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太后不让明子豫将明子秋嫁给旁人,让涂楠陪在明子秋的身边,便是为了断明子秋喜欢他人的念头,唯有如此,她才能以涂楠控制明子秋。
涂楠离京帮助金门军去免州剿匪立功,是静太后提的,说是要他立功之后升官娶公主。
涂楠离开皇宫后,明子秋会离开皇宫追随涂楠而去,也是静太后安排在明子秋身边的宫女怂恿的,之后明子秋离开,宫女将信送到文王府给祝照,还没回到宫中便被太后的人暗杀了。
这是太后的两手准备,一是为了让人看见,明子秋离宫时联系过祝照,便是因为如此,祝照知晓她的去向,明云见当夜出现在秋山,杀明子秋的理由才成立。
她是心狠了点儿,但是为了明子豫的皇图霸业,她不能不心狠!
时至今日,静太后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若那日她成功了,明子秋虽死,整个儿文王府也连着替她陪葬!她不动声色解决了文王,就剩一个嵘亲王便更好对付!
只是没想到结局出乎意料,明子秋是死了,青门军却也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明子豫愚昧,信任明云见,才让明云见躲过了那一次,她也只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假装信了祝照不知明子秋去向这种话。
再后来,明云见提议让明子豫逼嵘亲王造反,静太后也就按兵不动,借着明云见的手杀了嵘亲王,再来对付明云见。
“先帝赞你聪明,可你简直漏洞百出,你为了与嵘亲王作对挖空他手下的势力,可曾想过真正的利刃往往双面开封,那些官员伤得了嵘亲王,也必然伤得了你。”静太后哼了一声:“你与嵘亲王本就是同类,大周不需要手握重权的亲王!我是为了皇儿着想,他下不了手的我来下手,他解决不掉的人,我来替他解决。”
明云见望着静太后渐渐变了的嘴脸,心里只感叹这女人如疯魔了一般,恐怕这么多年静守后宫假装成好人,想像今日这般扬眉吐气已经很久了。
嵘亲王已死,她没有办法与旁人宣扬自己缜密的计划,就只能与明云见说,好让明云见知道,她才是朝中最厉害的人,她才是能辅佐皇帝的太后。恐怕日后明子豫的势力也会被她架空,成了真正的大周垂帘听政第一人!
“这般说来,长宁也是你给子豫提议,叫她嫁入文王府的吧?”明云见问。
静太后毫不掩饰,直接点头:“是!祝盛曾是嵘亲王的人,祝府丢了的画儿嵘亲王没找到,如果你娶了祝照,嵘亲王自然将矛头指向你,你们俩厮杀的好戏,哀家怎么能错过。”
所以其实一开始,明云见也的确着了静太后的道,为了躲避嵘亲王的暗箭,他将贤亲王推出去当了挡箭牌。
尚书令是静太后的人,礼部尚书苏昇也是太后的人,包括朝中几个平日里不露锋芒,总是煽风点火,在最后关头却全都上折子要斩他的人,都是静太后暗藏在朝中的棋子,恐怕周涟,也不经意替太后做了嫁衣。
武人就是武人,只能聪明一时,糊涂起来可真是个混稀泥的玩意儿。
明云见断定静太后才是潜藏最深的第三势力,便是因为苏昇,若无苏昇向嵘亲王提议留太后一命在嵘亲王登基之时为他开脱,以正美名,静太后根本不可能活着。
嵘亲王本就是造反之人,何需美名,却被苏昇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诓骗了。
想到这些,明云见便觉得好笑,于是他低声地笑了出来。
静太后见他如此,不禁皱眉:“你笑什么?”
“本王笑你,如此专权狠厉,霸道阴险,子豫在你手中,也只能当个傀儡皇帝,你与嵘亲王又有何区别?”明云见道。
“哀家是他的娘!哀家不会夺他的天下,只是子豫从小心善,被你们教的没有半分皇家威严!哀家要教他的,便是为帝者,必心狠!”静太后言罢,问身边的几名侍卫:“还没搜出信物?”
几名侍卫摇头,静太后喝道:“废物!”
“哀家知道,苏雨媚嫁给周涟之前,先帝召见过你,他让你不惜一切帮助子豫,铲除嵘亲王势力,也给过你一个信物,以证明你的清白。”静太后走上跟前,略微弯腰看向明云见道:“哀家也知道,你心心念念之人就在飞竹林内,为了她的性命着想,明云见,你自己交出信物如何?”
明云见闻言,瞳孔一瞬收缩,他双眼凌厉地望向静太后,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静太后大笑:“祝照本是哀家棋局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却没想到你还当真对她动了真情,可笑,太可笑了!”
明云见身形一动,似乎有要起身与她相搏之姿,但又想起了什么,生生停住。静太后见他一直将右手藏在袖中,于是皱眉对身旁人道:“掀开他的袖子!”
几人上前将明云见按在地上,果然见他攥紧了拳头,不过奇怪的是他将拇指包裹在四指之中,一枚白玉扳指的边角若隐若现。
静太后走上跟前,用力踩在他的手背上,逼迫明云见松开右手,可哪怕他的手背都被踩破了一层皮,右手还是紧握着不肯松开。
“你当真以为慕容家的小子能护着她?哀家可以连着慕容家一起杀!反正你反贼之名已成事实,你未休妻的王妃也躲不了,倒是今日你肯松开手交出信物,哀家还能念着旧情放过她!”静太后说着,便让旁人取了腰间的剑,生生刺在了明云见的手背上。
明云见的右手被人压得脱臼,顿时失了力气,五指松开,拇指上佩戴的白玉扳指露出,连着血迹,他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毒妇!”
静太后笑说:“看来你还是更惜自己的命,否则这枚扳指,何须哀家废如此大的力气。”
将扳指摘下,静太后仔细看了看,白玉扳指里有天然的龙纹,她记得这枚扳指,这是明璟帝在封先帝为太子时赏赐给先帝的,一直佩戴在先帝的手上。只是后来先帝的拇指上换了一枚扳指,静太后还以为这枚他不喜欢,看来,早送给明云见作为对方的护命符了。
静太后将扳指用力掷在了地上,白玉扳指本就出现了裂痕,刹那便被摔碎,再难拼凑成。
少了先帝之物,明云见便没了最后自辩的机会,饶是他巧舌如簧也不能为自己开脱。静太后望着趴在地上废了一条胳膊的人,眼神中露出了几分野兽的垂怜来。
当年先帝的确要明云见不惜一切代价铲除嵘亲王,哪怕他变成与嵘亲王同样势力滔天的亲王,彼时静太后还是贵妃,在殿外听到了细枝末节,她起初也相信明云见的,只是越到后来,她便越不安。
权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最为牢固,任何亲近之人皆不可信。
“你会放过长宁吧?”静太后带人离开死牢前,明云见的声音于她身后沙哑传来,静太后道:“是啊,谋逆之罪当五马分尸,哀家心疼长宁这孩子,便饶她受刑,赐她毒酒,赠她全尸吧。”
言罢,刺耳的笑声传来,明云见捂着脱臼的胳膊,紧紧盯着静太后的背影,又看向被摔碎的玉扳指,暗淡的火光照耀其上,隐隐闪耀几分光泽,但很快便消失。
隔壁死牢被涂楠紧紧捂着嘴不能发出一声的明子秋已经吓得几乎魂魄离体,静太后离去时说的话与她的笑声似乎还在耳畔徘徊,她满眼泪水滚滚落下,颤抖得抱住双肩,便像是从未认识过她的母亲。
涂楠带着明子秋离开大理寺后,明子秋浑浑噩噩了许久,她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这是头一次,她产生了不想再回到宫中的念头,她太害怕面对静太后了。
明子秋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她在秋山边险些身亡,居然是太后一手促成的,她为了明子豫的帝位,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成棋子。明子秋只觉得周身寒冷,往日记忆中总对她浅笑的静太后,宠溺她的静太后,统统化成了泡影,那张慈祥的面皮之下,是一张野心勃勃的脸,张口便能
发出尖利的笑声。
恐怕便是死牢中被静太后吓了一回,明子秋病了两日,两日后京都城街道上巡逻的人便更多了,她想让涂楠带她入宫,她不想见静太后,但是她可以见明子豫。
子豫心善,明子秋可以替明云见解释,文王从未有过谋反之心,一切都是先帝当年的嘱托,先帝知晓自己身体不好命不久矣,留着几岁的孩童子豫难保嵘亲王不会造反,故而文王才会拉拢朝势,他不是坏人,他不应该被关押!
当天夜里,涂楠与往日金门军好友打了招呼便带明子秋入宫,夜里乾政厅无人,两人去不了明子豫的住处,便只能藏在乾政厅内等到天明,结果明子豫未睡,在乾政厅召见了三位大臣。
几人商讨之后,明子豫已经隐隐有了要杀明云见的意思,明子秋正准备出面告诉他实情,却不想静太后到了。
静太后等的便是明子豫现下心性不定的时机,前几日他不杀明云见,这两日供词在手,宫门外还有百姓逼迫,他已经动摇杀明云见的心。
静太后落了几滴泪,推了他一把。
太后道:“京都正处多事之秋,你没有再去调查子秋的去向,哀家却放心不下子秋,夜里噩耗传来,子秋……子秋已经死在秋山了!山崖下的金河边,还有她偷偷出宫所乘的马车残害!皇帝!联想那日所谓青门军谋逆,文王斩杀青门军,或、或是文王暴露野心,意图杀了子秋也说不定啊!”
这便是……静太后所说致明云见死地的最后筹码。
明子豫仔细联想,也觉得那时明子秋失踪和青门军一夜消失,文王重伤都脱不开关系,若真如静太后所言,那文王必死无疑!
他当下应了太后的话,草拟圣旨,若只是野心,他可将文王权势收走,贬为庶民,但若他为了野心杀害自己的亲姊,明子豫不会留他性命。
第120章 圣旨
当夜, 明子豫与静太后一同离开了乾政厅, 明子秋与涂楠根本没有机会露面,也没办法说出实情。但当明子豫知晓明子秋的死与明云见有关时, 他当真是铁了要杀明云见的心的。
静太后背地里做过太多事了,她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后宫里无权无势的可怜女人, 实际上怂恿明子豫下旨赐婚祝照与明云见的是她, 在祝照吃的榛子酥里下了麝香的也是她, 设计害死明子秋、潜藏在最后以苏昇反咬明云见一口, 诸多行径都是她一手策划。
明子秋很想冲动地跑到两人面前,当着明子豫的面戳穿静太后, 告诉明子豫自己没死,幸而被涂楠阻拦了。明子豫甚至不知道静太后去过大理寺,他没听到静太后与明云见所谈的话, 明子秋的出现, 只能证明明云见未杀她,不能证明明云见从未有过谋反之心。
届时静太后再以她在外流落多日被奸人游说、身体不适为由, 将明子秋圈于宫中,明子秋的性命或可保住,但明云见仍旧会落入她下一步计划中。
明子秋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人, 与涂楠从宫中离开之后,二人便骑马一路狂奔, 不想在京都城多待片刻。
静太后在大理寺的牢中与明云见提起过,祝照就在飞竹林内,明子秋不知飞竹林在哪儿, 不过涂楠知晓。
静太后处死了明云见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祝照,她不会留祝照性命的。
祝照说她因为隐瞒了明子秋的死讯,她对不起明子秋,但是明子秋知道,祝照从未对不起她,反而一切都是因为她,才害得明子豫下旨斩杀明云见,也是因为她太过天真愚昧,才会成为他人的棋子。
明子秋说完了她所知道的一切,眼泪早就将面纱打湿,来时匆匆,面纱挂得并不牢固,祝照轻轻拂过便能摘下,明子秋的脸上,赫然两道可怕的疤痕。
她虽活了下来,却失了女子最为在意的容颜,明子秋脸上的疤痕一道从左往右,越过鼻梁,另一道交叉划到了下巴。伤口虽然愈合,但是疤痕却永远难除,明子秋的眼泪流淌满脸,祝照看着心疼。
她当真为明子秋心疼,想来明子秋也不过与她一般大,却没想到被自己最敬爱最亲近的人害了,她原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公主,从小无忧无虑长大,在她的心中,甚至没有一寸掩埋着阴暗。
祝照自小经历过坎坷,心里对待陌生人始终怀疑多过信任,她先前以为明云见是害了祝家的凶手都恨不得要死去,更何况是明子秋这般未染纤尘却得知静太后真容的震惊与惶恐无措呢。
祝照抱着明子秋,从明子秋说的话中经历,与她这几日猜测的似乎没有太多差别。
唯一不同的,便是祝照始终没弄明白明云见要造反的原因,现在她才知道,明云见的造反,不过是为了转移嵘亲王势力的一个借口,只是事实如静太后所言,能够倒戈的官员即是对付嵘亲王的利器,也是伤害自己的凶器。
先帝明天子早在当年便与明云见有过约定,要他辅佐明子豫,先帝驾崩时明子豫才不到四岁,一个孩童登基,太后又是妇人,垂帘听政不过两年根本没有实权便被赶入后宫,留着几岁的孩子不知世事。
诸多亲王一个比一个手握重权,明云见为了让明子豫信任自己,只能掩藏实力,装作自己是个不问朝政的闲散王爷,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躲避其他亲王的锋芒眼线,教导明子豫成人。
明子豫是信明云见,但一桩桩证据指向明云见,他即便再信,心里始终会有犹疑。
好不容易重新夺回的江山,将曾经单纯又有几分胆怯的小皇帝磨得多疑,也将会越发孤独,他的成长,势必要手染鲜血。
明子秋一夜未睡,又将自己潜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了祝照,哭了一场之后困极累极,被祝照安慰着躺在床上睡去。她的本意便是想让祝照逃,能逃多远是多远,逃到静太后再也找不到她为止。
明子秋胆怯,她不敢面对静太后,这几日在京都城内受到的惊吓已经给她落下了阴影,她害怕回去,也不敢回去。小皇帝的圣旨既然下来了,明云见怎么也逃不掉死亡的结果,明子秋心想,她救不了皇叔,但至少能救祝照。
她初缝亲人变故,一时无法接受与面对是正常的。
祝照在知晓自己父亲与兄长都是替嵘亲王助纣为虐的奸臣之后,也挣扎了许久,但她毕竟成家,不似明子秋那般小孩,一生中面对的磋磨多了,渐渐也就释然了。
人生在世,不是活就是死,她都已经经历过两次生死擦肩,既知晓真相,又如何能掩埋真相呢。
祝照安慰明子秋睡着了之后便离开房间,她站在小屋门前望着飞竹林里逐渐散去的薄雾,慕容宽一边打着喷嚏一边从里走出,这天渐渐就凉下来了,秋末冬初,死牢里应当比山间更冷才是。
祝照猜不透,什么是旧物损,待还之,在明子秋入睡前她问过对方,但是明子秋显然不知,明云见留下的话,似乎只有她自己才能慢慢参透,但若参透,必然能救回明云见。
明子秋说,静太后在死牢里损坏了先帝交给明云见的白玉扳指,那是先帝与明云见之间的信物,有先帝的信物在,朝中老臣多半认得,他还能为自己辩驳。