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我乖的——温三
时间:2020-05-08 09:40:28

  玉簪花昨日凋零了, 今日一早天未亮,涂楠便骑马带着明子秋入了飞竹林小屋。
  明子秋蹲在涂楠身边, 颤抖着手摸了一把涂楠的胳膊,他手臂的袖子上全都是血迹, 从城门前受伤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 若不是凭着一口气, 他恐怕坚持不到入飞竹林见到小松才昏过去。
  祝照没顾着与明子秋寒暄, 她心里有许多疑惑也暂且放去一边,而是吩咐小松将涂楠背进书房, 那里有临时拼凑起来的床榻,虽然不算多好,但总比在外头吹风强。
  先将涂楠安置在书房, 林大夫打着哈欠看了他的伤口, 才道:“没多大的事儿,伤口不大, 死不了人,好好养几日便可了。”
  听林大夫这般说,祝照与明子秋才一同松了口气。
  林大夫要给涂楠解开衣裳上药, 她们俩都是女子,不宜留下, 祝照便带着明子秋出了书房,去了自己的房间坐下。
  明子秋是冒着夜里寒风入林的,祝照为她倒了杯热水暖暖身子, 将茶杯递给对方,明子秋刚接过,犹豫了会儿又放下,撇开脸不去看祝照,只垂着眼眸,掩藏了眼底的委屈。
  祝照静了会儿开口:“对不起,子秋。”
  明子秋有些意外,她看向祝照,摇头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反而……反而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才是。”
  祝照道:“几个月前,我得知你在秋山遇险,以为你死了,但因为那件事涉及了明云见,故而我不敢往外说你的死讯,只假装自己没收过你的信,也不知你的去向。说起来,都是因为我的私心,若当时我能与陛下说明,或许他手下的人早就找到了你,也不会让你在外流落这么多天。”
  祝照的心中的确惭愧,她有自己的私心,当时也的确以为明子秋已经死了,在她心中一个死了的明子秋比不上活着的明云见重要,可实际上,明子秋当时并未死,祝照的隐瞒,其实也断送了她的一条生路。
  祝照心中所想,明子秋大约也猜到了,她半垂的眼眸忽而泛红,睫毛颤动一瞬眼泪便落了下来。
  “不怪你,这都不怪你。”明子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觉得从门外吹进的一阵风冷得彻骨,双手环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祝照见她如此,起身拿了条薄毯过来披在明子秋的肩上,薄毯才盖子对方身上,明子秋便垂下头,几乎成了蜷缩的形状,双肩颤抖着压抑哭声,双手紧紧地抓着手臂上的衣服,不知是在害怕什么。
  祝照蹲在她身侧,以手覆盖对方的手背道:“你别害怕,这些日子你在外面受苦了,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在那种艰险情况下活过来的,但你放心,这处离京都不远,等涂楠好了,我便让人送你回宫。”
  “不!不不不!我不要回宫!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明子秋似乎被祝照这句话戳中了心中痛处,几乎是尖叫喊着不想回去,她紧紧地抓着祝照的手,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满眼都是泪水:“我不会回去的,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我今日、我今日便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祝照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明子秋害怕得发抖,自己的心也跟着难受。
  她起身将房门关上,又端着凳子坐在明子秋的身边,双手将人揽在怀中轻轻安抚。明子秋的哭声自祝照提起皇宫后便没停过,她这般害怕,让祝照不禁回想起自己也曾有过她这样的时刻,便是祝府刚没,她夜夜噩梦的恐惧。
  皇宫里有什么是叫明子秋惧怕的吗?
  太后虽然对明云见忌惮,故而给祝照吃了麝香,但她对明子秋却一直都是宠爱有加,小皇帝便更不用说了,明子秋在他跟前失了规矩也没关系,她分明是最受宠的公主。
  明子秋一旦哭起来便止不住,她抱着祝照的腰,好似这时才找到真正能依靠的人。
  这么长时间来,她都与涂楠在一起,若非有涂楠保护,明子秋也不能活着回到京都,可正因为活着回到京都,才让她更加可怕。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料,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一步步走入他人设下的陷阱,成了朝堂权势中的一枚棋子,没有人在意她,也不会有人爱她,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骗人的!
  明子秋回想起自己这几日的所有经历,只恨不得自己那次从山崖落下便死了才好!
  她心中纠结,也害怕,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有些话就在她的心口,那些可怕的画面就在她的脑海里,可她却不敢说!
  明子秋恨自己胆怯,也恨自己到这个时候,还在犹疑不决。
  “是我对不起你,皇婶……是我、都是我对不起你!”明子秋的声音闷在祝照的肩上,她的眼泪将祝照肩头的衣服都哭湿了。
  祝照听着她沙哑的声音便心疼,以手抚过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不怪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子秋,你别害怕,有我在。”
  “你要怪我的!你该怪我的!是我、都是我害了皇叔!是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明子秋哭着道:“若不是我求皇叔,他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地步,若不是我落下悬崖,也不会让皇叔中了他人的计谋!如今、如今我才是最该死、最该死的那个人!”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祝照听不懂明子秋的话,什么叫都怪她,都是她的错?难道当初她落下悬崖不是因为嵘亲王命青门军追杀金门军,意图杀害明子秋,再嫁祸给明云见吗?
  明子秋知道,若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隐瞒下去,明云见会死,并且永远都会背上谋逆的罪名,从此在大周的史书上遗臭万年。
  是她,是她对不起祝照,是她害了明云见,若非是她,明子豫也不会下旨处斩文王。
  “皇叔活不成了……皇婶、长……长宁!子豫今夜下令,处斩皇叔,他、他的圣旨已经拟好,三日内皇叔必死无疑!长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不想让皇叔死,我不想害了皇叔,可、可我也不知如何开口将实情说出,长宁!”明子秋抬起头,望着祝照的脸,几乎绝望地祈求明路:“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
  祝照浑身僵硬,满脑子不断回响的便是小皇帝已经下旨处斩明云见这件事,她脸色骤然苍白,呼吸停止,胸腔一阵阵抽痛。她已经在很努力找能救明云见的方法了,祝照知道,那方法就在十六个字的纸上,可她等来了故人,故人却带来了噩耗……
  祝照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喉间酸涩,紧接着便转身咳嗽,掌心捂住了一口血,满脑子嗡嗡之声,已经无法再想任何事情了。
  “长宁……”明子秋见祝照咳出了血来,紧接着她身形一晃,就像是随时要倒下一般,明子秋连忙扶住对方,触手祝照的皮肤都是冰凉,唇角还有血迹。
  “我、我……”明子秋望着祝照,心中满是自责,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掩埋了起来,明子秋摇头,喃喃道:“我不能让她害更多的人了,会有更多的人死的……一定会死更多人的!”
  皇叔待她极好,其实从未有过谋逆之心,明子秋误会了他许久,可也知道明云见不可能是恶人,她从小在明云见跟前长大,皇叔什么本性,她自是明白。
  可明子秋也没想到,自己最爱的人,居然会是害自己最狠的人。
  “长宁,长宁……对不起。”明子秋见祝照似乎恢复了意识,恨不得给她跪下。
  祝照捂着心口,掌心触碰到长命锁,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而长命锁似乎也在发烫。
  “你听到了什么?为何陛下会突然决定杀了明云见?”祝照抓着明子秋的手,失魂落魄道:“子秋,若他死了,我怕是也活不成的,你若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明子秋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半晌开口,低声道:“都是……母后。”
  “什么?”祝照一怔。
  明子秋闭上眼,绝望道:“都是母后,这一切都是母后的主意,若不是母后,我不会落下悬崖,若不是母后,皇叔也不会入狱,如今不是母后……子豫也不会下旨要斩皇叔。”
  青门军,从来都不是嵘亲王的人,而是静太后的人。
  明子秋万万没想到,当初自己居然险些死在了亲生母亲手中,而她甚至还愚蠢地以为前来相救的明云见才是那个坏人。
  若非几日前,涂楠一路护送她入京,她恐怕此生都不会知道真相。
  几个月前,明子秋落下山崖,恰好秋山下是金河,明子秋落入河中保住一命,明云见也派人在金河一岸搜索,明子秋的水性不错,很快便被人救上了岸。
  但因为落水始终造成了身体伤害,脸也被河边石子割破,落了两道难看的疤痕。那几个月,她就在金河涂楠的老家养伤,隐瞒了身份,涂楠只对家里人说她是京都里某位小姐,涂楠家中人对明子秋也很好,只是明子秋的心中始终不安,想要回京劝说明云见切莫造反。
  等她养好了伤,却得知宫中已经没有再派人寻找她了,她从失踪,变成了默认的死亡。
  明子秋还没入京,正碰到嵘亲王造反,于是只能和涂楠在城外等战争过去,直到京都安定了之后,两个人才进了京都城。
  她的脸上有疤,又听说近来频频有人冒充慕华公主要入宫,所有说自己是慕华公主的,都必须得比对画像,明子秋不敢当众摘下面纱,故而暂时打消了回宫的念头。
  她本想去文王府找祝照,结果去了文王府才知道文王被捉,明子秋走投无路,涂楠说他以前有个金门军的朋友在皇宫侧门当差,他可以带明子秋从那进去。
  那日明子秋到了皇宫侧门,便见静太后乘坐一辆朴素马车出宫,她本想去拦马车的,但涂楠见情况似乎不对,便让她暂且别出面。
  他们俩一路跟着静太后的马车到了大理寺,涂楠有个表亲在大理寺中任职,两人入大理寺并不费事。那人也只以为涂楠有个旧相识在文王案中犯了事,涂楠是来劝对方写认罪状的,便放两人入了死牢。
  若非是涂楠警惕,带着明子秋跟随太后入大理寺死牢,明子秋也不会得知自己当初险些身亡的真正原因。
  死牢地处阴暗潮湿,不见天光,只有一盏油灯点燃,勉强照亮一处。
  涂楠带着明子秋躲在隔壁,两人穿着得并不好,就像是牢中死囚,根本不入静太后的眼。
  静太后站在关押明云见的死牢门前,才将黑色斗篷摘下,露出面容,坐在死牢中因为风寒未愈,又被寒气侵体的明云见抬眸见到她,并未有任何吃惊。
  “你知道哀家会来?”静太后望向明云见,也不意外对方居然会如此淡然。
  明云见因为频频咳嗽,声音沙哑,道:“谋划至此,太后总得永绝后患,恐怕此番过来,是想拿走本王手中最后的筹码吧。”
  “你既知晓,便无需哀家开口,自己交出来吧。”静太后道。
  “即是护命的筹码,自然不能轻易交出。”明云见垂眸,不再看她。
  静太后哼了声:“如今哀家大局在握,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就差你这最后一环,而你也落入牢狱,哀家手中还有至你死地的方法,难道还会怕先帝交给你的小小信物?将牢门打开!”
  看守死牢的狱卒顿了顿,打开了牢门,静太后跨步进去,轻声道:“凡是涉及生死之物,大多带在自己身上才能放心,来人,搜身!”
  随静太后一起走入的是几名侍卫,听了吩咐便朝明云见走去。
  明云见还病着,不能反抗,几人拉扯之间,便将曾经高高在上的文王推搡在地,一身白衣溅染了泥灰,发冠歪斜,显出几分落魄姿态。
 
 
第119章 死牢
  明子秋就在隔壁死牢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静太后, 记忆里的母后慈祥和蔼,宫中的嫔妃都不惧怕她, 因为她脾气好,从来不发火, 可今日在死牢中见到的静太后, 却是咄咄逼人, 随意践踏他人的模样。
  涂楠以手捂住明子秋的嘴, 生怕她接下来听到更惊人的话,会发出动静。
  几名跟随太后进入死牢的侍卫摸索着明云见的袖摆与衣衫, 将他的外衣扯下,甚至一双鞋子都被检查扔到了一旁。
  曾高高在上的文王,一瞬被人践踏在地, 发冠被摘, 凡是有几分值钱的东西都被几名侍卫取走,最后剩了个褴褛之姿, 就坐在死牢墙角。
  明云见抬起眼眸,头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那只眼却倒映着静太后极其嚣张的面容。这般能隐忍的人, 也难怪她能潜藏到最后,甚至藏在了明云见够不着的地方, 一开始他根本就没将朝中的第三势力,往这个被嵘亲王欺压多年的太后身上去想。
  “太后藏得这么深,到最后还是露出了马脚。”明云见低声笑了笑, 眼中没有半分惧怕之意,反而只有嘲讽:“我若是你,学得聪明些,这时应当在后宫,而不是急着来死牢撕开自己伪善的面具。”
  “伪善?!”静太后瞪着明云见,声音拔高道:“你以为哀家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权势?哀家一个女人,当不成皇帝,要那权势何用?!哀家为的是天子!是我的儿!与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辈可不同!”
  “若真的只是为了子豫,你又何必伤害子秋?”明云见道:“你说这话骗骗其他人可以,却骗不了我。”
  “早在许久之前,本王就察觉到这朝中并不只有嵘亲王一股势力,除了我在谋划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推着我前行,只是挡在你前面的人太多,叫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察觉到你身上。”明云见抿嘴,低声道:“直到长宁入京嫁给本王,子秋落崖之后,本王才将目光看向了后宫中。”
  静太后挑眉:“知道了又如何?你始终斗不过哀家。子秋为子豫牺牲,是她这个当姐姐此生最大的贡献!她是子豫的亲姐,即便哀家说出实情,她也会为子豫去死!”
  “青门军根本不是嵘亲王的人,借着拦截金门军的圣旨,拖延周涟剿匪的名号,其实他们一早就拦截在了秋山上,就等着子秋落入陷阱。他们如何知晓子秋会离宫?又如何知晓本王会来?这恐怕都是你一手策划好的。”明云见道:“便是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无非是想让本王背上弑杀慕华公主的罪名,好铲除本王。”
  一切就像是计算好了的,尚书令沐大人从来都不是嵘亲王的人,而是静太后安排在嵘亲王身边的一个眼线,所以平日里雀首怎么劝说都无用,反而在明子秋出宫那日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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