的小女儿心思。
  金子紧张地看着赵枝枝:“其实……其实我偷偷去了好几回,一直不敢说,贵女你会怪我吗?”
  赵枝枝当然不会怪她。
  她为她高兴。
  她自己在云泽台没有盼头,别人有盼头也是好的。
  金子充满期待地问:“那我下次还能去吗?”
  赵枝枝:“你想去,就能去。”
  金子低羞着脑袋抠手掌:“其实我明天就想去,可最近外面乱,他让我不要乱跑,等能见到他时,我再去。”
  “外面还没消停吗?”
  “还在闹,听说好多人都逃出城了,街上到处都是尸体。”
  “真吓人。”
  “贵女别怕,外面的事和我们没关系,都是他们那些大人们喊打喊杀,杀够了闹够了,也就没事了。”
  赵枝枝还是怕,但她没有说出来。
  她不知道外面闹事的人家中有没有赵家的私卒,也许有,也许没有,总归她是不会知道的。
  兔有三窟,公卿大人们一面给人送礼物一面公然对付那人的事不是没有过。她们这些送进云泽台的人,何尝不是主家留的一条后路?那人收不收礼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卿大人们送过礼,明面上敬畏过讨好过,也就够了。
  黄昏暮色中,赵枝枝倚在小室门边,单手支着下巴,浓密纤长的睫毛如扇般在眼下投下阴影。她轻轻叹口气,黛眉微蹙,乌亮双眸沾了忧愁,更像是一汪温柔多情的秋水。
  金子忍不住大着胆子低下身,贴着赵枝枝的鞋面亲了亲讨好她:“我的情郎很好,我希望贵女的情郎也尽早到来。即便那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他也会折服在贵女的脚边,如奴这般,卑微地吻你的脚。”
  赵枝枝红了脸缩回脚。
  第二天一早,赵枝枝又去了南藤楼。她带了金子拿回来的那把竹刀,藏在袖子里,一只手紧握,生怕弄丢了。
  赵枝枝从小就知道自己很笨。
  自她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必须笨,至少得比夫人生的女儿们笨。
  她因为自己的笨拙和怯生,被很多人嘲笑过戏弄过,可是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她虽然笨,可她留了下来。她不用像其他人那样,被爹丢到外面。
  爹有很多很多女人,像其他权贵家的男人一样,他也有很多很多孩子。这些孩子大多不配称为赵家人,他们会因为生母的出身而有不同的命运,有些甚至没有机会来到世上就随母亲死去。因为就算奴隶怀了孩子,也是可以随便打死的。
  她的生母是乐奴,生下她就跑掉了。
  她有好几个姐姐也是乐奴所生,她们的母亲还在府中,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几个姐姐最后也成了乐奴。
  可她没有。她因为自己的相貌和笨拙,被爹留在了阿姐身边。
  阿姐是夫人所出的长女,是真正高贵的赵氏女。
  她很喜欢阿姐,虽然阿姐从未喊过她妹妹,但是她总会将她带在身边,偶尔还会带她出府玩。
  南藤楼的新美人,有些像她的阿姐。
  虽然凶,但是意外得不会骗人呢。
  赵枝枝出现在门边时,姬稷正好在看季衡托昭明送来的书简。
  他穿着及地的华丽大袖袍,泼墨般的乌发随意散在脑后,面容俊美,神情慵懒,一派清贵倨傲之姿。
  换做任何人见到此时此刻的他,都不会将他与传说中殷国来的暴戾储君联系在一起。
  来帝台一年,姬稷很少出现人前。
  他有张极为漂亮的脸,这种漂亮并非女气的清秀,而是雌雄莫辨的英气。他想晒黑点,可帝台的水养人,他又养回以前尚未从军时白壁如玉的面庞。
  不怪赵枝枝错认。姬稷小时候就是被当做女孩养的。他身体强健,确认能活下来了之后,才换回男童的装扮。
  他和他的几个哥哥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枝枝在南藤楼徘徊几天,姬稷心知肚明。
  他还知道,此刻她袖中藏了把破竹刀。
  小东西总算回过劲,开始怀疑他了。这样看来,她还不算太笨。
  姬稷没有亲手杀过女人,他想自己等会应该会温柔点。
  赵枝枝在南藤楼徘徊好几日,她今天终于鼓起勇气进门而入。
  她虽然笨,但这不代表她愿意被人当做傻子。将她当傻子捉弄的人已经很多了,她不希望再多一个。所以她来找姬稷。
  赵枝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圆,恼怒的气势端出来,然后她开始了。
  “别装了。”
  “我知道你骗我。”
  “你一直住在南藤楼,没有人寻过你。”
  “你根本不是新送来的美人。”
  姬稷掰了掰手指,舒展筋骨。
  他没有打过几次仗,杀过的人也就不算多。可是每一次,他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确认对方死透,再用刀割下对方的头颅。
  可是这会,他竟然不忍心看她。他不准备用刀了,他打算掐死她,这样她能少受点罪。
  赵枝枝见对方漫不经心,毫无半分慌乱,她越发笃定,她是正确的,她没有猜错!
  于是她更气了:“我早就识破你的真面目了!”
  姬稷伸个懒腰。
  开始动手吧。
  少女轻软的声音十分愤慨:“你是哪家逃难的氏女吗?就算你有苦衷,也不能往云泽台里逃啊!”
  姬稷:嗯?
  “这几日街上都在闹,听说好多人都逃出城了,你和你的家人失散了吗?”
  “要是被人发现,兴许你会没命的。”
  “难怪你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你是不是怕被丢出去?”
  “或许,或许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风吹起少女的长发,鬓边的两缕乌发拂过她柔软的眼,那双眼像水葡萄似的,干净明亮。
  她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拿出竹刀捧给他:“你独自待在南藤楼肯定很害怕吧,这个给你,夜里能够拿来防身。”
  姬稷脊背一僵。
  他的手被人握起,小小的一双手,不及他半掌大。他的这双手本该掐在她的脖子上,此时却被她白嫩的柔荑如珠似宝般攥住。
  她将他望进纯情天真的黑眸里:“别怕,别怕。”
  姬稷眨眨眼,呼吸微凝。
  她怎么这么蠢。
  怕的该是她,她到底知不知道?
  少女仍在自顾自地说话,那些话在他听来愚蠢万分,他讨厌听人说蠢话,可此时却莫名其妙定住不动。
  那些话安然地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竟然还没有抬手掐死她。
  因为她生得美吗?
  可他最不喜欢美人。
  漂亮的女人,像毒蛇,他们姬家有过一个祸害。不需要第二个了。
  “……你住这里总要吃东西,就算你藏了干粮,干粮也有吃尽的一天。”
  姬稷压根没听她说话,他迅速扫过少女精致细白的脸蛋,心里有了计较。
  大概是因为她生得还不够美,所以他才没有厌恶她。
  他一点都不觉得她好看。
  姬稷狠狠瞪着赵枝枝,直到赵枝枝说完话,他都没有移开眼。
  “从明天起,我来养你吧。虽然我不能白养你。”
  姬稷从她掌中抽出手,声音几不可闻:“随便你。”
  赵枝枝满足地松口气。
  这一次,脑海中逃跑的声音没再出现。
  赵枝枝不动声色抚过身边人美丽的黑发,绕一缕藏在指尖悄悄摩挲。取代逃跑冲动的,是小时候第一次得到玩具时的激动和欢喜。
  越女有庞桃。
  孙氏女有翡姬。
  她们那么要好。她一直都很羡慕。
  她也想要一个美人。现在她可以如愿以偿了。
  赵枝枝闪着发亮的眼盯住姬稷,心中坚定而自信,轻轻说——
  你会是我的。
 
 
第5章 
  城中局势每天一个样地换着变,公卿们疯狗一般地闹。
  帝台一片狼藉,他们要让新帝知难而退,滚回殷地。
  帝台的公卿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股干劲了。
  夏天子统治王朝近三百年,由一开始的鼎盛王权到如今形同虚设的局面,除了诸侯国屡屡犯上压抑不住的野心外,夏王族宗亲及帝台一众公卿旧贵同样脱不了干系。
  诸侯国连连战乱,各国为争夺领土混战近百年,而帝台众人冷眼旁观,只要各诸侯国年年的岁贡按时呈上,各诸侯国国君就是打翻了天,夏天子和他的一众公卿也不会管。
  帝台众公卿们抬着高傲的头颅蔑视底下这群争权夺利的国君们,像是看着几条狗斗殴,谁赢都无所谓,反正都是狗。诸侯国国君是臣,而帝天子是君,臣天生就该向君俯首参拜。
  直到各诸侯国露出挑衅帝权的爪子,一步步伸手试探尊贵的夏天子,帝台旧贵公卿才开始回过神,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帝权一旦动摇,覆水难收。
  各诸侯国因为百年间不停的战事,存活下来的国家个个如狼似虎。如今的楚国赵国鲁国三国乃是立朝初期时就有的诸侯国,而齐魏殷三国,则是后起之秀。
  六国中,殷君封王最晚。
  殷国历任六代国君,从最初的边陲部落首领,到后来的殷侯,再由殷侯成为殷王君,殷国历代王室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健,殷君们励精图治,一代传一代,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在拓展疆土增强国力上,仿佛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竟一步都不曾走错。
  走到最后,这个以铜斧为图腾的国家,将它的图腾挂到了帝台之上。
  殷君初入帝台时,帝台公卿旧贵近乎癫狂。
  殷人怎么敢!
  就算六国早已不将夏天子放在眼里,可夏天子仍是帝天子,怎能由一个蛮荒之地来的殷人取而代之?此事前所未有,简直惊世骇俗!难道殷人不怕被天下人讨伐吗?
  然后他们看到了夏天子的谕旨。
  那个懦弱胆小一生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亲手将属于夏王室的帝位捧给了殷人。
  他死前最后一道谕旨,是奉殷君为帝,有异议者,格杀勿论。
  这道谕旨,犹如一道巴掌,狠狠扇在帝台旧贵的脸上。
  夏天子伯赢,在位二十年,十岁登基,一生碌碌无为,是帝台公卿旧贵心中最佳的天子人选——因为他听话。公卿旧贵一致认为,伯赢最大的诟病,是未有子嗣,除此之外,再无令人忧心之处。
  不曾想,伯赢晚来的叛逆犹如滔天巨浪,一掀起就淹没了全帝台。
  “天子疯了!”伯赢灵前,众公卿旧贵阵阵咆哮怒声,“谕旨定是假的!立刻派人斩杀殷君!”
  然后他们看见横陈在帝台外的百万殷军,战马萧萧,地动山摇。
  队伍的最前方,殷国年轻的储君披甲戴盔,立于青铜王车上,杀气腾腾,剑指帝台。
  公卿旧贵鸦雀无声,无人再敢说话。
  帝台诸家心知肚明,死了一个殷君,还有下一个殷君。殷太子会屠尽帝台满城为他的王父报仇,然后成为新的殷君,新的帝天子。
  殷人只会打战,除了打战,他们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全都是不讲理的蛮人。如今帝位摆在眼前,唾手可及,殷人不可能放弃。
  他们不能和殷人硬拼。
  于是乎,殷君带着伯赢的谕旨和帝台外的百万殷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帝位。
  一年后,帝台公卿旧贵趁上将军姬小白领殷军回殷地之际,帝台无殷军看守,做起了他们一年前没来及做的事。
  夜里,小室幽幽油灯下,姬稷看过姬小白传回的文书后,愁眉紧锁。
  让姬小白领军回殷地国都,是他和王父商议后的主意。只有让帝台公卿看到殷军调走,那些不轨之人才会露出马脚。况且,他们来了帝台,殷地国都一直交在季家的手里,是时候有人回去主持大局了。姬小白是最好的人选。
  帝台早已布满陷阱,只等着帝台公卿往下跳。而且,姬小白本该领回去的百万大军中,留了二十万将士在帝台外的淮水,只待一声命下,随时冲进帝台镇压暴乱。
  姬稷本以为姬小白知情,毕竟事情该由王父告知姬小白。可是从这一纸焦急难耐的书信上,姬小白分明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在得知帝台公卿闹事时,十万火急传书信给他,问他一切可还好。
  王父什么都没告诉姬小白。姬小白不知道这只是他们诱杀公卿的障眼法,就连少了二十万将士,姬小白这个主将也不知道。
  王父他……
  姬稷眉头得更深。
  既然姬小白一开始不知道,那为何现在又知道了?这才几天,帝台的事传不了那么快,除非有人提前准备好信使,所以姬小白才会知道。
  姬稷在羊皮上写下回信,并一只青铜令箭交给昭明:“这次不要托季衡,找蒙锐,让蒙锐派人快马加鞭。”
  昭明察觉出他的担忧,轻声问:“殿下,怎么了?”
  昭明和其他的随人不同。在姬稷眼里,昭明不是外人,因着昭明的身份,他所有的烦心事,都能和昭明说。
  姬稷将姬小白的信拿给昭明看。
  他怀疑是季衡故意给姬小白找事,所以才会在姬小白领军回殷都的时候故意将事情告知本不该知情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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